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恥辱。


    唐山鴻依然記得自己六歲那年,領養他的人指著唐愚公的墳墓說出的四個字。


    但你不是。


    領養他的人對唐山鴻說道:


    “生你的人有罪,但你無罪。莫要因為一個所謂的血緣,就自暴自棄甘願沉淪。今日開始,莫要再提往昔,隻看今朝。”


    十三年後,領養唐山鴻的人被殺了。


    殺他的人,是官府的人。


    他留下的遺書裏隻有兩句話。


    莫要再提往昔,隻看今朝。


    唐山鴻彎著腰,看著信,嘴唇被咬出了鮮血滴落在信件的角落。


    然後,另一個唐門中人將他收為徒弟,那是他的師父。


    師父很嚴苛,也很勤奮。作為唐門的大師傅,他已經成為了整個川蜀這個金字塔的塔尖之人。可他依舊不滿足,他總是在教導唐山鴻的時候內省,不斷精進,再精進,連帶著讓唐山鴻和他一起精進鍛器之道。


    後來唐山鴻才知道,師父的天賦很差,差到曾經連四境靈炁對他而言都是一道坎。但他硬是靠著不眠不休的苦練,還有那一顆嚴謹的心,活活將身體錘煉到了極致。在那場唐門大比上,唐門門主一眼就看出了師父那孱弱的天賦,還有那顆連鐵都撬不開的心。


    自那以後,師父就依靠著一雙手,和一雙不會累的眼睛,撐到了現在。


    跟隨師父之後,唐山鴻的手上老繭變多了,原本輕亂的眼神也逐漸渾厚了起來。在他三十歲那年,他跨入了六境靈炁,也成為了上川最年輕的煉器大師。


    這一天,他的師父死於匪患之手。


    川蜀窮苦,多有匪患強盜。師父不善靈術武功,上山尋材時碰到一夥青巾麻匪欲殺一對母子,便上前拚命搏殺。最後那對母子沒活下來,師父也死去了。


    在找到師父殘缺不堪的遺骸後,唐門在第二天將那青巾麻匪上上下下屠戮了個幹淨,寨子付之一炬。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那片山頭燒了個一幹二淨。


    唐山鴻的心也變得一幹二淨。


    父親是罪人,養父死於非命,師父也死於匪患之手。


    天煞孤星。


    這四個字不是唐門中人說的,相反,唐門門主嚴令其他人對唐山鴻說這四個字,也不允許任何人詆毀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他親自上門,對唐山鴻說道:


    你父親之事與你無關,相反,你是那癲狂之人為非作歹的受害者,你不應該為此而自卑。


    你養父之事與你也無關,唐門做事與官府為反,若是漏了馬腳被官府抓到殺死,也隻能是他學藝不精。


    你師父之事與你也無關。


    他是英雄,是唐門的傲骨。


    這是唐山鴻和唐宋的第一次交談。


    麵對這溫和如玉的中年人,自師父之死後沉默了數天的唐山鴻隻說了一句話。


    你太溫和了。


    在心中,唐山鴻對自己說道:


    親爹唐愚公,違反唐門禁令,執迷不悟,應該處於極刑,隻是殺死放逐太過良善!


    養父被官府所殺,那就應該殺了官府全家,讓川蜀成為唐門之地,一味退讓太過軟弱!


    師父被匪患虐殺,那就應該將川蜀大大小小三千多匪營全部付之一炬,讓唐門接管整個川蜀。


    殺!殺!殺!


    但他沒有說,他從養父那裏學來了妥協,也從師父那裏學來了平靜。他隻是選擇蟄伏,選擇找到一個契機,讓這個善良且溫和的唐門門主離開這個位置,他親自上前,然後···


    帶領唐門再次偉大!


    太溫和了,唐門的所有舉措都太溫和了。


    擁有千機百轉,擁有數萬內門弟子,外門弟子更是數十萬!三十六秘技、唐門鍛器之術、暗器之道、功法之道,唐門一應俱全!


    有人次悲憫之心,又有雷厲風行之舉。從不濫殺,救貧扶弱,不以強盛而肆虐,也不以窮苦而走險。


    這樣的唐門,憑什麽困在上川這小小的土地,憑什麽要俯首稱臣,憑什麽···


    不能自立為國?!


    他媽的唐宋,你不帶領唐門反,我來反!


    唐山鴻不是蠢人,他知道盲目造反是在禍害唐門。但他也知道,唐門擁有很多未開發的寶藏,隻是那懦弱善良的唐宋不敢去觸碰,害怕那些忌諱。


    比如···蚩尤劍、千機百轉和方圓世界。


    用了十年的時間,唐山鴻將這三件神物的作用全部弄清,他也終於明白當年唐叁為何要將這三件器放在唐門之中。


    為了封印?為了讓唐門擁有強大的器?


    錯了,都錯了!


    讓秘境和現實融合,掌控現實之地,斬斷天地聯係將權柄歸於一人,這才是三件神器聚在一起的最終作用!


    千機百轉將方圓世界與現實疊加,蚩尤劍斬斷疊加後的川蜀與天地之間的聯係,然後將一切的權柄歸於一人。


    歸於···


    唐宋。


    短劍沒入守祠人的心髒,看著對方難以置信的表情,唐愚公就像是毫無波瀾的湖水一樣,安靜而沉寂。


    我不能掌控權利,我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能力。


    輕輕將守祠人的屍體平放在地麵上,伸出手,唐山鴻輕柔地將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合攏了起來。他微微頷首,似乎在說些什麽,卻又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向著這座祠堂高塔的深處走去。


    唐門就要由一個溫和且善良的人去掌控,我這種人隻會加速唐門的滅亡。


    作為唐門的二長老,唐山鴻隱藏的很好。或者說,他從未隱藏過自己,隻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想要的東西會如此···


    可怕。


    所以,沒有人會阻攔他。


    就連唐宋,都認為唐山鴻隻是一個有些野心,但是實力不太匹配的長老而已。


    因為唐山鴻忠於唐門。


    他太忠誠了,忠的有點讓人無奈了。


    所以,從沒有人懷疑他。


    連他自己,都沒有懷疑自己。


    看著麵前像是模型的方圓世界,唐山鴻平靜地伸出手,握住了核心。


    睜開眼,看向了那方圓世界。


    “父親”,你今天就可以為偉大的唐門做出犧牲了。


    緩緩扭過頭,看向統領府邸。


    唐山鴻的平靜表情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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