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春社節,天氣似乎有轉暖的跡象。


    從梁軍大舉南下開始算起,江陵已經被圍困一個多月了。中間因為過年的關係,雙方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隨後便又是無止境的攻防戰。


    陶斌感受到了些許希望,因為天氣漸漸轉暖了,雖然還沒完全脫離冬天的影響。但在春社節前後,江陵附近下了幾場雨,地麵變得潮濕泥濘,有些變化已在慢慢發生。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他們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尤其是東邊傳來消息,竟陵失陷了!


    失陷的原因不複雜,但很傷士氣:父親陶侃自梁軍師老兵疲,率部東進,與梁軍戰於竟陵城下,水陸兵馬兩萬餘,外加竟陵守軍數千,對上三萬多梁軍,「戰不利」、「退守華容」。


    戰報上隻有寥寥數語,不太真切,但陶斌通過詢問信使,得知就是野戰失敗,沒別的原因。


    中軍直接讓梁國禁軍擊破了,打不過,就這麽簡單。


    在此之前,父親曾經率部沿著沔水北上,繞後攻打了幾次梁軍補給線,


    小有斬獲。最輝煌一次,燒掉了梁軍一座中途囤積糧草的營寨,得糧數萬斛,俘斬數百丁壯。


    當然,這是實際斬獲,在軍報上則寫成「連破二十餘寨」一一穀倉用柵欄圍起來,一個穀倉被算成一個獨立的營寨,俘斬數百丁壯則寫成「殺梁兵數千」,寫軍報這種事情,非常有技巧。


    這樣的遷迴繞後作戰,逼迫梁軍抽調精兵、騎卒,遮護糧道,巡邏也變得更加密集了,客觀上幫助了竟陵的防守。


    但其實於大局無補。


    梁軍若不是很想南下,抱看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算的心思,可能嫌麻煩就走了,但如今他們決心很大,指望這種襲擾就讓其退卻,顯然不可能。


    於是就迎來了竟陵之戰。


    結果和前幾次一樣,「戰不利」。梁人甚至卷著潰兵攻入竟陵城中,攻奪了這座城池。


    其餘敗兵在水師的掩護下撤至楊口。


    這裏其實是可以守一守的,蓋因梁軍攻城時會遭到河麵上艦船弓弩打擊,死傷會很大,不過父親直接撤走了軍民,分至華容、沔陽兩城。


    如此一來,戰場算是徹底遠離了沔水,進入到了雲夢澤附近。


    陶斌不好評判這樣是對是錯,他更不關心那邊的局勢,反正梁人也不太可能深入雲夢大澤作戰,他隻關心江陵,


    就在昨天,幕府長史周撫率水師進至城東,往城中轉運資糧、器械、人員。


    梁軍似乎早等著這一天了,數千精卒衝殺而至,最終隻有六千斛糧食及千餘荊南諸郡蠻兵撤入城中,其餘皆被燒毀。


    這麽點增援,可謂杯水車薪。


    更壞的是,援兵們帶來了外界的消息:失敗,無盡的失敗。即便軍官們已經下令封鎖消息,但壓根沒法完全杜絕。


    透工了該;1√由?


    不戶了消芯透返產1八?


    ?


    ?


    +


    陶都督病重,不能視事;


    竟陵之戰,三萬人全軍覆沒;


    武昌有人造反,獻城而降;


    水師中有人夜間博戲,燭火點燃了船隻,整個水師的船三去其二:


    甚至還有人說蕪湖山都督投降了,因為梁帝邵勳許諾讓他的從妹當皇後,山皇後若誕下男孩,將繼承大梁天下。


    消息越傳越離譜,軍官不能禁,因為他們也愛聽陶斌剛剛巡營迴來,就聽到了此類消息,氣得當場殺了數人。但他也知道這沒什麽用,局勢如此,不是哪一個人能改變的。


    迴府途中,兩側的房屋上稀稀落落長了一層「白毛」,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這不是別的,而是箭矢。


    雖然有些將校鼓舞軍眾,說這是梁人給他們送箭,且哈哈大笑,狀似豪勇。但其他人都隻是尷尬地賠笑兩句,因為他們笑不出來。


    迴府的路上,陶斌就看到有民壯在清理屍體或扶受傷的人。


    這些都是從城頭撤下來換防的,嘶殺時沒受傷,在街道上走路時卻倒黴地中了箭,還能說什麽?祖上不積德,以至於此?不,如此頻繁且肆無忌憚的箭雨打擊,沒人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中箭。


    毫無疑問,這是打擊守軍士氣的一種手段,非常有效。


    陶斌麵無表情地走看。


    親兵們團團圍護於側,高舉盾牌,雖然這會並無箭矢落下。


    不過,沒有箭矢,卻有弩矢。隻聽「」地一聲巨響,粗長的弩箭釘上了城樓,濺起大片灰塵,幾枚瓦片被震落下來,摔得四分五裂。


    城頭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新來的荊南兵第一次領略到了這場戰爭的殘酷。


    前頭駛來了幾輛馬車,臭氣熏天。


    陶斌等人避讓於側。他知道,這是運輸屎尿的車輛,車上一個個木桶內裝滿了此類汙物,一會就會被人抬上城牆,倒入大罐中蒸煮。


    敵軍攻城之時,滾燙的糞水傾瀉而下,效果極佳。


    但現在做這些事也不容易了。那三座高台十分惱人,堆得比江陵城牆還高,搬運金汁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殺傷。


    而且,現在城西也起了一座高台,同樣布置了弓手和弩車一一謝天謝地,城西地域狹窄,隻修得起這麽一座。


    迴到府中之後,陶斌才真正鬆了口氣。


    妻子帶看兒女上前行禮。


    大兒子已近弱冠之齡,陶斌十分喜愛,常對旁人說此子最類他。


    二兒子、三兒子皆十餘歲,讀書非常刻苦,寫文章也不錯,陶斌也對他1


    亡月此三人之外,還有即將出嫁的女兒、牙牙學語的幾個稚子。


    看到他們時,陶斌突然就想流眼淚,但他止住了。


    他下不了那個決心,因為牽涉太大了,他還要仔細想想但很顯然,這種搖擺不定的心理是危險的,因為很多時候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外部誘因,就能讓他心裏的平衡被打破。


    比如傷病營中爆發了疫病,並通過照料他們的百姓傳播到了民家。疾病像是魔鬼一般,暗中藏匿著、慢慢發展著,並最終把人吞噬·——


    ******


    「膨!」


    「嘩啦!」


    「萬勝!」


    江陵城北響起了熱烈的歡唿聲,一小段城牆在持續不斷的轟擊下,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豁口。


    豁口位於城牆上部,頂寬三四步,底寬步許。當黃煙散去之後,梁軍歡唿不已,守軍卻如喪考姚。


    軍官們氣急敗壞地遣人去找材料,盡可能快地把這部分城牆修補起來。


    梁軍則趁機加緊攻勢。


    一批來自河南、河內二郡的丁壯呐喊地衝了上去,聚集在豁口附近,連雲梯車都來不及推了,扛著長梯就上。


    府兵們帶看部曲緊隨其後,奮勇衝鋒。


    晉軍離得近,很快調集了數百人聚集於豁口附近。一部分人爬了上去,


    居高臨下,但站都站不穩,非常麻煩一一當然,對攻方也是如此,甚至比攻沒有損壞的城牆還要麻煩。


    激烈的戰鬥很快爆發,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


    說實適改豁馬那麽管單來下即某段城牆整體塌。但凡事有利有弊,對守軍來說,這個豁口的存在極大占用了他們的機動兵力,且必須挑選比較能打的軍土看守此地。


    梁軍不走,他們就不能離開。梁軍攻來,他們就要打起精神,全力廝殺。


    人不是機器,總會疲憊,總會受傷,興許哪天就頂不住了。


    簡而言之,這個豁口成了江陵守軍的失血口,一點點消耗他們本就不多的元氣,最終將其拖垮。


    陶斌得到消息時,立刻用旗號通知在城外湖麵上遊弋的水師航船。


    二月初三,周撫再次率艦隊進至東城。他把手頭新征集的兩千湘州兵,


    一千蠻兵悉數派上岸,中途再遭梁軍截擊,一部分人退迴船上,一部分被斬殺,最終隻有七八百人衝進了江陵。


    二月初五,正在華容整頓兵馬的陶侃聽聞此事,親率水陸軍士二萬人西進。


    他自己心裏清楚,這兩萬人過去,陣列野戰的話,多半被一衝而垮,重現之前的幾次失敗。如果有可能,應該繼續養精蓄銳,至少等到三月中旬再出擊。


    但朱然可以在曹真、夏侯尚、張部大軍的圍攻下,獨守江陵六個月,別人不一定能。


    畢竟,朱然可是擒關羽、敗劉備的重將,魔下都是他家部曲僮仆或征戰多年的老兵,可不是如今守江陵那些兵可以比的。


    但兩個月都不到就叫苦連天,快堅持不住了,還是讓陶侃有些失望,好歲堅持到三月啊。


    不過,這就是現實,殘酷的現實,陶侃沒有辦法。


    二月初十,江陵城東的湖麵上出現了密集如林的桅杆。


    他們的到來,對已經快要堅持不住的江陵守軍是一種鼓舞,雖然很有限。


    蔣恪問詢後登高望遠,看看敵軍水師的陣勢,不屑地一笑。


    賊人隻要敢上岸,直接精甲重步兵壓上去,動搖其陣腳,攪亂其陣型,


    覓得良機後,調集騎兵,暴攻一角,不信打不破。


    而就在此時,有僚佐匆匆而至,稟報道:「都督,晉人請求王師退後數百步,讓他們上岸結陣,一決生死。」


    「爾母婢!不許!」蔣恪直接拒絕了。


    我又不是腦子有病,讓你上岸結陣再打。


    我的自標是江陵,其他都是附帶的。有本事你就在大軍眼皮子底下上岸結陣,看我揍不揍你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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