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沉沉的雲遮住了冬陽,屋內一瞬間暗了下來,明筠睜開眼睛,道:“明日迴王都。”


    “迴王都?明日就迴?”蟬月訝然的問。


    “心裏不踏實,還是快些迴去為妙。”明筠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她仍摁著額頭,整個人陷入了低沉的情緒。


    蟬月同常飛對視一眼,蟬月道:“那便聽主子的。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常飛那裏沒什麽可收的,想起了散在三泉邑的幾個線人,詢問道:“那這邊可還要盯著?”


    明筠猶豫了片刻,她想起了酒席間母親看向夏款的眼神,握了握拳頭,道:“都撤了,不要再盯著了。還有,今天送信來的那個是誰?”


    蟬月看了一眼常飛。


    常飛忙小心翼翼的道:“他叫常桓,是我的一個堂弟。”


    “那你負責囑咐好他。”明筠道。


    常飛忙道:“常桓素來謹慎妥帖,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請主子放心。”


    夜裏,明筠一夜沒怎麽睡。腦子裏想東想西,無數猜測和臆想讓她心裏十分煎熬。至深夜,遠遠的有犬吠聲傳來。一隻狗吠起來之後,四周圍無數隻狗也都狂吠起來。


    吵卻也透著別樣的靜謐。


    明筠躺在床上看著楚王子子璋給她作為信物憑證的青玉佩,玉佩的溝壑間還沾著幹涸的墨痕。明筠深歎,覺著自己莫名被卷進了一個不應該沾惹的事情,不管是哪個國,權力的漩渦一旦卷進去,想抽身可就難了。


    正當她腦內亂如一團麻的時候,窗戶外發出“咚”的一聲脆響。聲音很輕,在夜裏卻很明顯,像是被小竹筒砸到的樣子。可這間房位置在二樓,怎麽可能有石子蟬月同她一個屋,她一向敏覺,立刻翻身而起。


    蟬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住窗戶的位置,沉聲道:“主子,我去看看。”


    “小心些。”明筠道,說著她也站起身。


    蟬月走到窗戶一側,謹慎的將窗推開一絲小縫,發現在窗邊正躺著一個小小的竹筒。蟬月將窗戶推大一些,可外麵除了唿嘯的北風什麽也沒有,隻能在月色中看到對麵的一顆禿槐樹。


    蟬月皺著眉拿起這枚竹筒,看向明筠道:“主子,是個竹簡,不知是誰扔過來的,外麵已經沒有了人影。”她邊說邊打開,裏麵是一塊普通的麻葛布,用炭些了兩排字:充耳不聞,萬事莫管。


    明筠抓過麻葛布,飛快的看了一眼,心下驚疑不定,是誰!這字跡比劃平直,一看就是刻意寫成如此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別人認出筆跡。明筠探頭向窗外看去,試圖能抓住送信人的蛛絲馬跡,可看了好一會兒,除了被灌了一頭冷風之外,一無所獲。


    “主子,小心著涼!”蟬月給明筠披上鬥篷。


    明筠攏了攏鬥篷,麵色沉沉。“叫常飛沿著客棧附近看一看,尤其是對麵那顆槐樹周遭,是否有腳印留下,查仔細些。”


    蟬月出屋去找常飛。明筠留在屋中,點起小案上的油燈,幽弱的火苗亮起,影影惻惻,將明筠的側影打在牆上,孤孤單單,纖纖薄薄。


    很快,蟬月迴來了,道:“常飛已經帶著兄弟們查去了,屬下陪你等消息。不過,主子,這到底會是誰送來的?莫非,是夫人那邊有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來給我們提示,抑或者警示?”


    明筠擰眉,沒有接話。她也說不準。若是遇到楚王子一行人之前,她也會同蟬月一樣想,可偏偏又遇見了楚王子。這兩句話放在兩邊,都能對的上,她一時倒真拿不準。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常飛迴來了。


    是蟬月開的門,問:“怎麽樣?”


    常飛朝蟬月搖了搖頭,繼而進屋,至小案前,拱手對明筠稟報道:“主子,按您的吩咐,四下都看過了,找不到任何線索。”


    明筠的眉頭擰的更緊了,她捶了一下小案。


    這個送竹簡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次日,冬陽初升,天邊染上一抹微紅。


    明筠昏沉沉的睜開雙眼,頭疼不已,嗓子裏也幹辣辣,咽口水都疼的厲害。明筠扶著額頭艱難的坐起身,在感覺到額頭的熱意後,她才確定自己有可能是病了。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這風寒也來的太不是時候。


    “主子,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啟程。”蟬月端著水盆進了屋,她擰了一把帕子,道:“主子可要起了?屬下替您梳洗吧。”


    明筠道:“我自己來吧。”她這一開口,聲音很明顯的沙啞。


    “主子,您的嗓子怎麽了!”蟬月趕緊伸手探了探明筠的額頭,果然是燙的。


    “我不要緊。”明筠推開蟬月的手。


    “定是昨日開窗時吹了風,染了風寒,屬下這就去醫館。”蟬月說著,急急忙忙的就要出去,卻被明筠喊住。


    “這風寒之症就算是請了大夫過來,也沒有一日能治好的,總要躺上好幾天。母親也說不定什麽時候迴去。趁著今日我還好,早些迴王都吧。”


    “可是—”蟬月還想勸勸,但她也知道明筠說的沒錯,於是道:“那屬下讓常飛套輛馬車,咱們乘車迴去。”


    明筠本想拒絕,乘車太慢,但是站起來時頭昏沉沉的,便把逞強的話咽了下去,換成了一個字:“好。”強打起精神,穿好衣服下床來,撩了一捧水,洗了把臉,讓自己精神一些。


    銅盆內泛著漣漪的水中映出自己的臉,眼裏帶著迷茫。水珠從手縫間流下,攪碎了映影。


    車很快就套好了,等在客棧之外。蟬月也很快的將一應物什收拾妥帖,陪同明筠一道下樓。


    頭很重,似乎有一條筋不停的在頭裏蹦,每走一步路頭就更加的疼。她坐進車廂,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眉頭緊緊的皺著。


    “走吧。”明筠道。


    蟬月囑咐道:“駕車穩一些。”


    常飛頷首,應道:“誒,我曉得。”


    來時策馬飛奔,雖累卻也不覺著遠。迴程時坐車就覺著這條路又漫長又遙遠。路不算太平整,車輪偶爾磕到小石子,搖搖晃晃的顛一下,馬車就這樣在冰雪地上繼續行進著。晨起出發,凜風裏行路,縱是隔著車廂板子吹不進風,馬車內依舊冷的要命。因行車速度不快,至午後,也隻行了小半段路罷了。


    馬車內,明筠燒的越來越厲害。她緊緊的攏著雙層披風,雙條英氣的眉緊緊的擰巴在一起,唇色暗淡發幹,一張臉卻燒的紅紅的。明筠本就頭疼,坐了數個時辰的馬車,路上又難免顛簸,現在腦子一漲一漲的疼,胃裏難受惡心的很。


    天寒地凍的季節,生了病便覺著更冷,明筠縮了縮身子,渾身無力的倚在車廂壁上靠著。


    “主子,您忍一忍吧,等到了王都就好了。”蟬月拿出了水囊,麵露擔憂的道。


    明筠難受的緊,又犯惡心,她根本不想說話,也不想喝水,隻無力的搖了搖頭。


    這條路其實還算平坦,常飛駕的車也穩,隻是難免有些石子土塊,但是對明筠來說,車輪硌到每一個石塊上的顛簸都讓她的腦子蹦著疼。


    在路過一個彎道的時候,隨著車廂的擺動,明筠終於忍不住了,她胃裏一陣劇烈的上下翻湧,馬上就要吐了。她捂住嘴,急急的敲打著車壁。


    “停車!停車!快停車!”蟬月推開馬車門,高聲的朝外麵喊道。


    常飛立刻勒住馬車,停了下來,從車沿兒上跳下。


    蟬月扶著明筠下了馬車。


    這郊外的路邊兒也沒有什麽樹木,隻有一片掩藏在冰雪下的枯草地。明筠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捂住胸口,在路邊吐了起來,吐到最後吐不出來了,可仍在幹嘔不止,連眼淚都逼了出來。蟬月在身後給她拍著背,擔憂的看著她。


    明筠吐完之後,彎著腰撐著膝蓋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眼角紅彤彤的。


    常飛將車上的水囊拿了過來。


    蟬月接來,遞給明筠:“主子,喝口水吧。”


    明筠湊著蟬月的手拿水漱了漱口,擦幹嘴角,她微直起身體,無力的問道:“離王都還有多遠?”


    “少說還要走近三個時辰。”常飛答道。


    明筠剛準備說話,抬眼突然看到後方林子裏躍出一個蒙著臉的男人。那人手裏握著一把長砍刀,直衝衝的朝著常飛的後背砍去。


    “小心身後!”明筠喊道。


    常飛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身手都不錯,聽見了提醒立刻便反應過來,抽出佩刀轉身迎擊。緊接著,唿啦啦的,從林子中湧出更多拿著砍刀的蒙麵人,看打扮似乎是流匪,統共有十五人之多,個個身材精悍。


    這些流匪一上來就是一頓砍殺。幾次試圖同他們商談對方都不理會,一副隻想殺人奪物的亡命之徒的模樣。常飛和護衛們殺在最前麵,蟬月持刀而立,死死的將明筠護在身後。


    蟬月身上一向攜帶多把武器,除了隨身佩劍以外,她還帶了把短刀,正好拿給明筠防身。“主子,屬下拚死護您周全。”


    常飛與這群流匪越打越覺著不對,這些人無論是動作還是招式都不像是普通流匪能有的。他們看起來像匪,可打起來時卻訓練有素。他們的招式全都刁鑽狠辣,招招都往致命部位去。又過了數招,他越發肯定,這哪裏是匪!


    常飛猛的一刀砍斷了一個刺客的右手,血流噴的老高,濺了他一臉。


    “蟬月,護好主子,這些人是刺客!”


    刺客人多勢眾,常飛等人身手雖好,卻也敵不過人多,一時間處在了下風。


    常飛一邊同假流匪廝殺一邊同蟬月喊道:“護好主子,趕快帶主子走!我替你開路。”


    蟬月將明筠護在身後,一邊左右抵擋襲來的刀刃,一邊帶著明筠朝後退,企圖找機會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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