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稷眸帶寒光,目光冷厲的朝床的方向看去,拔劍起身,沉聲喝道:“什麽人!”


    子固同四名隨侍亦抽劍而出。子固同子稷道:“你我去看看。”而後對隨侍道:“其餘人不要動,保護王子。”


    明筠聽到一陣兵器出鞘的聲音,身子一縮,緊緊咬住了嘴唇,暗恨自己竟被一隻爬蛛嚇亂了分寸,那長著八條腿的東西實在惡心駭人的緊。她平生最怕蟲子,蜘蛛尤甚,更別說眼瞅著那八條腿就要往她手背上爬,一時間她汗毛倒起,驚悚異常,這才不小心頭撞到了床底板發出了聲音。


    明筠隔著床底的空隙緊張的朝外看去,隻見兩雙黑靴正一步步向這邊逼近,在最前麵的是一雙繡著雲紋的黑靴。


    “出來。”子稷用劍尖挑了挑垂在下麵的床帷,冷厲的道。


    明筠沒敢動,隻聽那雙雲紋黑靴的主人再次道:“再說一遍,出來。倘若你還要偷偷摸摸,待長劍落下之時,會插在你身上的哪個位置就不好說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明筠感覺到從頭頂上方傳來窸窣之聲,似乎是劍尖劃過被褥的聲音。明筠駭然的想,莫非這人想用劍將她插個對穿。


    “留命,留命。我並非是賊人、刺客。”明筠怕對方真將她當成刺客給辦了,趕忙出聲。說著,她將綁在腿上的金匕首反手藏在袖間,柄朝下,小心翼翼的爬了出來。


    爬出來的過程中,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劍就豎在她腦袋正上方,隻要她有多餘動作那把劍就會毫不留情的刺下來。當她爬出半個身子的時候,劍由她的頭頂落到了她的額前。她心頭一窒,不敢再動。


    劍尖不斷往下落,直到劍尖離她的眼睛隻隔寸許。


    “抬起頭來。你是什麽人?”最終,子稷將劍尖搭在明筠的下巴處,冷然發問道。


    此時她整個人還趴在地上,但劍在頜下向上挑,明筠縱然心裏百種憤慨,為了不被劃傷,這一刻她也隻能乖乖的抬頭。仰眸望過去,隻見劍的主人是個冷沉沉的玄衣少年,衣服上繡著大麵積的赤紅色火焰,他烏眸邃而寒冽,渾身透著一股鋒銳肅殺的氣勢。


    明筠仰眸對上那少年的眸子,開口陳言道:“我並非可疑之人,也無意偷聽你們的密辛,更不會向他人透露,請這位君子姑且將劍拿開,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明筠緊盯著少年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對麵人的表情有一瞬看起來像是吃驚,不過那表情也就短短出現了一瞬就被冷肅取代。


    子稷此時心裏確實驚訝不已,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此時此刻此景。說起來,他同這位“小君子”有過兩次交集,隻不過,兩次自己均未以真麵目相見,現下這個場麵,他二人隻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罷了。況且,他確實不知對麵人的身份底細。按下心頭的訝異情緒,子稷麵上不動聲色,並未將劍拿開。


    “我們憑什麽信你?”


    明筠道:“那你能不能先讓我起來?”


    子稷眯起眼睛:“哦?你在跟我講條件,信不信我直接殺了你?”


    冰涼的劍尖抵在她喉嚨旁,她仰眸看著子稷,道:“殺了我對你們並沒有好處,不僅沒好處,還會讓你們與晉、與範氏結仇。”


    子固橫劍於側,聞言蹙眉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明筠道:“我乃晉國王族,你們所求助的範吉輝正是我舅父。”


    子固皺著眉看向子稷,想求證此人說的有幾分真假。


    子稷道:“還是那句話,我們憑什麽信你?”


    明筠盯住子稷,道:“邯鄲稷,你既為晉國之臣,有一物,你當能認得。你讓我起來,我拿與你看,你一看便可知我所言真假。”


    子固道:“師兄,此人鬼鬼祟祟匿於床下,甚是可疑,又聽得我楚國內部密辛,不可輕信。或許,隻是耍花招罷了。”


    子稷道:“不如先看看證物,倘若是虛言,再處置也不遲,左右已被製住,晾其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這時,尹堓大夫走了過來,道:“君子稷說的沒錯,不妨先讓他自證一番。”他仔細的端量著明筠,瞧著總有幾分麵熟。


    子固聞言,點了點頭:“好,那先讓他自證一番。”


    子稷劍尖微微朝後挪了挪,讓明筠爬了起來。


    明筠在兩柄劍的威脅下慢慢的站了起來,張開兩手,示意並沒有武器,可剛起來那邯鄲稷便將劍橫在她的右手小臂的位置上。


    明筠眉頭微跳,那個位置她藏了匕首。果然,那邯鄲稷用劍刃敲了敲她的右小臂,發出了清脆的金戈之音。


    邯鄲稷笑道:“這位小君子,你的胳膊莫非是鐵做的?”


    明筠咬了咬牙,擠出一絲笑,道:“沒有惡意,隻是防身。”


    邯鄲稷低喝道:“拿出來。”


    明筠無法,隻得將金刀從袖中取出。金刀是柄朝下倒放在袖子裏的,輕輕朝下一抖手臂,匕首便從袖間滑落到掌心。隻是她剛將金刀拿出來,忽的,那邯鄲稷猛然抓住她握著金刀的右手。他用力非常大,抓的她手背生疼。


    明筠掙了掙沒有掙動。她以為邯鄲稷是怕她突然出手攻擊,以防萬一才這樣抓她的手,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是你叫我拿出來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賊人刺客。”


    邯鄲稷沒有說話,眼睛瞪大,目光緊緊的鎖在她手裏的那把金刀上。


    明筠隻覺著那邯鄲稷手上用的勁兒越來越大,她的手被他握著的地方周圍都發了白。邯鄲稷的神色愈來愈激動,甚至眼角都發了紅,手也在微顫著。


    “哪來的?”邯鄲稷的聲音低低顫顫,逼近了她,幾乎是用氣音在問話。


    明筠被邯鄲稷的狀態怔到了,皺著眉不知他在問什麽,她又該答什麽,張了張嘴,隻吐出兩個字:“什麽?”


    邯鄲稷看著她,突然高聲吼了起來:“我問你它哪來的?這把刀為什麽會在你這裏!”


    明筠被他這一聲吼,心咚咚一驚。


    別說是明筠,屋內所有人都被子稷的吼聲驚到了。


    子固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子稷,他與尹大夫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異。


    子固試探一聲:“子稷師兄?”


    子稷沒有理會於他,隻死死的盯著明筠,吼道:“說啊!”


    明筠反應過來,明白他在問自己手裏的這把金刀。一瞬間,她想起了那夜半趴在雪地上失聲痛哭的鮮虞女。這把刀,可是有什麽故事?她心裏飛快的斟酌著一下,答道:“兩個月前,鮮虞戰敗,這把刀是從鮮虞國那兒繳獲的戰利品之一。”


    “鮮虞的戰利品?”邯鄲稷低低的重複了一遍。


    明筠點了點頭,肯定的道:“沒錯,是從鮮虞得來的。”


    “鮮虞,竟然在鮮虞。我找了這麽多年,竟是在鮮虞。”邯鄲稷喃喃的鬆開了明筠的手。


    邯鄲稷鬆開手的那一刻,明筠唿了口氣,忍住想齜牙咧嘴的衝動,揉了揉自己被握的發白的手。


    疼,是真的疼。


    她此時心裏頭清楚的明白這把刀肯定對邯鄲稷意味非同尋常。鮮虞女說這刀是她尋來贈與故人的,難不成,眼前這邯鄲稷就是鮮虞女口中的故人?


    明筠怕猜錯,也不敢亂開口,反正這把刀已經和自己斷了緣分,不管它是誰的,肯定不會屬於她了。人要識時務,眼下這場麵,還是將刀主動送上為好。於是,明筠忙不迭的將刀捧到子稷眼前,僵笑著道:“看起來這把刀同你淵源頗深啊,它留在我這裏也沒有什麽意義,不如我將它送還給你吧。”


    如她所料,邯鄲稷果然伸出了手。


    在邯鄲稷的指尖就要觸過來時,明筠卻指頭一握。


    邯鄲稷看向了她。


    明筠道:“交出了金刀,我便沒有武器傍身。我的出現當真隻是個意外,並非是歹人。我相信邯鄲的少君是個君子。一把金刀換一個解釋,可否?”


    子稷定定的看著她,道:“好。”


    “給”,明筠鬆開了手,道:“我信你,希望你也能信我。”


    子稷沒想到,時隔五年,他還能再見到這把金刀。當刀握在手裏時,他不禁顫抖,幾乎忍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過往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重演,帶著血的顏色。他將金刀摁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久久沒有言語。


    明筠看著邯鄲稷,心裏不免慨然,眼下這人脆弱的模樣簡直與方才那個用劍指著她時判若兩人。也不知這把刀對他意味著什麽,若是有故事,想必也不是好故事。


    待子稷稍稍平靜之後,明筠從懷中取出兩枚令牌,用以自證。這兩枚令牌是為了以防萬一帶的,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萬一”。此時明筠心裏真的是十分後悔,倘若沒有翻入這間屋子,倘若沒有聽到這段楚國王族密辛,她也不用自己主動透露身份。這一趟本就是偷偷來的,這下可真是——


    明筠心裏默歎,暗暗譴責自己。不過現在想什麽也沒用了,先在這群佩劍半出鞘的楚人麵前保住性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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