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範程的隨侍前來提醒道。


    “待我看完這卷書。”範程淡淡的迴了一句,沒有理會隨侍的催促。就這樣過了一刻鍾左右,突然有一隻手搶走了他的書卷,他本以為是伺候他起居的姑姑,不悅的轉過頭去,沒成想後麵站著的竟然是母親。


    “母親!你怎麽來了?”範程馬上站起身來給母親行禮。


    “程兒。”範二夫人歎了口氣,她臉色不太好看,眼角和眉梢都掛著悲傷與疲倦。


    “母親您怎麽了,您趕快坐下。”範程趕忙將母親摁在椅子上,手忙腳亂的想去給母親倒杯熱水來,但是茶壺裏的水卻是涼了的。


    “程兒你不必忙活了,母親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招待我。”範二夫人拉過範程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範程能覺得出母親的手涼涼的,心裏更是責怪自己,若是能細心一些,提前準備好熱水,現在也可以讓母親暖一暖手了。


    他這麽想著,便往自己的手裏哈了口氣,使勁兒的搓熱手心兒,然捂在範二夫人的手背上,抬起眼眸詢問道:“母親,這樣子有沒有暖和一點兒?”


    範二夫人本來一顆心都是傷透了的,此時兒子滿是孺慕關懷的舉動讓她的心一下子又化成了水,不禁的眼圈兒一紅,忍著淚水笑著點著頭道:“暖和,暖和了,都暖到母親的心窩兒裏了。”


    範程這時候才笑了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問道:“母親怎麽突然過來了?孩兒這裏挺好的,近日課業加重,我便每日多看一會兒書,讀書不累,不打緊的。”


    範二夫人摸了摸範程的頭發,眼眸垂下,又長長的歎了口氣,不知該怎麽與兒子說。想了想,先把屋子裏的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範程雖是男兒,但是心思細膩,他很快就覺察到母親的異樣神色,也皺起了眉頭,帶著擔憂問:“母親可是有什麽話想與我說?”他又想起來父親的病,不由急急的問道:“可是父親的病又重了麽?”


    “不是,不是這個。”範二夫人趕緊的搖了搖頭,她猶豫了一下,搓著手帕,歎了第三口氣之後,方才開口道:“程兒,我和你父親想送你們去秦國。”


    “什麽?”範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去哪裏?”


    “你沒聽錯,就是秦國,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我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送你們兄妹去秦國,芷萱和惠兒那裏我都沒說,你是大哥哥,又是個懂事的孩子,所以我先來告訴你。”範二夫人拉著範程輕輕的說道。


    範程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有些不可置信,他愣愣的問道:“為什麽?那你和父親呢?”


    範二夫人搖了搖頭,道:“我要留下來照顧你們的父親,我就不去了,你們到時候去見見你們的外祖父吧。”她說著又歎息了一聲:“我今天來就是先告訴你,讓你有個準備,也不是立馬就要走,起碼等到年後雪化了,路好走些,再找個機會送你們去。”


    範程一頭霧水,想問問為什麽,卻被範二夫人的歎息聲阻了迴去,母親滿懷心事的摸著他的手,他甚至看見了母親眼角兒裏含著淚水點點。


    範二夫人道:“有些事兒你也別再多問了,現在不合適告訴你,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再跟你說,你現在就好好的溫書吧,萬事咱們等年後再說。”


    範程心跳快了幾分,他心知若不是有大事發生,母親也不會來與他說怎樣的話,但母親即已經那樣講了,他也不好再追問了。


    “這事兒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也不用和族裏別的兄弟姐妹們說了,母親知道你是個有數的孩子,對不對?”臨走前,範二夫人又一次囑咐起來。


    範程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母親您放心,我誰也不會說,芷萱和惠兒那裏我也不會說,母親您盡可相信兒子,兒子心裏有數。”


    範二夫人忍不住一把抱住範程,低低的哭了出來,這是她懂事兒的兒子啊,可正是因為他的懂事,她才更覺著心痛。


    王都,範蔑府邸


    夜裏朔風凜冽,辰廣趁著夜色偷偷去了後院的小側廂。


    側廂的房門一直都被上了鎖,兩扇窗戶被木板釘死。唯有門下有一個狗洞大小的拉門,用來接遞每日的飯食。


    側廂外麵每日都有仆婢當值,不過今日當值人是穗草。穗草自從與博泰好上之後,就不再用心當值了。她常常趁著值夜的時候偷偷跑去博泰屋裏與之纏綿。博泰此人慣會哄人,滿口的花言巧語,時常浪蕩在外,在穗草之前早已哄騙過好幾個小婢子和貧家女孩兒。博泰性子放蕩,那風流二字幾乎就寫在了腦門兒上,可穗草就是看不穿。


    辰廣來到門前,蹲下來,用指節輕輕叩了叩門底下方的小拉門。


    敲了一聲,裏麵沒有迴應,但仔細聽能聽見草鞋與地麵摩擦的聲音。屋裏的人邁著慢吞吞的步子走了過來,坐到了門的另一側。


    辰廣再敲了一次,低聲道:“是我。”


    這一迴裏麵有了動靜,小拉門被裏麵人拉了開來。


    辰廣從袖兜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麵包著一個大塊的赤豆甜糕,厚墩墩的,有小孩兒巴掌大。他飛快的將那塊甜糕塞到小門底下,低聲道:“快吃吧。”


    辰廣的手伸進去後,有一個冰涼的小手觸了上來,將甜糕抓走了。他剛準備把手抽走,他的手卻被那隻小手握住了。


    “趕緊吃,別鬧。”辰廣道,他稍微用了用力,掙脫了那隻冰冰涼的小手。


    “陪我吃。”從裏麵傳來女孩子細細輕輕的聲音。屋裏關著是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兒,名叫嬿嵐,是同鮮虞女一同被虜來的。當時她們擠在同一個車廂之內,小的喊大的姐姐,想來應是姊妹。


    辰廣本想如往日一般送了糕就直接離開,但聽了女孩子低低弱弱的聲音,心裏不由泛起一絲憐惜。他看了看四周圍,黑漆漆靜悄悄的,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路過,於是便道:“那好吧,我陪你,但你要快點吃,被發現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女孩兒輕輕的“嗯”了一聲,兩手抓著甜糕,開始大口大口的咬起來。


    過了一小會兒,女孩兒手裏的糕隻剩最後一口,她將其全部填到嘴裏之後,輕輕敲了敲門板,問道:“我吃好了,你還在麽?”


    辰廣蹲在寒風裏,一邊搓著手一邊答道:“在。”


    這時他從小拉門後看到了女孩兒的臉,她趴在地上,從那小小的拉門處努力的向外看。女孩子披頭散發的,那烏黑的頭發天生帶著一些卷曲,不似中原人筆直,她的頭發很長,散下來長到膝間,此時那墨一般的卷發一股腦的全都鋪在地上。在烏發的襯托下,女孩兒的皮膚幾乎白到透明,她的模樣是典型的鮮虞人長相,濃眉大目,鼻梁立挺,十分精致漂亮,小小年紀已然有三分無辜的豔意。


    辰廣曾細打量過嬿嵐,她覺著嬿嵐長的和鮮虞女並不像,雖然兩人都是同樣的美麗。若是論起容貌,辰廣覺著如若等嬿嵐長開了,怕是比鮮虞女華箬還要豔麗。


    嬿嵐抬著眼看著辰廣,道:“你對我好,我會記著的。”


    辰廣聞言頓了頓,有些不自在。他之所以會經常偷偷照顧嬿嵐,純粹是因為他答應過鮮虞女的要求。他看著眼眸仍清澈的女孩子道:“我對你好並非沒有目的,你不要記我的好,這裏沒有好人。”


    嬿嵐微微蹙眉道:“你是。”


    辰廣搖搖頭,道:“我不是。”


    女孩子固執的道:“你是!”


    辰廣失笑道:“你可知道,我對你的好隻能是暫時的。眼下或許還可以對你好,但是日後若得了命令,即使前麵是火坑,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推你下去。如果我是這樣的人,你還會覺著我好麽?”


    嬿嵐盯著辰廣看,嘴唇動了動,又抿了抿,最後開口道:“我知道。你與我一般,都是身不由己。你雖然在外頭,可以走動,但和我沒什麽區別,都是被鎖著的人。”


    辰廣有些訝然,他沒想到一個孩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且這話他無法反駁。


    嬿嵐露出了一點笑意,用青嫩稚氣的聲音說道:“你也不必驚訝,隻有一直活在順境的人才配享有天真,若是如我這樣經曆過城破家破的,又怎麽配呢?”


    辰廣一時沉默了。


    嬿嵐又道:“你對我有恩惠,那我便報答你。”


    辰廣問:“報答?你已被困於此,又能如何報答我呢?”


    嬿嵐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你討厭穗草,那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抓住這個秘密。”


    “除掉她!”


    涼涼的月色之下,女孩兒笑的眉眼彎彎,不由的讓辰廣心下一蹦。


    寒風凜冽,辰廣快步走在廊上。範蔑府中的廊上在夜裏從不點燈,全靠月光照明。今日月色淡而朦朧,辰廣心緒不寧,沒有注意前麵,一個不注意,與人撞到了一起。


    “哎呀!不長眼啊!”正是穗草的聲音。


    這倒是巧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笙歌雪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拂青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拂青蔓並收藏笙歌雪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