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這是什麽意思?”明筠握著白姑姑的手問道。


    白姑姑流著眼淚朝她搖了搖頭,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將手指點到明筠胸前。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姑姑,我馬上帶你迴咱們的院子,你先不要耗費力氣了。”明筠不明白白姑姑想表達什麽。她此刻隻想保住姑姑的命。


    白姑姑再度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在明筠手心裏寫下了“報應”二字。在她寫完最後一劃後,白姑姑從口中嘔出了一大口血,那血是黑紅色的,順著她的下頜緩緩的淌了下來,沾了明筠滿手。


    明筠盯著自己手上這一攤深色的血,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尖叫了出來:“姑姑,我不想你離開我,我想你陪著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姑姑。你留下來陪著我好不好?”


    白姑姑嘔血之後,神情就開始渙散。


    明筠抱著白姑姑,朝跪在地上的守門小仆吼道:“去傳醫師來!傳我的命令,去叫醫師!”


    “夫人下了命令,不許您傳醫官。”那小仆麵對明筠的嘶吼也嚇的和篩子一樣,抖的厲害,道:“昨晚上羅管事帶人來時說的,夫人不許您傳。”


    “羅盈說就好用,我說為什麽就不好用。你立刻就去!”明筠吼道。


    小仆將自己縮起來,隻顧著發抖,沒有絲毫動作。


    明筠跪坐在地上,抱著漸漸失去生機的白姑姑,不再嘶吼,隻靜靜的留著眼淚。


    “寧可沒有心,也莫要心軟。”母親說的那就話突然迴蕩在耳邊。明筠開始冷笑,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麽?她的母親,到底想讓她懂些什麽呢?她冷笑著出了聲。


    白姑姑終於還是離開了她。明筠將姑姑平躺著放下,將自己衣袖撕下一塊,將姑姑的臉擦幹淨,將她的頭發攏齊。她哭的太久,眼淚仿佛再也流不出來了。而後,她用手背抹幹眼角,站了起來。


    她立在白辛身前,仰頭閉上了眼。


    “姑姑,是我害你。”


    屋外飄飄灑灑的下起了雪花兒,天又冷了幾分。


    白姑姑去後,明筠將自己關了起來,不再見人。她本就身體沒有痊愈,母親的做法以及白姑姑的死讓她備受打擊,焉能不生病。


    哢嚓一聲碎響,一個上好的羊脂玉瓶被掀到地上。


    “一群廢物!”範妙姝指著一群跪在地上的醫師和藥奴,道:“都治了幾天了,還沒退燒,真是一群廢物,還留著你們幹什麽!”此時的範妙姝墨衣黑發,眼眸狠戾,倒是比之前靜默典雅的形象更符合她範氏大女的出身。


    床上,明筠的臉燒的紅紅的,可嘴唇卻透著晦暗,嘴裏還不停的說著什麽,大多數話是聽不清楚的,但有些話她重複著說,說的多了,也就能聽清了。明筠無意識中,說的最多的一句便是:為何要這樣對我?


    “今夜再不退燒,你們一個也別想活!”範妙姝覺著自己像是瘋了,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這麽多年明筠是她唯一的孩子。即使不太親近,甚至有幾分遷怒,但如果要失去她,她在這個世界上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薛先生呢?還沒到麽?”範妙姝坐在床側,扶著額角問。


    羅盈道:“已經去請了,若是請來了,那就應該快到了,若是沒有,恐怕就是三房那邊情況也不好。”


    屋子裏彌漫著濃濃的苦澀藥汁的味道,裏麵的人忙裏忙外,明筠也是被灌下一碗碗的湯藥,可眼看著天色漸晚,燒一點兒也沒有退下,反而人漸漸的暈睡過去,屋裏所有的人都在祈禱著小主子能挺過這一關,這樣他們自己才能活著見到明日的太陽。但這世上大多數的祈禱都不作數,看小主子的架勢,這次恐怕真的玄,這麽想著,奴婢們又開始瑟瑟發抖起來,這府裏的主子們,瘋起來都不是人。


    就在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之際,範吉射一身墨色狐皮裘衣,頂著一頭雪花的大步邁進了妙園,還沒進屋就大聲喊話道,“姐姐,你看薛先生帶過來了!這迴筠兒的燒保準兒能退。”


    範吉射身後之人是個著藏藍色冬袍的白發男子,正是薛獻。


    範妙姝看到薛獻過來,眼裏瞬間蹦出了光芒與希望,“薛先生!”


    薛獻笑著朝範妙姝迴了一禮,也不多加寒暄,便去為明筠診脈去了。


    “薛先生,筠兒怎麽樣?”範妙姝站在薛獻身後,有幾分緊張。


    “這病來勢洶洶,寒邪入體,已入肺腑。”薛獻診完脈之後,給明筠把手放迴被子裏,一邊給小女娃掖好被角兒一邊說道。


    “先生,可有辦法退燒?”範妙姝也是明白人,看薛獻不緩不急的樣子,心下也有數了,知道女兒是有救了,心裏便平穩了不少。


    薛獻要來了紙筆,一邊寫著方子,一邊說:“令弟給我診金,我已經收下了。既然已收診金,那麽薛某必當盡力而為。我先擬個方子,煎好喝下後,我再看看情況。”他聲音低低沉沉的,卻並不甚嚴肅。


    範吉射聞言笑了笑:“小筠兒生病,我這個當舅父的自然也是著急的。薛先生醫術高明,姐姐的心這迴可以放迴肚子裏了吧。”說著,頗有幾分深意的看向範妙姝。


    範妙姝冷眼掃過他,範吉射便背著手笑了了幾聲不再講話。


    窗外簌簌雪落的聲音。


    範妙姝的手撫上明筠仍舊火熱的額頭,低語道,“你必須要好起來,如今母親身邊也隻餘你了。”


    冬日的夜很長很冷,妙園裏的人仍舊忙著,縱使有小神農之稱的薛獻先生坐鎮,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若是說人命如草芥,那他們這些下人的命便如飛灰,稍有不慎,便是一個死字。


    為了薛先生看顧方便,次日待明筠看起來好些後,將她帶下岩碧山莊,迴到範邸的妙園內。明筠在小神農薛獻的醫治下,很快就退了燒,但身體仍是虛弱,一到晚上就咳的厲害。


    明筠的屋子裏現在從早到晚都是亮堂堂的,因為薛獻不許白天還打著簾子帳子什麽的,窗也要時常打開通風換氣,陽光好的時候,多讓明筠在陽光下曬曬太陽。


    風停雪止,冬日的暖陽射進屋子裏,窗邊的軟塌上,明筠墊著大大的軟枕,包著一床錦被半坐在窗前,明筠就一直靠著窗根兒下,表情一直淡淡的,也不怎麽與人說話。


    “主子,該吃藥了。”阿薇端來了一碗藥汁來。


    “放著吧。”明筠低低的道。


    “主子,藥涼了就沒效果了,快喝了吧,已經摻了一大勺蜂蜜在裏麵了,一點兒都不苦的。”阿薇勸道。她也因為白姑姑的死而難過,但她隻是個下人,傷心的同時更多了一份恐懼。


    明筠仍是躲著,神情一直是低落著。阿薇在一旁勸了許久,藥都快涼了,她剛打算再去熱一下再端過來試試的時候,薛獻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探頭探腦的範銘。


    “怎麽不肯吃藥?”薛獻背著手走到床前,接過阿薇手裏的藥碗,聞了聞,挑著眉道:“就這麽一小碗藥汁,也不算太苦,就已經加了這麽多的花蜜。”他的聲音清潤低沉,一頭雪白的頭發用青竹玉簪半束了發髻,餘下的灑脫的披散著。白的發,灰的衣,看起來卻分外和諧,似乎本該是如此。


    “我怕藥太苦,主子不願意喝,就加了一勺蜜。”阿薇垂著頭答道。


    薛獻搖了搖頭,用勺子舀了舀棕褐色的湯汁,隨手擱在桌子上,淡笑著說道:“不喝就對了,這蜜也是一味藥,我藥方裏可沒有花蜜這味藥,豈有隨便亂加的道理。”


    阿薇一聽急忙搖頭,道:“先生,奴婢隻想著讓主子開口喝藥,我、我、我不知道不能加蜜糖的,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薛獻聽了仍是淡淡的笑著,道:“喝下去雖不會有什麽問題,但終究影響藥效,去換一碗吧。”


    “是,是,先生,我這就重先端一碗。”阿薇急忙的端走了原先的那碗,快步打了簾子出去了。為擔心熬藥的煙熏到主子,熬藥的地方都是在院子外麵的。


    “這蠢奴才,表妹,你還留著她幹什麽吃。”胖乎乎的範銘坐到床邊對明筠說。範銘那院子的人被大夫人文芮管的嚴,因此他並沒有聽說過白姑姑的事。況且在範邸這樣的地方,一個下人的死,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留意。


    “我不許你這樣說阿薇。”明筠的聲音十分沙啞,但她仍從嗓子裏擠出了這句話。


    範銘沒想到明筠會這樣說,愣了一下。


    薛獻用食指的指節敲了範銘的桌子兩下,道:“還不是你們這些主子們難伺候,但凡你們每次吃藥時能咕咚一口利索的幹下去,她們也不必多做多錯了。”


    “那難道還能是奴才們有理了?”範銘不服氣的昂起下巴問道。


    “萬物皆是生靈,同為人,誰又比誰高貴多少呢。”薛獻笑著搖了搖頭。


    “那怎麽能一樣,那些奴才怎麽能比我高貴。”範銘此時眼睛瞪的比他的臉還圓唿,麵上的表情是一臉嫌棄。


    薛獻無聲的笑了笑,看向範銘,問道:“那除了身份呢?倘若有一天你不再是你呢?當如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笙歌雪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拂青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拂青蔓並收藏笙歌雪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