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蔑府邸


    破舊的柴房,晨光從窗欄裏投進一束束光,空氣中漂浮著灰塵,一粒一粒的清晰可見。


    柴房的枯草堆上,趴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濕重的衣服緊緊黏在她的身上,在寒冷的天氣裏,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渣子。她的身底下黑沉沉的暈了一大塊血漬,口中不斷發出嗚咽之聲,人已經不太清醒了。


    辰廣推門進來,手裏捏了一個手掌大、還冒著熱氣的肉餅。他在穗草麵前蹲了下來,麵無表情端詳了她一會兒。他看著這個平日裏滿口惡語的伶俐人如今這麽一副灰敗的模樣,不由得笑了。


    “你嘴巴不是挺厲害的麽?怎麽如今倒隻會哼哼?”辰廣低低的道。


    “是你,是你。”穗草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兩個字,情緒愈發的激動,她喘息著、憤恨的看著辰廣,聲音逐漸變大,道:“是你害我!”


    “你自己做的孽,何必推給我。你明知道夫人最恨什麽。你以前一口一個的,罵的歡,怎麽輪到自己了倒是反以為榮呢?”辰廣道。


    “雜種!狗雜種!”穗草有氣無力的咬牙罵道。


    辰廣將手裏的熱燙的肉餅狠狠的塞到穗草口中,發了狠的塞,一邊塞一邊道:“臨死了還這麽能說。”


    “唔!唔!”穗草不斷的掙紮著,她感到了窒息。


    辰廣將肉餅全部塞到了穗草口中後,卻沒有鬆手,向上移動,捂住了她的口鼻,而這一刻,他在笑,暢快的笑。


    代嫁的日子漫長卻也短暫,出發的那一日清晨,範思苓被一群嬤嬤強按在妝台前打扮。她表情一些麻木,她耳朵裏聽著這無數的吉祥討喜的話,並沒有半分高興,反覺著諷刺聒噪極了。


    在選定的吉時,範思苓穿著一身火紅的嫁衣站在風雪中,身後是一輛華麗而冰冷的馬車,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在打著響鼻,似乎隨時等待著出發。麵對親朋的相送與母親不舍的眼淚,範思苓的眼淚如掉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去,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在眾人麵前,隔著一層薄紗,大聲的痛哭了起來。她從小被教導禮儀,人前失儀這件事她是從來沒有過的,可是此時她卻把所有的包袱都拋下了,什麽儀態、什麽規矩,這些都不重要了。她馬上要遠離家鄉,嫁與一個陌生男子,前路未知,後路已斷,她就如下棋人手上捏著的一顆名貴的玉棋子,身不由己,隻能由著別人的心意下到曲沃這局棋盤之中。


    範思苓越哭越大聲,哭的聲嘶力竭。唿嘯的冬風似乎在聽懂了她內心的悲鳴,越發的嘶吼了起來。


    這蕭瑟的寒冬,整個晉國上下都籠罩在一片冰雪之中。新絳城外的官路上,一隊氣派的車隊正行駛著。這條車隊前後拉的很長,前麵有四個披甲的騎兵開路,最前麵的兩人扛著繪有範氏族徽的大旗,後跟著六個仆婢步行跟著,隨後是四輛華麗寬敞的朱漆馬車以及三輛普通的青蓬馬車,朱漆馬車的頂角兩邊掛著金鈴,隨著車身的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每輛車身的兩邊,左右各跟著兩個婢女,一前一後的走著。在馬車周圍伺候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奴婢,而更多的下人隻能跟在車隊的末尾走,三人一排,一直排到老遠。而在整個車隊的最外層,是身披甲胄的護衛軍,他們各個都騎著駿馬,腰間配著長刀,身姿矯健、麵有殺伐之氣,單從氣勢上看就不似普通的兵範。


    車隊經過一個界碑。


    在最前麵的馬車旁,夏款駕著一匹駿馬,隨著馬車的速度慢慢的行進著。他朗聲與車裏人道:“你瞧那碑,我們已經到了永固的地界,再走幾日,就要到曲沃了。”


    伴著他的話音兒,車簾被掀開一條小縫兒。從夏款的角度看,他隻能看清範妙姝那如遠山秀水般的眉眼與半邊紅唇,剩餘的都籠罩在車簾的陰影裏。她朝著夏款彎起眉眼,勾起嘴角兒無聲的笑了笑。這一抹笑,就如一顆小石子如水,在夏款的心裏蕩起一圈兒又一圈兒的漣漪。


    夏款單手拉著馬的韁繩,假咳一聲,微微側過頭,在馬上笑了起來,冬日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給這個曾在沙場上廝殺的鐵血將軍蒙上了一絲暖意。


    “你可以再走慢一點。”範妙姝拉起簾子,與他笑道。


    “夜長夢多,我一刻都不想耽誤。”夏款轉過頭,斂了笑容皺起眉道。


    範妙姝顯然此時心情很好,她依舊笑著,從車窗裏扔出一個鼓囊囊的包袱到夏款懷起,道:“你穿著,就算你不覺著冷,你也得穿上,不然我看著心裏涼颼颼的。”那包袱裏麵是一件黑狐裘。


    夏款會意的笑著,也不耽擱,立馬就將那狐裘披到身上。他本就身材威武精壯,五官深邃,這狐裘一上身,人立馬多了幾分貴氣,看起來是愈發的威嚴。


    車隊就這樣在冰雪地上繼續行進著,在後麵的馬車裏,範思苓臉色不算太好,她渾身無力的倚倒在車廂壁上。她以前從未做過那麽長時間的馬車,路上又難免顛簸,她現在腦子暈漲漲的,胃裏難受惡心的很。


    “小姐,您忍一忍吧,等到了驛站就好了。”翠姑給範思苓順著背,麵露擔憂的道。


    範思苓胃裏犯惡心,她根本不想說話,無力的擺了擺手。


    這條路其實還算平坦,隻是難免有些石子土塊,但是對範思苓來說,車輪硌到每一個石塊上的顛簸都簡直能要了她的命。而夏款為了早點兒到驛館,又決定加快行車速度,趕馬的車夫們紛紛揮動起手裏的馬鞭。


    在路過一個彎道的時候,隨著車廂的擺動,範思苓終於忍不住了,她胃裏一陣劇烈的上下翻湧,馬上就要吐了。她捂住嘴,急急的敲打著車壁。


    “停車!停車!快停車!”翠姑推開馬車門,高聲的朝外麵喊道。


    “怎麽了這是?”範妙姝皺起眉頭往後麵看。


    “我去看看。”夏款道。


    明筠也挑起了簾子往後看,她的車裏還坐著阿薇。車的左邊,阿薇和樊櫻兩人前後跟著。


    “奴婢要出去看看麽?”阿薇與明筠問道。


    明筠往外瞅了瞅,蹙眉道:“是思苓表姐,我親自去看看。”說著,便從車裏一個縱身跳了下來。阿薇趕緊的跟了下去。


    這郊外的路邊兒也沒有什麽樹木,隻有一片掩藏在冰雪下的枯草地。範思苓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捂住胸口,在路邊吐了起來,吐到最後吐不出來了,可仍在幹嘔不止,連眼淚都逼了出來。翠姑在身後給她拍著背,擔憂的看著她。


    夏款下馬走了過去,皺了皺眉頭,看範思苓的樣子,怕是路上要耽誤不少時辰了,他本來計劃是日落前到達驛站休整的。


    範思苓這一陣子過去了,直起了身,但她腦子有些暈眩,往後跌撞了一下,好在有翠姑扶著,不然肯定要跌倒。


    “思苓表姐,你沒事兒吧?”因在趕路,明筠穿著方便行動的胡服,紫藍色的,繡著麒麟穿雲紋,頭發高高束起,遠遠看去,活像個男孩子。明筠自然也看見了立在一邊兒的夏款,但她像是沒看見似的既不見禮,也不喊人。


    範思苓虛虛的搖了搖頭,剛剛逼出的眼淚還留在眼眶中,模樣甚至狼狽可憐。


    明筠從一匹馬的馬鞍邊上取下了一個水囊,遞給了範思苓,道:“裏麵是水,我摸了一下,還有點兒溫的。”


    範思苓接過那牛皮製成的水囊,裏麵的水確實還是溫的,在寒冷的北風中,摸起來有幾分溫暖,不由得有些感動,眼圈兒一紅,道:“多謝你。”


    明筠道:“我們去沒風的地方坐吧。”


    範思苓看見馬車頭就發暈,吹吹風反而能舒服些,明筠扶著範思苓道一顆大樹旁坐下,命人取出了自己的厚披風給範思苓披上。


    “還是沒有迴音嗎?”


    明筠聞言微微一滯,道:“你都難受成這樣,竟然還記掛著。”


    範思苓低聲道:“身體難受,心更難受。他若是不願意,也該迴我一封信讓我死心的。”


    明筠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因為不管說什麽都於事無補,若欺騙她又有些於心不忍。明筠看著範思苓,一時無話,心裏也隨之發悶,手抓起地上的一顆小石子,用力的甩擲出去。


    鑒於範思苓身體太難受,夏款隻能原地休整了一個時辰。


    範思苓心情鬱鬱,身體又覺著勞累,於是便裹著狐裘閉著眼睛倚靠在枯樹幹上。


    過了沒多久,一個兵卒打扮的人朝二人走了過來,他的手裏拖了一包藥。明筠聽到腳步聲抬眼看了一眼,不過一見這人,明筠的眼睛猛然睜大。


    男子朝她使了個眼色,明筠咬了咬嘴唇,心領神會的眨了眨眼。


    隨後,男子走到近處半跪了下來,沉聲對範思苓道:“小的見過貴女。”


    範思苓本閉著眼睛,她一聽這聲音陡然一驚,刷的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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