“陽與瑤走的頗近,神王那邊也不知是什麽態度,還需從長計議,不必急於一時。”


    聽聞女子所言,魁梧壯漢頷首同意:“謹慎一些,總沒壞處……”


    嗡——


    話音未落,大殿之內的時空倏然凝固,三人的動作同時陷入了停滯,一道血色雷霆自蒼穹落下,視大殿穹頂為無物,劈在了白發少年手中所持的古玉之上。


    嘭!


    古玉瞬間炸開,化成齏粉,散入了天地之間,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數息之後,時空恢複了正常,三人甚至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


    “那就定在三月之後,與神族一決雌雄。”魁梧男子起身,下了決斷。


    “等等,古岐……”


    恍惚間,君玄神情微怔:“我等為什麽要突然跟神族開戰?”


    “你在說笑麽?”女子皺眉:“不是你方才說的……那位下的命令……”


    話未說完,她的麵色陡然一變。


    那位……是誰?


    “我說的?”君玄麵色一變:“我何時說……”


    “不對……”


    瞬息間,殿內三人的神情盡皆發生了變化,察覺到了問題所在,他們的記憶發生了扭曲,出現了大片空白,這是時空長河異動的結果。


    “有主宰出手了……”君玄有些失神:“是神王麽?究竟是誰死了?”


    他的腦海之中,隱約有一道模糊身影閃過,但關於這道身影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不記得了……”其餘兩人麵麵相覷,能對他們下這種命令的,必然是主宰,但如今,他們根本想不起來任何細節。


    “那這一戰,我等打還是不打?”古岐一時語塞,有神王在,半神族根本沒有與神族一戰的資格。


    殿宇之中霎時氣氛一凝。


    “如今這種形式,即便我等想收手,也來不及了……”


    君玄一聲輕歎,半神族自立的話已經放了出去,還有了這麽大的動作,即便他們現在偃旗息鼓,純血古神也必然會出手鏟除他們,這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正當三人進退維穀之際,一縷清光自天穹之上垂落,沒入君玄靈台。


    “打!”


    消化了清光之中所蘊的信息,君玄眸光陡然銳利,斬釘截鐵道:“神王竊據天位,已失天心,天道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此戰我族必勝!”


    君玄的神情中帶上了一絲亢奮,幾近癲狂,瞳中隱有天痕顯化:“而且……隻要我等能幫祂取迴天道印記,天道就有辦法助我等強行踏入主宰領域,自此橫行宇內。”


    “取迴天道印記?怎麽取?”女子不為所動,一聲冷笑:“不踏入主宰境,神王一縷神念都能將我等碾死,怎麽從他手中取天道印記?”


    看著君玄明顯不太正常的情緒波動,其餘兩人皆是感覺有些不對勁,君玄向來心思深沉,不顯山露水,這般失態的模樣,從未有過。


    況且,天道如果能奈何神王,祂自己就出手了,淩陽天道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們憑什麽能辦到?


    “先不急與神族開戰,先滅魔妖人三族,迴收源力,與神族決戰之際,天道自會助我族一臂之力。”


    君玄沒有迴答兩人的疑惑,眸中的天痕愈發熾盛,自顧自的低語:“屆時我族攜天威以滅神,獨掌淩陽萬古!我等自可長生久視!”


    “你要考慮周全,牽一發而動全身。”古岐麵容沉肅,血色豎瞳中泛著冷光:“這一戰的結果,隻有亡族滅種,可能是神族,但大概率是我等。”


    “非死即生!”


    君玄沒有多言,徑直轉身,大步離去:“開戰之際,我會傳訊通知伱們。”


    半神族沒有來世,能爭的隻有今生,他已行至末路,不需要顧及太多。


    想的越多,顧慮便越多,消磨的是自身的勝機。


    目送君玄離去,殿內兩人對視了一眼,皆是一聲歎息。


    “君玄如果動手,我等就沒有退路了,隻能盡力而為,你有何打算?”古岐收迴視線,見女子一直出神,略感疑惑:“夜青?”


    “開戰之機,不會遙遠。”女子迴過神,抬手在虛空中凝聚了一道光幕,正是淩陽中土的地圖。


    地圖不斷放大,最終鎖定在了距神族腹地不遠的一片山脈之中。


    “如今人族大部分都匯集在此地,陽多半也在此。”夜青眸光微沉,顯出了殺機。


    “你想做什麽?”古岐神色微驚,忍不住提醒道:“神族腹地不過咫尺之遙,去此地等於是自投羅網。”


    “再邀一人,直接突襲此地。”夜青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直言道:“趁此機會殺了陽,還能順道滅了人族精銳,同時儲備血氣精元,一舉三得。”


    “這太冒險了,可能會把自己搭上。”古岐連連搖頭,在這種緊要關口,潛入神族腹地,搞這麽大動作,跟瘋了沒什麽區別。


    “這是一場戰爭,戰機稍縱即逝,沒有那麽多時間給你考慮。”夜青神色不變,開口解釋道:


    “她不受神族庇佑,這是神王親口所言,如果神王真的因此而出手,這一戰,我等也就沒有打的必要了,開戰即決戰,等死就是,神王起了殺心,無論我等身在淩陽任何一處,都沒有任何區別。”


    “你真信天道能敵的過神王?”


    見古岐神色遲疑,夜青眼中冷意更甚:“祂如果有這個能力,神族怎麽可能活到今日,在祂眼裏,我等都是螻蟻,如今要活命,隻能靠自己。”


    這一次動作,同樣是在試探神王的態度,賭輸了就是死,但如今已沒有第二個選擇。


    神王一旦出手,就算是再小心謹慎,也不過是多活個一年半載,沒有半分意義。


    古岐反應過來,陷入沉思,夜青的這些話不無道理,考慮了半晌後,他眉心微攏:“你準備如何應對陰那幾人,還有神族的那幾位長老。”


    這些純血古神的高層,對於陽的態度,無疑有些曖昧,不見得會袖手旁觀。


    “為了穩住妖魔二族,還有無垠海裏的那些臭魚爛蝦,陰那幾個還在忙著四處奔走,根本沒有這個空閑守在那裏。”


    “這一場突襲,速戰速決,兩息就能結束。”


    夜青的這個想法,自然不是想當然,瞬息之間,她已經推演了無數種可能,一切可能發生的變化,她都有所考慮。


    古岐沒有再多言,直接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今天,此刻,立即邀人動身!”


    …………


    …………


    幽穀之中,洞天之門大開。


    清點了目前麾下的人族強者數量之後,石嵐自其內抽調出了大批精銳,匯集了百萬之眾,以匡少清為首,交到了瑤的手中。


    這些都是踏入了五階之上的存在,占據了人族如今絕大部分的尖端武力。


    對於人族所擁有的力量,神族比石嵐還要清楚的多,想要弄虛作假,根本行不通。


    燁也包含在這些人之中,這是他自己的意願,石嵐沒有幹涉,沒有血與殺伐洗禮的武道,太過脆弱,即便成長起來,也不堪大用。


    戰場無疑是蛻變最快的地方,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她自己是最好的例子。


    “神王此時閉關,昆玉如果出手,神族根本不可能擋得住,你有護身的底牌麽?”


    看著一股股的人流沒入虛空,石嵐有些擔憂瑤的處境。


    “昆玉是誰?”瑤不解道,隨口迴道:“不礙事,戰場上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


    “恩?”看著瑤臉上不似作假的疑惑,石嵐脊背陡然一寒,睜大了眼:“半神族的族長,昆玉大聖,如今的局麵,不都是因他而起麽?”


    “昆玉大聖?半神族族長?”瑤愈發疑惑,眉心微皺,有些不太確定道:“雜血一脈……有這個人麽?”


    “這……”


    石嵐一時語塞,思緒有些混亂,不過她很快便反應過來,瑤的反應無疑印證了一個極為恐怖的事實。


    那位傳說中的半神族族長,已經隕落,甚至連存在過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了。


    雖然不清楚緣由,但此刻讓石嵐更疑惑的是,為什麽瑤已經忘記了昆玉的存在,她卻還記得。


    “不必擔心,雜血不過是一幫廢物,根本不在話下,那小鬼我會幫你看著的,不會讓他那麽早死。”


    見石嵐一陣出神,瑤以為她還在擔心,當即拍著胸口保證,神情與方才截然不同,沒了憂色,信心滿滿。


    昆玉的消失,影響極大,就連出征的人族,也是戰意高昂,認為神族必勝,甚至想借此戰,為人族打一場翻身之戰,一雪家破人亡之恨。


    如果人族在此戰之中斬獲戰功,或許會代替雜血,成為被神族眷顧的大族,一改往日的地位。


    很快,人族精銳匯集而成的大軍,便已踏入了空間通道,瞬間遠去,穀中一片寒涼,隻剩下送行的老弱。


    戰場無情,人死如燈滅,誰也不知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


    這一幕石嵐見過不止一次,但每一次的感受都有所不同。


    一旁瑤不免也有些感觸:“陽,你還記得你的家人麽?”


    “當然……”石嵐眸光微黯:“父義母慈,兄友弟恭。”


    “有時候我也會想念母親。”瑤淡淡一笑,帶著一絲慨歎:“不過,母親在起源大陸尚且存世之時就死了,聽父神說,是因為神族叛逆,而遭受了天罰,被起源天所殺,連一件遺物都沒留下。”


    “那你跟夏……”石嵐有些驚異,瑤剛滿五百歲不久,夏的年紀,比她還要小些,而起源大陸破碎至今,早已過去了一段極為悠久的歲月。


    “我與夏剛出生不久,便被父神封印,直至四百餘年之前,父神才把我們兩個放了出來。”


    “這是為何?”石嵐愈發不解,如果瑤沒有被封印,如今的修為,應當早已踏入十階了,神族無疑會多出兩位絕巔強者。


    “不知道,父神隻是說時間快到了。”瑤微微搖頭,有些迷茫:


    “其實封印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連母親的樣子我也未曾記住,我時常會夢到她,卻看不清她的臉,隻能看她一直對我笑。”


    “是麽……”石嵐一聲輕歎:“我娘她……見到我老是哭。”


    “嘿嘿,可能是太想你了。”瑤沒有再多聊,頭也不迴的轉身離去:“我先走了,迴頭再來找你。”


    想起此前瑤說過的話,石嵐上前追問道:“你之前說要帶我去哪裏?”


    “去不了咯。”瑤步伐未停,語氣無奈,不乏可惜道:“獸王產卵了,本來想帶你去偷蛋,可如今古獸都不見了,上次她產卵都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一夜之間,古獸人間蒸發,這種巨變,誰都不會想到。


    看著瑤的身影消失在虛空之中,石嵐緩緩合上了眼,心中默念神王之名。


    隻要此刻神王意識清醒,方便見她,肯定能察覺到她的唿喚。


    數息之後,當她再度睜眼之時,眼前已然是熟悉的大殿,神王高居王座,一襲血色華服,身上看不出絲毫殺伐痕跡。


    見到神王,石嵐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神王,我想……”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神王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道:“昆玉的確是我所殺,就在半個時辰之前。”


    “其餘人都遺忘了昆玉的存在,為何我還會記得?”這才是石嵐最大的困惑,昆玉的死她已有所預料,並未覺得驚異。


    “我也不知曉為何。”


    神王給出了一個相當直白的迴答,讓石嵐有些始料未及,畢竟在她的印象之中,神王幾乎無所不能。


    “我已經抹消了昆玉一切存在過的痕跡,甚至包括一切文字記載,按照正常法則而言,昆玉此人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自然不應當有人能記得他。”神王眉梢輕抬,打量著石嵐,顯得有些費解。


    “您因何出手?我聽聞您閉關,還以為……”


    最初聽到神王閉關的消息,石嵐以為是神王的身體出現了什麽問題,另一麵她也曾揣測,此次大戰或許是神王在暗中推動的結果,所以並不打算插手。


    豈料神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直接殺了昆玉,打垮了半神族背後的神山。


    “我死期將至,但卻看不清始末,昆玉集結了三位主宰而來,我本以為這可能是我的死劫,如今看來,是我高估他們了。”


    神王微微搖頭,神情之中竟好似有些失落:“昆玉找來的那三個,若是壽元充足,未曾以源力延壽之前,或許還能與我一戰,,活到如今,反而愈發畏死,根本不堪一擊,一觸即潰。”


    知曉自己的死期臨近,還是一種未知的死亡方式,這無疑是巨大的恐怖,但神王的反應,卻顯得極為奇怪,沒有戰死在此役之中,於他而言,好似極為遺憾。


    “神王您究竟在想什麽?”石嵐下意識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神王的舉動太過奇怪,讓她有些無法理解。


    “你覺得何為源力?”神王沒有迴答石嵐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是組成世間一切生靈萬物的本源。”石嵐不知道神王這個問題的意義,但還是認真迴道:“這隻是晚輩的想法。”


    “實際上,並沒有這麽複雜,源力就是起源天的力量,僅是如此而已。”


    “生靈踏入十階,之所以很難殺死,是因為立足於時空領域後,在各個時空之中,他們與起源天的聯係都很緊密,道花則是傳輸的紐帶。”


    神王麵色平淡,緩緩抬起手,掌心之上,多出了一條彌漫著無盡支流的長河虛影:


    “要殺死他們同樣很簡單,隻要切斷他們與起源天之間的紐帶,讓起源天忘了他們,他們自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說到此處,神王手中的長河虛影瞬間崩潰,化成一團薄霧,在他的掌心之上翻湧:“就好似這樣,重新化成純粹的源力,一切存在過的痕跡,煙消雲散。”


    望著這一幕,石嵐的心間忽然有些發寒,不可抑製的悚然之感,在她的脊背蔓延。


    不再有人思念,甚至所有的親朋眷屬,都會遺忘你的存在,所有痕跡消失無蹤。


    這便是死亡,真正的一切成空,隻剩下了虛無。


    “生靈的死亡,有很多麵,但從世間徹底消失,一切痕跡不複存在,那就隻有這一種。”神王的眼神有些渙散:“這是我所求的死法。”


    “隻可惜,沒有生靈能做到這個地步。”


    未等石嵐自震驚中迴過神,神王便是自嘲一笑:“淩陽的天道印記在我體內,起源天不滅,即便我死去,依舊會永存於世間,仍然會有人記得我的存在,這是起源天對於我的懲罰。”


    斬不斷與起源天之間的關聯,在後世之中,便會永遠記載著他亡於這一段古史之中,他將至死得不到解脫,會永遠困於這一段古史,來迴往複,既看不清前路,身後亦無歸途。


    這是他死期將至,才猛然醒悟出的道理,神族可以轉世輪迴,但他卻已經沒有退路了。


    起源天當初給了他選擇的機會,實際上卻並沒有放過他,也沒有放過神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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