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樓二樓的包間內,琴姝的雙眸緩緩地睜開,目光注視著吊墜擺動的方向,西方偏北。在心裏默念了一句謝謝,琴姝收起吊墜,再次將它係在脖間。


    解決了當前最大的問題,琴姝心中的巨石總算落了地。她拿起桌邊的銀筷,品嚐起這秦城第一食樓的美食。


    落塵樓已經建成數十年了,可這幕後的主人卻一直無人知曉,隻有一位女掌櫃羽衣主持著大局,處理著樓內的大小事務。數十年的風雨,羽衣的相貌沒有一絲變化,這讓人們心裏對落塵樓更加忌憚。


    整整一天沒有進食,琴姝亦是雲淡風輕,不見一絲急切,緩緩地將盤中的食物送入口中。


    靜下心來,樓內的琴音更加清晰,聲聲入耳,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入耳更入心。最讓琴姝感到震撼的是這琴音似乎隻飄轉在空中一般,縹緲如玄音。


    她不經對這彈琴之人生起一絲興趣,能彈出這般妙音的人定是位心思細膩,閱曆豐富之人!


    從落塵樓走出,琴姝沒有一絲猶豫向著西方而去。這次大堂裏的時人卻不敢在明目張膽地望著她,都是遮住眼,偷瞧著。


    剛才琴姝已經向店小二詢問過了,她這次占卜得到的地方是秦城的西街。那裏算是秦城難得的蕭條之地,亦是最混亂的地方,半步便能見血!


    店小二知道她要去那個地方,沒有震驚而是了然,那裏對秦樓的人來說,卻是如無人之境。


    一橋之隔便是地獄與天堂的差距,琴姝立在與西街對接的白石橋上,江風吹過她的衣袂,一陣肅殺之意掠過琴姝身邊,揚起她散落的青絲,臉上的麵紗亦飄起,似要從臉上掉落。


    琴姝的身後,綾羅綺窗,熱鬧非凡;身前落葉飛揚,一片肅然。破敗的木屋裏麵一雙雙眼睛似要奪魂一般,滿是兇光。


    琴姝知道這時她不能露出一絲怯意,她不動聲色地撩起長袖,雙月玉牌一閃而過。瞬間,她便感覺到落在她身上的兇光少了許多,便是還有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亦是忌憚大於敵意。


    琴姝腳步不停,踩著繡花鞋,不急不緩,走下了石橋。腳步剛落在地麵,便感覺一陣邪風襲來,張揚著讓她前進的步子頓了一下。


    不敢做一絲停留,琴姝麵色從容,好似不受影響般,繼續前進著,隻是腳步終是相較之前慢了許多。不過,看她閑庭信步如院裏看花的樣子,讓人生不起一點懷疑。


    遠處的高樓之人,一位鶴發老者背手而立,見琴姝的表現,默默頷首,沙啞著聲音開口道:“果然是大家氣度,處變不驚。”


    在他身邊,一道紅色的身影傲然挺立,手中一柄折扇也不打開,隻拿在掌心,半倚闌幹,自得道:“我選的人從未錯過!”


    老者鬆弛的嘴角不經上揚,開懷道:“還是再看吧。”


    衛非言墨色眼眸微眯,一臉得意地望著遠處的琴姝,言語裏滿是自傲道:“若她無恙而來,你便要將藏著的別恨全數交於我。”


    別恨是老者自釀的一種酒,色清如水晶,香醇如梅傲,初品時味淡如水,細品時烈入喉,一杯醉人心,二杯忘前塵。


    老者長袖一擺,撫摸著自己如雪般的長須,道:“老夫何時言而無信過!”


    兩人說話間,琴姝已經步入了西街的人家處,迴想起吊墜之前的反應,她挺直著瘦弱的身子,無畏地走向心中早已確定的方向。


    她原是想在到西街時再占一次,確定更準確的位置,可是,看著滿麵兇光的眾人,她立刻放棄了之前的打算,直朝著大致的方向走去。


    而一旁人見她果真是去向那個方向,便轉身又開始了自己的事情,秦樓的事少管才是保命之道。


    隻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明哲保身,在西街的人都是窮兇極惡之人,對秦樓雖有忌憚,仍有人貪婪地望著琴姝,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醃臢事兒。


    不知從那冒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伴著奇怪的寒風,攔在琴姝的麵前。風聲剛落,琴姝眼前便出現一張平凡白淨的臉,眼裏是讓人生厭的淫光。


    “姑娘腳步未停,因是累了,不若去我家歇一歇?”


    大家的注意本就在琴姝這個外人身上,如今見有人做這個出頭鳥,自然也有不少人附和而上。當然,也有人為此人的愚蠢暗自搖頭,秦樓的人是這麽容易調戲的嗎!


    眼見圍在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琴姝麵上依舊淡定從容,似水的眸子掃過,周邊人的神情,冷聲道:“這便是天下第一樓的攬人之道,未免太過失禮了吧?”


    琴姝說話時,目光沒有看向自己身前圍過來的眾人,而是望向人群後看戲的一人。雖然他已經收斂了氣質,可琴姝仍是在他眼中看見了傲然於眾人的氣度。


    正安然看戲的白亦行心中一驚,默默在心底埋怨道,果然不應相信尹月人!一眼就被認了出來,迴樓一定要找她算賬!


    白亦行也未做思考,一個飛身便來到琴姝身邊。既已被識出,便無須再做隱藏。白亦行垂眸凝視著琴姝,樓主看上的果然不是常人!他躲在人群裏便是這西街的一眾惡徒都為能識清,她卻一眼識中!


    “竟能一眼識人心!此女果真不凡!”高樓之上,老者一直半寐著的雙眼終於撐開,驚詫地望著遠處的琴姝,“難怪大越舉國亦要將她抓迴!”


    “你當真隻給了她一張玉牌,再無他言?”老者不緊懷疑,衛非言是否是看琴姝過分出塵,在暗中助她。


    “墨老,話不可胡言。”衛非言輕聲警示道,淡淡的威壓自他身上湧出,這時的他才真像是睥睨山河的主宰。


    受他氣勢的影響,墨老微微頓了一下,才接著開口,感歎道:“你的秦樓有了此女,江湖怕是全在你的計算之間了。”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衛非言緩緩打開自己的折扇,輕輕搖起來,清風拂過他如玉的麵容,眼眸全是瀲灩波光。


    墨老頷首,不再去看衛非言,江湖有人便有故事,身處江湖,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便是如衛非言一般站在了頂端亦有無數人窺視著。


    而遠處,正圍著琴姝走近的人卻好似被施定身咒般,在白亦行出現的一瞬間,都不再移動,自瞪大著眼睛,望著兩人。短瞬間的反應後,便立刻屈膝,謹小慎微道:“白護法怎會在此?”


    沒有對琴姝動手的都鬆了一口氣,他們能在這裏如常生活還是倚靠秦樓的勢力,所幸他們沒有衝動。


    “我的行跡需要你來過問?”白亦行正眼都未瞧他一眼,轉眸望著琴姝了然的樣子,心間有一絲懊惱,不耐地揚手,道:“滾!”


    站在最前麵的人立馬被一股力量推到一旁,原本圍在兩人身邊的眾人也受到波及,無聲中倒在地麵上。


    琴姝麵紗後的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清亮似水的眼眸,沒有看身邊的白亦行,又自顧自地向著某處走去。


    白亦行見琴姝沒有理會自己,也不多言,自動站在琴姝的右後側,護送著她往秦樓的方向走去。西街的眾人見人皆散去,亦不再多看,埋首不知在思慮著什麽。


    沒有了西街眾人暗地的施壓,琴姝的腳步輕鬆了許多,雙目遠眺,便看見不遠處一座高樓拔地而起,質樸無華的樓身讓琴姝不經有些生疑:這可不像是衛非言的風格。


    不過見身後的白亦行沒有一絲的波瀾,琴姝亦沒有再做猶豫,提起步子便走向那座高樓之下。


    白亦行看著琴姝直接便走向高樓,心裏已經不再做驚疑了,琴家被滅滿門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必然。這般逆天的占卜術,能存在就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一步一步走近,琴姝終於看見了高樓的匾額,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秦樓”,帶著凜然的氣勢,襲向琴姝,讓她的身姿搖擺了一下,又立刻站定。想到身後還有一人,琴姝心間閃過一絲懊惱。


    白亦行卻終於有了一絲平衡,這塊匾額是衛非言用內力親自寫下的,每個第一次見到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受到裏麵威壓的影響。他第一次見時,也隻是心驚了一下,而琴姝一看便是因為身體太過嬌弱,沒有受住。


    兩人都沒有閉口不言,默默地走進樓內。一進樓,白亦行便消失在了樓裏,獨留琴姝一人。


    白亦行離開後,立馬便上到頂樓,向衛非言匯報道:“稟樓主,一切順利。”


    衛非言此時已經坐在了房間內的棋桌旁,似與墨老在下著棋,他沒有抬首,泠然道:“中途被識出,自去領罰。”


    “是。”白亦行未有怨言,隻是,念及某人,他再次抱拳請示道:“月人似亦被識出不知樓主做何處置?”


    衛非言冷眼掃過白亦行,白亦行自覺似有一把利劍向他刺來,一時間冷汗直冒。半晌,衛非言才輕啟薄唇,道:“她已在離山。”


    離山是秦樓訓練的地方,對剛入秦樓的人來說,那裏是煉獄,對白亦行這樣的老人卻是絕佳的曆練之所。隻是,這還是要看衛非言定下的訓練有多重,最重的一重對衛非言亦是煉獄。


    聞言,白亦行緊張地心還未放下,又被衛非言提了起來。隻見衛非言纖長如竹的玉指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似隨意道:“你是第七重。”


    白亦行走出頂樓時,身姿已不再瀟灑,第七重已是他能承受的最重的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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