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公子成毅一下了坐了起來,“朔兒怎麽了!怎麽會發燒了!”說著立馬就開始穿衣穿鞋,一刻都不耽誤。


    浣玉本就等著這出,也披著衣服坐了起來,也“著急”的問“大人,怎麽了?是朔兒怎麽了?”說著她就準備下床,“是不是朔兒又病了,我也要去看看。”


    “你別去,外麵風大,還下著雪,你就好好的在屋裏,你身體一直都不好,還是別去了。”公子成毅穿好衣服,把浣玉按迴床上,道:“朔兒會沒事兒的。”


    公子成毅走後,浣玉的侍女一邊給她墊軟枕,一邊輕聲說,“奴婢聽說,朔小君子白天還好好的,到了晚間就有些鬧騰,可是小君子哪天睡之前不哭鬧?沒想到入夜了就開始發起燒來,現在哭的厲害著呢。”


    浣玉點了點頭,跟侍女道,“你去倒杯水來。”待小侍女轉過身去,一個汗巾捂住了她的口鼻,小侍女隻聞得濃濃的一陣香氣,就再沒有知覺,昏過去了。


    浣玉把小侍女藏入被子裏,放下簾幔,被子裏鼓鼓的,就像是有人在睡著。她換上夜行衣,聽見房頂有三聲貓叫,知道是方茴等人在外接應她。


    她從窗戶出來,從後院無人的地方走到院牆根兒下,敲三下牆壁,就有一根繩索拋落在她麵前,她抓住繩子,有人將她拉出了院牆。


    “難為你了,當了貴人還來忙活,誒,你不會出岔子吧。”方茴似乎有點兒嫌棄浣玉。


    “因為沒人比我更熟悉公子府了,沒有時間和你貧嘴,快走吧。”浣玉瞟了一眼方茴,帶上了一張人臉麵具,那張麵容平淡無奇,但看著無比自然,是真真正正的用人皮做的。


    浣玉帶著方茴一路向宴廳方向去了,目標便是那個密室。公子成毅雖日夜防備著範妙姝,事事謹慎小心,卻從未想過最大的背叛者每日都躺在他的枕側。至於朔小君子的病,方茴遞來的那包藥粉便是罪魁禍首,發病快,且狀似風寒,是從楚國王宮裏傳出來的巫醫藥方,單憑著孟府裏的藥師,是診不出個所以然來。朔小君子是公子成毅同季淓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兒子,他對這個孩子可謂是視若珍寶、疼愛至極,恨不得親身照顧。


    用朔小君子做拖延,簡直是最好的選擇。


    這邊浣玉趕往密室,公子成毅那邊也一路疾走,顯然萬分擔憂,身後的奴婢全小跑跟著,心下也忐忑著。朔小君子的住處離浣玉的院子不遠,從前門出去,穿過一個水上迴廊便是,可冰天雪地的晚上,凜冽的寒風吹的刺人骨髓,便是這麽短的距離,也覺著要凍僵了。此時的公子成毅無比清醒,再無半分醉意。


    公子成毅步履匆匆的趕到朔小君子的院子,一進院子,就能聽到幼子嘶啞的哭聲直,他三步並兩步的進了內室,阿朔的奶娘正抱著他讓醫師給他診脈,一張小臉哭的通紅,身體不斷的掙紮。


    “朔兒!”公子成毅抱過兒子,摸了摸兒子的腦門兒,果然滾燙,嗬斥起來,“好端端的怎麽會燒起來!一群廢物!”又看向那名醫師,焦急的詢問,“鄭醫師,朔兒怎麽樣了!”


    “小君子高燒乃陰寒入體所致,我這便去開一道方子,馬上煎下,隻要燒退了,便無大礙。現在可用熱酒擦身去熱,但萬不可受一點兒風。”


    “快去,快去!”公子成毅把兒子放在床上,用被子一層層厚厚的裹起來,接來奴婢遞來蘸了熱酒的帕子,親自為兒子擦著額頭。


    宴廳大宴剛散,有不少下人正在灑掃,但隻有一個地方除外,不會有人過來,那是廳後公子成毅的臥房,裏麵連了一個小書房。這裏一向是落了鎖,不允許下人隨意出入。浣玉拿出了一把鑰匙,這都是趁著公子成毅不注意時她暗中印了模子的。


    臥房狀似普通,但掀開床塌上的被褥,敲了敲床板,聲音果然是中空的。挪開床板,一個黑黝黝的密道暴露了出來,方茴拿出了一個夜行珠,幽藍的珠光映的密道顯得愈發黑洞洞。


    封閉的密道味道散不出去,走在其中,還能聞到被帶進的酒氣。密道並不長,很快一個密室就暴露眼前。這個屋子很小,有三麵牆立了架子,上麵放了滿滿的書簡。中間有一個書案,上麵擺著一個滅掉的油燈和幾份信簡。


    未免打草驚蛇,這些信都不能直接偷走,按夫人的意思,將這些信原樣拓下來。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一切都很順利,小半個時辰後,當方茴懷揣著一遝信件的拓本準備離開時,浣玉有那麽一刻想要搶迴這些信,但是她沒有,從她來曲沃的那一瞬,這些都是注定好了的。


    在朔小君子的院子裏,公子成毅親力親為,親自給兒子一口一口喂著藥汁,可藥汁非常苦澀,小孩子一口也不喝,直往外吐。


    正當他急的一籌莫展,一隻柔軟溫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大人,我來吧。”


    公子成毅錯愕了一下,他聽得出是浣玉的聲音,迴頭蹙眉道,“你怎麽來了,你還懷著身孕,不是叫你好好躺著麽。”


    “朔兒病了,我哪能睡得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我就過來了,大人,照顧孩子這事兒,還是讓我來吧。”說著浣玉拿過藥碗坐到床邊兒,把裹成粽子一樣的孩子攏在懷裏,一手輕輕的拿帕子給朔兒擦著額頭,一手隔著被子輕拍,溫柔的哄出聲兒,“朔兒乖,庶母給你帶了你愛吃的鬆子糖,你喝一口藥,立馬我就給你一塊鬆子糖好不好,一點兒也不苦的……”


    就這麽折騰到天快亮,這孩子終於發了汗,漸漸的退燒了,沉沉的睡過去了,公子成毅也是鬆了口氣,握著浣玉的手,沒說話,隻是緊緊握住的手勁兒,讓浣玉知道公子成毅此時內心的湧動。這個孩子冬日裏生,上個月將將滿三歲,他一直都很瘦弱,臉上也沒多少肉,因此眼睛顯得格外大些。那雙大眼肖其母,簡直就像從他生母臉上挖來安上去似的,每每看著,浣玉總能想起那個叫季淓的女人,會想起她的死,又想起她是怎麽死的,心裏就像有個銅鈴一樣時刻提醒著自己已經站在了高峰頂上,進退都是粉身碎骨。


    而公子成毅此時也確實在想孩子的生母,或許說,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他的季淓。而且他越是思悼季淓,就越是疼愛這個孩子,就越是憎恨範妙姝。


    他永遠不會忘了,那天的一情一景。他心愛的女人,他的季淓,就在他的麵前,被範妙姝一箭封喉,死前連一句話也沒留下,昔日的明眸彼時帶著死前的恐懼圓圓的睜著,殷紅殷紅的血染透了她杏粉色的衣裙。他清楚的記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宴席上酒菜的香氣、舞女身上鈴鐺的脆響、季淓身上水仙花的香氣和範妙姝那一箭射來破空的聲響。那一響在他腦裏迴放了無數遍,那聲音一遍比一遍尖利,一遍比一遍讓人心生絕望。


    有時他閉上眼,那聲音就來了,還有季淓死前難以瞑目的雙眼,也一天複一天的出現在他的夢裏。季淓季淓,他的季淓,他最愛的季淓!


    季淓是他母親的外甥女,生自曲沃的小家族路氏,之所以叫她季淓,隻不過是因為她在家排行第三,熟悉的人都這麽喚她。他是公子,身份高貴,手中雖無實權,但那些小家族依然喜歡讓家裏漂亮的女兒去接近他,季淓也是其中之一,路氏通過他母親的關係,經常有機會見到他。每次見麵,他也是心知肚明。


    季淓不是這些女孩兒裏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聰明的。一開始他看不上她,可不知怎的,又放不下她被人欺負,他不自覺也不受控製地去著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慢慢地就喜歡上了這個有著一對甜甜酒窩兒的姑娘。少年時,他想娶迴公子府過一輩子的女人,唯有季淓罷了。


    可最後,他卻迎娶了權臣範鞅的大女兒範妙姝,這是一場拒絕不了的政治聯姻。誰都看的清楚,範鞅看中了他老實綿軟的性格,想扶植他做一個聽話的國君。可縱然所有人心裏都明白的跟明鏡似的,也沒人敢站出來反對這妝婚事。


    彼時的範氏幾乎一手遮天。


    他與範妙姝並不是沒有舉案齊眉過,也曾恩愛過一段時日,是從什麽時候兩個人形同陌路的?他說不準,不知不覺的他們之間就變了,也許是從她開始籠絡人心之時,也許是從她開始殘害他的姬妾之時,也許是她範氏開始魚肉他的百姓之時。


    在範妙姝嫁過來的幾年間,她用範氏強橫的財力物力籠絡了無數的的人,先不說他的公子府,就是整個曲沃,如今已有大半已經是向著範氏一族說話了。範氏勢大,他費盡心機的培植擴大勢力,可五年前,範氏依舊在他的屬地裏推行範氏的畝製和稅製,畝小稅高,竟達到五分抽一的稅製,簡直是橫征暴斂!他屬地的百姓活的不堪重負、民不聊生。


    世家勢大如斯。他身為王族公子,卻被範氏一族握的死死的。他恨這段婚姻,既不幸福,也沒有尊嚴!


    他曾想兩個人相敬如賓也過得下去,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他與範妙姝,他與範氏,注定是要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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