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商量著報仇,驚聞塢堡被破,張金一口老血險些噴出。


    張道將睚眥欲裂,掙紮欲起。


    張金問他道:“你作甚去?”


    管事的雖然報說塢堡被“郡兵”攻破,而那郡尉傅喬,乃是個不沾煙火的清雅之士,且與張家相熟,豈會無緣無故地作此等惡事?定是莘邇的主使無疑。人在暴怒之下,難免會有應激反應,張道將此時即為此類,至於說為何爬起,爬起後該作些什麽,他也不知道。


    聽了張金的發問,他呆了片刻,停下動作,用勁拍打床榻,怒道:“莘阿瓜欺人太甚!”


    張金強自定住心神,問報信的那人,說道:“郡兵為何打我家塢堡?”


    那管事答道:“現有從塢堡逃迴的一人在外。此事,小人聽他說的,急著稟報大家,具體的還沒來得及問。”


    “召他進來!”


    不多時,一人入到室中。


    這人灰頭土臉,衣服淩亂,狼狽不堪。


    張金認得他,是門下的輕俠之一,問道:“塢堡怎麽迴事?”


    “今天浴佛節,塢主與許多人來城裏看遊佛,小人因跑肚拉稀,留在堡中。便在不到一個時辰前,忽有一股兵馬,打著郡裏的旗號殺至。塢主不在,堡丁亦少,小人等沒有防備,抵擋不住,被他們撞開了塢門。”這人說到這裏,心有餘悸,又道,“小人拚力廝殺,砍翻了七八個圍攻的郡兵,這才殺出一條血路,僥幸逃出生天,趕緊來稟報大家。”


    這人言不盡實。


    塢堡被破的緣故,他說得不假,至於“拚力廝殺”,實則未有。塢堡被破時,他恰在茅房裏出恭,聞得外頭大亂,聽說是郡兵攻入,屁股都沒擦,就倉皇地越牆而走,乃才逃將出來。


    一路奔逃,這人汗流浹背,當下伏拜室內,熱氣蒸氳,臀間的汙物融化,氣味散開,與香爐的香氣混雜,似臭似香,香臭合一。


    張金父子嗅到,隻覺此種氣息,委實難以言喻。


    初時不知此為何味,張金下意識地大力吸了幾口,瞧到那人臀間的黃跡,醒悟過來,慌忙掩住鼻子,聽著邊上傳來猛促的唿吸,卻是張道將猶尚未能領會此味真意,兀在品個不休。


    張金不好提醒他,也沒功夫提醒他,細細聽完塢堡被破的經過,心道:“我家塢堡牆高防堅,有甲士近百,把塢中的徒附都算上,壯丁何止三四百;莫說數百郡兵,便是千人攻打,沒個十天半月也打不下來。莘阿瓜這個狡詐的鼠輩,竟挑今日,趁塢中人多去觀佛,堡內空虛的時候偷襲!”


    他問道,“郡兵帶頭的是誰?”


    “莘阿瓜!”


    張道將終於明白了室中的氣息從而來,如張金一般,也掩住了鼻子,厭惡地瞪那報信之人,聽到莘邇的名字,他拍榻怒道:“果然是這個狗東西!”氣味竄入鼻中,急忙又舉袖遮蔽。


    那人接著說道:“還有郡丞宋翩和郡尉傅喬。”


    張金父子麵麵相視。


    傅喬許是被莘邇脅迫,在張家父子的意料中,隻是,卻怎還有郡丞宋翩?


    宋翩與內史宋閎同族,是宋閎的從子。


    他斷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摻和到此事中來。


    張金心中想道:“莫非內史宋公改了主意,要對我家下手?如若不然,宋翩怎會出現?”


    一個莘邇不怕,其人所仗,無非一點聖眷,究其根腳,於朝野之中並無深基,早晚能夠報仇。


    可宋家就不同了


    宋家根深葉茂,在國中的名望與張家不相上下,宋閎如果改變立場,張家恐怕便要危險了。


    張金狐疑不定,相比塢堡被破,宋翩到底怎麽情況,才是關係到張家的生死的大事。


    他頓時憂心忡忡。


    宋翩是被莘邇騙過去的。


    張家塢堡外,莘邇再三邀請,宋翩盤坐牛車上,氣哼哼地不肯下去。


    莘邇笑道:“宋公,你這是為何啊?”


    “你說我為何?哄我觀佛,一聲不響的,帶我來了這裏。你要打張家塢堡,自打去!我又不攔你,你扯上我作甚?”


    “近來公務繁忙,少與宋公親近,我這不是想著趁此機會,加深一下你我的感情麽?”


    “你……!”


    “宋公,張塢已經攻破,你便是據車不下,又有何用?張家侵暴鄉裏,堡內的贓訾甚豐,尋常的金銀之外,想來寶物應也有幾件,你知道我的,向來不懂珍寶器玩,宋公是大行家,這方麵還得請你打眼,……宋公,隨我堡內去吧?”


    “你知道打眼什麽意思麽?”


    莘邇謙虛地說道:“請宋公指教。”


    宋翩哼了聲,說道:“不學無術!”


    自與莘邇同事,從來都是他把莘邇氣得無可奈何,這迴反了過來,被莘邇擺了一道。


    他心中痛罵:“他娘的,一不小心,中了阿瓜的奸計!這廝日常貌似忠厚,這迴把我哄得好苦!”擔憂會因為這件事,引起宋、張兩家的不和,想道,“張家會不會以為,我是受了宗主的令?”


    有心給張家解釋,但想來想去,解釋固然可以,張家會不會信?兩可之間。


    越想越惱,宋翩想要迴城,牛車的四邊全是郡兵,又走不得。


    沒得辦法,他閉上眼睛,扭開臉去,盤坐車上,不再理會莘邇。


    請不動宋翩下車,也就罷了。


    反正他跟著來了,這件事,他就脫不開幹係。


    且說,莘邇為何要騙宋翩齊來?


    兩個緣故。


    首先,既決定要收拾豪強,張龜說的那兩家,“蒼蠅”罷了,莘邇以為,不如先打大的。


    大的兩家,一個張家,一個麴家。


    麴家與麴碩同族,接麴球的時候,麴經跟從在側,兩人論輩,是兄弟關係,雖說麴球對麴經沒有很親昵,但麴碩怎麽想的,護不護短?不好說。


    已經得罪了張家,不可再貿然得罪麴家,而“忠厚是無用的別名”,痛打落水狗,此先生之教,因是,莘邇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選了張家塢堡作為首先動手的對象。


    其次,張金父子涉嫌作亂,最終竟然無事,從中可以看出張家的勢力確實強大。


    那麽,打張家塢堡此事,莘邇琢磨著,就最好不要自己一個人幹。


    由是,他不調本部兵馬,用傅喬的郡兵;同時,把宋翩也給哄騙來了。


    向逵等人各領兵馬,掃蕩完了堡內,押著七八人來見莘邇。


    這七八人都是塢堡的大小頭目。


    莘邇於動手前,已經調查清楚了堡內頭麵人物們的惡行,證據齊全,自有相關吏員上去,宣布他們的罪證,隨後帶走郡府,等再作審判之後,各予懲處。


    ——那個去城中觀看遊佛的塢主是張家的小宗子弟,及與他同去的那些人,看完遊佛,興衝衝地迴塢堡時,都被候在城門外的兵卒拿下了。


    宋翩氣哼哼,傅喬亦麵色慘淡,唯是如比朝中根基,他還不如莘邇,心中恐憂張家報複,當莘邇轉臉過來時,且得展顏賠笑。


    張家的泰半家產都在塢堡,這迴的繳獲極多,黃榮等清點到夜半,才得出了一個概數。


    ……


    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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