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正午呢,天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廖氏塢堡外,已經紮起了營壘,許多雜胡兵屯駐於內,將這個塢堡死死看了起來。


    仔細看去,這批雜胡以步卒為主。


    一部分原因是雜胡本來就不是人人有馬,出征時也沒借到,隻能當步兵;另一方麵則是有人就一匹馬,這會有點病了,跑不動,隻能舍馬就步,


    前來這裏監視廖家。


    就在昨天(十月初六),廖氏出兵兩千餘人,河州雜胡出兵迎戰,雙方陣列於野,雜胡大敗,奔迴營地。


    正麵打不過,戰鬥力弱,那就沒辦法了。


    廖氏趁勢攻了一下營壘,不克,反倒損失了不少人手,於是也撤了迴去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大軍經此南下,過路的兵馬一營又一營,他們也怕了。


    這般雄厚的兵力,幾乎把每一寸陸地都塞滿了,晉軍縱然能從河道上進擊,又有什麽大用?前軍千人過去,你剛剛繞後,數裏外又來了兩千步騎,


    你再放過他們,馬上又來兩三千人,層層疊疊,波次前進,將偷襲的空間完全壓縮掉了。


    邵慎已經抵達了樊城以西。


    他將部隊分成三部分。


    銀槍左營督軍蔣恪為西路軍都督,統銀槍左營全部、義從軍一部、左金吾衛,並河隴雜胡兵一萬,總計兩萬餘步騎,算上輔兵約五萬眾,自襄陽以西渡河,南下收取襄陽西部諸縣。


    甚至於,蔣恪還遣使跋山涉水,招降深處大山之中的新城郡。


    魏興郡奉鎮西將軍金正之令,分出一部兵馬順沔水東行,給新城施加壓力。


    不過他並沒有派兵南下梁東三都,因為需要翻越重重大山,道途艱險補給耗費大,同時也是因為他剛剛摁平了一場因為度田而產生的叛亂,大部隊前幾天才返迴長安休整。


    另外,楊難敵見關中局勢複雜,又開始招誘舊部,聲勢稍振,歸降入朝之事再也不提了。


    休整完畢後,金正還要迴過頭來去打這廝,根本無餘力南下。


    當然,西路軍都督蔣恪也不願意看到金正過來搶功,


    他自十月初六到初八,將主力部隊集結至中廬縣境內後,便開始西進泳鄉,南下上黃。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聲勢遠近可聞。


    西路軍之外,還有東路軍。


    此路以右金吾衛將軍黃彪為都督,率右金吾衛、落雁軍一部、黑稍左營,並代國騎兵萬騎兵,同樣是戰輔兵五萬眾南下,分兵略取襄陽東境,伺機直撲楊口。


    道路不是很好走,故進軍較為遲緩。


    沿途還有不少小規模的敵軍屯兵營壘、沔水渡口,這會正一一分兵攻打。


    邵慎自任中路軍都督及南征大都督,統率右飛龍衛、黃頭軍第二營、捉生軍一萬多步騎,並各路雜胡兵二萬餘、南陽諸郡兵二萬餘,戰輔兵超過十萬,圍困襄陽、樊城。


    邵慎的大營設在樊城以西的於禁故壘,最大的一座浮橋也建於彼處。


    其實本來還有數千左飛龍衛府兵的,南下過程中突然被抽調走了。


    邵慎大怒,了解一番後得知被叔父臨時調走了,怒了一怒,沒再多話。


    至於親軍、幽州突騎督、義從軍一部、落雁軍一部、黃頭軍第一營總計一萬七千餘人,則留駐陽,護衛聖駕及隨行官員、後妃、皇子、公主。


    邵慎並沒有完全執行圍而不攻的戰術。


    事實上他調遣了數千雜胡兵猛攻襄陽城南的峴山,不克。


    再調府兵及黃頭軍上,依然不克。


    沒辦法,隻能先圍困了,削弱一番敵軍士氣後,再做計較。


    ******


    十月十二日,左飛龍衛將軍徐朗的大軍出現在了江夏境內。


    出發時齊裝滿員的七千餘府兵及部曲,這會已經掉隊三分之一。


    路難走,河湖眾多,馬匹狀態又不好,走看走看,這支機動性極強的部隊就慢了下來。


    其實他們還算好的,配屬給徐朗指揮的三千幽州輕騎更為困難。這會絕大部分人都是牽馬步行,一路之上,病的馬匹隨處可見,部分牧人正在精心照料,試圖令其恢複。


    好在這會已過石岩山,離安陸(今雲夢縣一帶)已是不遠·


    安陸是江夏郡城,此時正處於一片混亂的狀態。


    李充幾乎把所有能打的部曲莊客都帶上了,總計兩千三百餘人,洶湧南下,打著入援的旗號,在內應的幫助下開得城門,入據城池。


    當天下午,城內大小官員便被軟禁了起來,不過城內還有一些晉兵正據守南門及城樓,負隅頑抗,讓他憂心不已。


    而此時的安陸城南,一支千餘人規模的幽州鮮卑騎兵正陷在鬆軟的泥地裏,人仰馬翻。


    他們是徐朗部的先鋒,搜刮了一批狀態較好的馬匹,一人雙騎,火速南下。


    抵達安陸之時,就見到城西、城南來了不少吳兵,河麵上舟林立,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心急之下,直朝渡口衝去。


    吳兵非但沒退,反而大唿酣戰,將他們引入泥濘鬆軟之地,船上箭矢連發,水陸將士背水結陣,將這股幽州來的鮮卑兵給殺得大敗。


    李充看得十分焦急。


    尤其是看到船隊上高高飄揚的「陶」字大旗時,更是憂懼不已。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之前有人說陶侃去弋陽了,但事實上所有人隻看到陶侃的大去了弋陽,沒人真的親眼見到陶侃本人。


    現在看來,陶侃壓根就沒去,很可能一直在夏口搜集資糧、聚集兵馬夏口是荊州重鎮,最為關鍵的樞紐之地,同時也是屯駐兵馬最多的地方。


    「殺胡狗!」


    「殺南蠻!」


    一群鬼麵斷發的蠻夷兵操著不太標準的吳語,士氣高昂,勇猛無比,與落馬的鮮卑騎兵撞在一起。


    發鮮卑人渾身泥濘,抽出馬鞍旁的短兵,與蠻兵廝鬥起來。


    不過他們終究士氣低落,這會已有不少人開始逃跑了。


    幾匹絹的賞賜,玩什麽命啊!沒當場潰散,還與吳人交手幾合,已經對得起邵賊了。


    這個地形打不了仗,有本事咱們找一處幹燥開闊的地,重打一次。


    有幾個機靈的酋帥收攏了二三百人,當先竄出,衝到南門之外,從背後向吳兵發起了進攻。


    他們很清楚,這般徒步逃跑,肯定沒命,最終結果是被這些跟鬼一樣的吳兵斬殺於蘆葦湖蕩之中。而今唯一的活路就是退入城中,依城固守。


    於是乎,他們奮起最後的餘勇,衝進了大開著的南門,與城內的李氏部曲前後夾擊,很快就將頑抗的吳人擊散。


    河麵上的吳兵發現了動靜。


    數千人如同蝦兵蟹將一般,自蘆葦蕩、渡口衝出,往安陸城殺去。


    隻不過他們終究慢了一點。


    衝得最快的一撥人離城門隻有數十步了,突然之間南門就被關上了,連在城外哭喊的上百鮮卑兵都不顧,可謂狠辣無情。


    南側城樓上的戰鬥還在繼續,喊殺之聲響徹雲霄,而南城門外卻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片刻之後,上百幽州鮮卑棄械跪地,哭喊請降。


    河麵上某艘船內,陶侃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看起來隻差一點點,其實差了太多。


    江夏李氏乃荊州大族。因漢末時李通對曹操無與倫比的忠誠,以及本身能力較強,魏普以來,李氏族人出任刺史、太守者比比皆是。


    到了這一代,李式(已故,李充從兄)一度出任晉王侍中,李充之母衛夫人教導琅琊王氏的王羲之書法,如此種種。


    這樣的家族也能反,這是隻差一點的問題嗎?


    陶侃本就對分仕南北的家族不太滿意,但南渡土人就這個樣子,他也沒辦法,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嚐到了苦果。


    「定是李充家舅衛道舒勸降的。」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繼而思索起荊州還有哪些家族分仕南北的。


    至於眼前的戰局,其實沒什麽可看的了。


    安陸往南,已經進入雲夢澤了。


    陸地、湖泊、沼澤、森林、城池、塢堡犬牙交錯,諸多河流貫穿其間,


    他不怕梁兵南下。


    當然,梁人應該也不會傻到從安陸南下。


    江夏的戰局,其實已經穩定了。隻需留少量部眾監視,如果敵軍真大舉南下,他就不客氣了,直接率軍迴返,獲得一場輝煌的大勝,就是不知道梁人給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而今主力還是得南下、西進,前往楊口當天傍晚,陶侃下令將斬殺的近千幽州鮮卑首級懸於船舷外側。


    好馬收走,傷馬、死馬就地宰殺。


    各色器械亦收走,連帶看總計不到三百名鮮卑俘虜,一並押上船隻。


    李充就定定地站在城頭,看看陶侃部軍士打掃戰場,並未出戰,


    夕陽西下之時,見得陶侃部陸陸續續撤走,他對著南方,拱了拱手,似乎在送行一般。


    大勢如此,怪不得任何人,每個人都要為自已和家族考慮。


    十月十六日,再一次「瘦身」的徐朗所部疲憊不堪地抵達了安陸。


    甫一見麵,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莫非我穿過了雲夢澤而至?」


    李充笑了一笑,道:「漢時是雲夢澤一部,現在不是了,淤積成陸之處漸多,很多湖澤消失了,不然一一等不及將軍到來,此城已破。」


    徐朗也笑了,吩咐親兵取來公服、印鑒,道:「君已是江夏太守,宜盡速收取諸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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