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冬藏後,川東竹縣的廣大農民進入農閑時節。


    吳思富連著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編竹篩、織筲箕,仿佛生著悶氣似的,卯足勁兒地幹活。


    雙江鎮逢三六九趕場。雖然現在常住農村的人少了很多,但上了年紀、去外麵跑不出門路的人都還待在家裏。


    這天逢六。


    吳思富早早地吃了早飯,將雞、鴨放出屋外,又給兩條肥豬喂了豬食,收拾起幾日來編織好的竹製品,鎖上門,去雙江鎮趕場。


    他一瘸一拐地走完門前的下坡路,沿著山腳的獅子灘河往村辦公室方向走。忽然聽得有人叫他:“吳思富!吳思富!”


    吳思富迴頭一看,原來是沈三老婆李大翠。


    李大翠比他小點兒,亦快50歲了,跟張萍萍年歲差不多大,但沒張萍萍秀氣耐看。她身材矮胖,一雙吊腳眼垮塌著,一張大嘴外翻著厚嘴唇,臉上長滿橫肉,說話聲音尖利洪亮,在竹村一隊,是出了名的悍婦。


    “寡婦門前事非多”,吳思富本不想理睬她。但聽得人家叫喊自己,隻得停下腳步等她。


    “你什麽時候編了這麽多筲箕?還有竹篩?看不出來,你的手藝比你老漢的還好。”李大翠見著吳思富,自顧自地說開了。


    “閑著沒事,隨便編幾個去鎮上賣,看能不能換幾個錢。嘯天高中要畢業了,開銷大。”吳思富不痛不癢地說著,似是解釋。


    “我也去趕場,咱們正好一路。”李大翠說道。


    過了一會兒,李大翠見吳思富不說話,又自顧自地說:“唉。你說你們家,以前多好的家境。這幾年,也不知什麽運氣,倒黴的事都給你們家遇上了。你說你爹你娘吧,用了那麽多錢,該醫好才對,結果還是死了。”李大翠偏偏哪壼不開提哪壼。


    吳思富一聽,這不跟萍萍一樣的想法嗎?盡人事,聽天命!懂不懂這個道理啊?蠢女人。吳思富腹誹道。


    “不去治,怎麽知道能不能治好?麵對自己的爹娘,總不能見死不救啊?你什麽邏輯啊?”吳思富有點兒生氣地低聲吼道。


    李大翠一聽吳思富有點兒生氣,趕緊住了口。自己本來實話實說,沒想這男人還真生氣了。活該萍萍不迴來。


    兩人一路沉默著往前走。


    來到村辦公室,載客的摩托車一輛也沒有。吳思富見自己的東西體積大,又鬆散,不好坐車,隻得挑著繼續走路。想著能不坐車就不坐車,能省點兒錢就省點兒錢。


    李大翠見無摩托車可坐,亦跟著吳思富一起走路。想著剛才惹了吳思富不高興,心裏有點兒發虛,便討好地說:“吳思富,我幫你挑。你走快點兒,不然,到鎮上都快散場了。”


    李大翠一邊說一邊將吳思富的扁擔挪到了自己肩上。吳思富愣怔了一下,隻得由著李大翠挑著筲箕、竹篩在前麵走。


    過了一會兒,李大翠打破沉默,說:“聽說村上開會了,要登記貧困戶。也不知道登記了有什麽好處沒有。”


    “聽三叔說,人均年純收入達不到2700多的才算貧困戶。”吳思富迴答道。


    “不管什麽純收入不純收入,我這次定要登記成貧困戶。沈三死了這兩年,我鬧了好多次,都不給我吃低保。村上的幹部眼睛瞎了。”李大翠忿忿地說。


    “你兒子在外麵打工,聽說工資挺高的。你怎麽就算貧困戶了?”吳思富納悶地問。


    “怎麽就不算貧困戶?兒子打工掙的錢是他的。我的房子爛兮兮的,冬不關風、夏不遮雨,難道不貧困嗎?就因為我家沒房子、沒存款,我兒子到現在都結不到婚,還不貧困嗎?


    我一個女人,種點兒地,收點兒糧,一天忙到黑,除了糊一張嘴,哪裏能掙下錢?”李大翠尖牙利嘴地訴說道。


    “你家的房子的確有點兒爛。前兩年,國家有危房改造指標,你為什麽不拆了修新房子?”吳思富疑惑地問道。


    “男人都沒了,我一個女人怎麽修?況且,爛垮垮的房子,修它做什麽?”李大翠又說道。


    吳思富被繞糊塗了。剛才說房子爛兮兮的,跟她說國家有政策,她又說不修。這女人腦子是怎麽想的?


    李大翠見吳思富不迴應,又繼續說道:“這山溝溝裏,鬼不拉屎、鳥不生蛋,還把房子修在這裏麵,一輩子窮下去嗎?樹挪死,人挪活。實話說吧,沈三的命錢,我都攥著,到時去鎮上給我兒子買個房子,也好讓他娶個老婆。”李大翠不無得意地小聲說道。


    看來這婆娘不蠢嘛,心裏還有大打算,不簡單。吳思富心裏想道。


    “你家不窮嘛,還口口聲聲要當貧困戶?”吳思富譏諷道。


    “政府來登記,肯定要爭取。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好處。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李大翠促狹地說道,“到時,你也爭取登記成貧困戶吧。你們家本來就窮。”


    李大翠說完這句,馬上意識到又說錯話了,趕緊閉了嘴。


    吳思富氣得不行。今天這李大翠感情跟自己一路,是專門來擠兌自己的嗎?這女人,怎麽越看越讓人討厭呢?


    “窮又不是很光榮的事,還排著隊去登記啊?!”吳思富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李大翠沒再接話,挑著東西快步走了。


    李大翠來到農貿市場,等了好一會兒,吳思富才到。她將竹製品交給吳思富,正欲走開,一個胸前掛著長圍裙、長著一幅胖圓臉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老板,買筲箕嗎?”李大翠招唿道。


    中年男人將筲箕、竹篩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狐疑地問李大翠:“你家男人編的?”


    “不是。是他編的。”李大翠指了指吳思富。


    吳思富忙走過去,說道:“我編的。”


    中年男人看了看吳思富,從剛才他走路的姿勢看,發現他的腳不利索,估計是個殘疾人。忙讚道:“你這竹篩,活挺細致。有幾個?都給我,我曬辣椒用。”


    “這人怎麽不問價錢?要黑吃黑嗎?”吳思富心裏想。


    “老板,這竹篩要30元一個。”李大翠急忙說。


    中年男人斜睨了一眼李大翠,剛才不是說不是你家編的嗎?現在又來談價錢。看來,這女人還真不是善茬。


    “30元有點兒貴。我看這大哥活不錯,20元一個,行不行?”中年男人說道。


    李大翠還想討價,吳思富卻急忙說:“行行行。我這裏有4個,80元。”說著就將竹篩取了出來。


    吳思富想,上次那個老人才叫15元一個,自己今天本想也叫15元,沒想李大翠竟敢獅子大開口。不過,20元這個價錢很不錯了。心裏不由對李大翠減緩了恨意。


    中年男人抽了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吳思富,吳思富急忙從衣兜裏往外找零錢。中年男人又在竹製品裏翻揀,發現吳思富的筲箕織得很不錯,就是小了點兒。不過,圓形的筲箕好看。以前,沒人將筲箕織成圓形,還真有點兒創意。於是又挑了兩個小筲箕。


    吳思富算了賬,將找好的零錢遞給中年男人,順手又遞給他一支煙。中年男人接過煙,給吳思富點上後才給自己點上。隨口問道:“你哪個村?”


    “竹村。”吳思富答道。


    “噢,竹村,到處都是竹子。我知道你們那裏。”中年男人頓了頓,又說,“你會織大筲箕嗎?就是農村辦壩壩席用的大筲箕。”


    “當然會。蔑匠有什麽不會的。”吳思富憨厚一笑,誠懇地說道。


    “你給我織4個大筲箕,要這麽大。”男人說著,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大小,又道,“再織2個小筲箕,比你現在的小筲箕要大一點,我曬筷子用。下一個趕場天送來,行不行?”中年男人說道。


    吳思富看了看男人比劃的大小,心裏快速地估算了一下,三天一場,4個大的2個小的,砍竹子劃蔑條至少要一天半,還剩一天半,這無論如何都趕不出來。便將心裏的盤算說給中年男人聽。


    李大翠站在一旁,心裏著急,一口應承下來不就行了?還在那裏磨磨蹭蹭的,萬一人家不耐煩,生意跑了怎麽辦?急死人了。


    “老板,他手腳快,應該行的。晚上織晚一點兒,可以,可以的。”說著又給吳思富遞了遞眼色。


    吳思富沒理李大翠,對中年男人說:“你是在鎮上開飯店吧?要不這樣,往後延一天,我10號給你送來。如果你急用,趕場天先送2個大的來。兄弟,你看怎麽樣?”


    中年男人見吳思富誠懇,不像狡猾之人,點頭道:“好!”又與吳思富講好價錢及工藝要求,留了聯係電話,提著剛買的竹篩、筲箕走了。


    李大翠急忙說:“你怎麽不叫他給點兒押金啊?萬一你送來他不要,怎麽辦?”


    吳思富壓根兒就沒想到這點兒。他覺得中年男人是個耿直、爽快的男人,不像欺詐之人。不過,自己經驗的確不足,以前都是爹到鎮上賣東西。以後得多長個心眼才是。


    吳思富囁嚅著說:“我還真沒想到這點兒。看樣子,他不會不要。”


    李大翠嘴一撇,沒再說什麽。扭頭趕場去了。


    吳思富又在農貿市場待了一會兒,還有幾個筲箕沒賣。又有兩個農民來看,說是小了點兒。看來,以後得織大一點兒才行。農民不在乎美觀,隻要大,能裝東西就行。


    吳思富又在農貿市場轉了一圈,除了還有幾個人在賣雞、鴨、蛋,沒什麽人了。場鎮上的坐攤倒是不慌不忙,攤上的貨物也是堆得齊整。蹓躂中,又給自己買了一雙黃布膠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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