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自從失足從崖壁上墜落之後,盧颺便感到自己一直都在墜落,這山穀似乎根本沒有底。


    從開始的驚恐到後來的疼痛,再到如今虛無之態,似是過了好多年,走過了好多路,見了好多人,曆了好多事,但又像是墜崖就在剛才。


    神遊之間,一個不甚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


    “兄弟,韃子就要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盧颺緩緩睜開眼,腐爛的房梁,髒兮兮的蘆葦頂,比之盧颺少年時的農家更加破敗。


    “升哥,憨娃還病著呢,咋走啊。”


    盧颺緩緩坐起來,一陣頭暈。


    “抬著走唄,我跟狗兒把家裏的門板卸了,咱一會兒抬著他走,等到了山裏就好了。”


    盧颺撫了撫額頭,掙紮著站起身來,兩腳無力,隨後便摔倒在地上。


    盧颺正要扶著炕站起來,房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婦人搶先衝了進來,後麵還跟著幾個漢子。


    “憨娃,憨娃,你醒了?你醒了?”


    還未等盧颺反應過來,腦袋便被那婦人擁到了胸前,兩滴眼淚接著砸在了他的額頭,有些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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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好了,這下好了。”身後的漢子拍著手,隨後拉起那婦人,讓其收拾細軟,自己則跟其餘兩人將盧颺抬到了一個門板上,掖好被子,一前一後,便衝出了屋門。


    一路小跑,沒有人多說什麽,隻是那夫人一會兒托著門板,一會兒幫盧颺掖掖被角,還不時摸摸盧颺的額頭,表情卻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盧颺躺在門板上,兩邊的屋舍不斷倒退,盧颺木然的看著,卻找不出一點熟悉的感覺。


    我是誰?我在哪?


    頭疼欲裂,腦中似被電擊的感覺,又像是被人撬開腦殼,生生塞進一些東西。


    盧家獨子,年少啟蒙,數年寒窗,幸而聰慧,中了秀才,卻因一女子不告而別備受打擊,昏厥數日。


    一段段經曆,一段段感情,一本本書冊,一行行文字,充斥著、擁擠著進入了他的大腦,盧颺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似是過了很長時間,但卻是短短瞬息,待頭痛消失,盧颺再次睜開眼睛,發現才走出了一條不算很長的巷道。


    穿越了,我竟然穿越了!


    盧颺有些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四周,正欲起身,卻被剛才那婦人按了下來。


    不過此時,盧颺卻認得了這個婦人,這是他這個時代的娘親,後麵抬著門板的漢子則是他的父親,前麵那個漢子是父親的好友升叔,一旁跟著跑的半大小子則是他的兒子,小名狗兒。


    躺著有些頭暈,掙紮著,盧颺還是坐了起來,“咱這是去哪兒啊?”


    “去山裏,韃子來了。”


    一旁的狗兒神情有些慌張,一邊跑著,一邊跟盧颺說話。


    剛穿越,就要跑路,盧颺嘴裏罵著MMP,接著又躺了下來,腦子裏開始捕捉這個時代的原有記憶。


    此地是永寧衛盧家窪,一個地處長城邊的小村子,永寧衛屬於延慶州管轄,在軍事上則屬於薊鎮,國朝九邊之一。


    此地不僅窮,還飽受北方韃子襲擾,運氣不好,還有生命危險,在他今生的印象中,十年時間,這個村子便被韃子搶了兩迴。


    盧颺躺在門板上,不僅為自己穿越後的處境感到悲哀,唯一值得欣慰便是自己還能再活一次,當然能活多久,盧颺也很沒有信心。


    眾人抬著盧颺一路前行,很快便來到村口,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正在焦急等待,盧颺抬頭看了看,是升叔的內人和女兒。


    狗兒見了娘親和妹妹非常高興,搶先跑過去接過女人背上的包袱,拉著妹妹便在前方飛奔。


    “這村子裏咋沒人呢?”


    一路行來,盧颺在村子裏沒見到一個人,此時好奇,便張口問道。


    “天剛亮便有衛所的軍士來示警,說韃子離永寧不到三十裏了,村裏人一早就進山了,為了等著你,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他爹嘴裏說著,手上又加了加勁,腳也沒停。


    盧颺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感到這樣跑路有些慢,便掙紮著要下來自己跑,古代草原民族兇殘,這時候不跑,以後便真的沒有以後了。


    盧颺他爹自也覺得這樣有些慢,見盧颺想要自己走,便也不再勉強,將盧颺放下來,讓他走兩步試試。


    盧颺其實身體並無大礙,就是長時間臥床,雙腳有些不習慣吃力,被人扶著走了兩步,倒也很快適應了。


    舍棄了門板,眾人速度明顯快了些,一路前行,鏘鏘轉過一個山腳,前方的升叔突然停了下來。


    升叔示意眾人別說話,自己則將耳朵貼在了地上,隨後眉頭緊皺。


    眾人屏氣凝神,目光搜尋著四周,隨後又落在升叔身上,大氣都不敢出。


    “進山,韃子來了!”


    升叔起身,抱起自己的小女兒便往山上跑去,眾人也趕緊跟上,扶老攜幼鏘鏘翻過山頭,便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聽這聲音,似有千軍萬馬之勢。


    躲在山頭之後,聲音越來越近,盧颺心裏愈加緊張,心髒砰砰亂跳,喉嚨像是噴火,嘴裏全是血腥味,兩條腿更像是灌了鉛一樣,此時韃子要是上山,自己跑都跑不動。


    盧颺不敢亂動,死命將頭埋在草叢中,耳畔風聲、蟲鳴聲、野草沙沙聲已全然不見,天地間僅剩那催命的馬蹄陣陣,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但盧颺仍然不敢亂動,怕那韃子再殺迴,眾人亦是如此,又過了一會兒,見四周恢複了平靜,升叔將手裏的獵弓搭箭,這才大著膽子摸上山頭望去,再三確認,韃子確已走遠,眾人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緊張散去,一陣疲憊襲來,盧颺翻身躺在草地之上,大口的喘著氣,初春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氣息再次湧入胸腔,清心之後,盧颺忽覺喉嚨瘙癢難耐。


    韃子雖已走遠,但盧颺仍不敢大聲動作,趕緊捂住嘴巴,拚命壓抑之下,還是控製不住的輕咳兩聲,一張嘴,一口淤血便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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