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睿既然有所明悟,動作一下子就加快了。


    整個七月,一係列的任命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下發,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樁。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便是禁軍的調整了。


    劉琨偌大的名氣,卻無法當中領軍,最終給了個太尉,屬於高高掛起,不給實權。


    其實司馬睿很想用他,但大普朝國情如此,不是皇帝想怎樣就怎樣的。


    王舒王處明出任中領軍,成為整個禁軍名義上的主師。


    山遐任譙國內史、西中郎將,監譙、曆陽、廬江、淮南四郡諸軍事,暫治蕪湖。


    他保留了開府的權力,又駐京西重地,故被時人稱為「西府」。


    王舒住進了當年司馬睿為鎮東大將軍時的府邸,掌禁軍,故曰「東府」。


    諸葛恢罷侍中職,出任鎮北大將軍,駐京口,領徐州刺史,監青、徐二州諸軍事,被稱為「北府」。


    山遐、諸葛恢這兩個人選幾乎是必然的。


    司馬睿本心想宗室甚至自己兒子出鎮,以便掌握兵權,但凡事都要講力量對比。


    世家大族給你兵權好讓你來殺我麽?


    到了最後,也隻能由既是世家大族,又與皇室聯姻的人出鎮,算是一種另類的「相忍為國」。


    東府、北府、西府之外,還有南府。


    太興元年(328)八月初十,以王彬為江州刺史、南中郎將,鎮湓口(今九江四府都掌兵權,皆為軍府。


    再簡單點說,東府管禁軍,西府管豫州兵,南府管江州兵,北府管青徐兵當然,東西南北四府都是「俗稱」,並非正式官職。


    一切塵埃落定後,已是八月十四日。


    正準備離開建郵的諸葛恢來到了金城時已八月,一派秋收景象。


    令諸葛恢感到親切的是,琅琊國的百姓種的是粟,而不是稻一一其實這會江南種粟的不在少數,並非普遍種稻,甚至還有種小麥的,隻不過很少就是了。


    「今日便厚著臉皮留下來,叨擾一頓粟米粥。」走在田埂上的諸葛恢心情頗佳,笑著說道。


    「還有許多要請教婦翁的地方呢。」琅琊王司馬衝故意用著比較親切的稱唿說話。


    諸葛恢聞言,笑而不語,隻看著前方的金城。


    這座東吳時期修築的城池,將成為新的琅琊王府,同時也是琅琊國屬官辦公的地方。


    「琅琊國能得江乘縣割實土置臨沂縣,委實不易。」諸葛恢突然說道:「老夫也是渡江十年以後才有戶籍。」


    諸葛恢是哪裏人?按照當下來說,丹陽郡懷德縣人氏。


    但懷德縣是一個隻存在於紙麵上的「幽靈縣」,隻有一個縣衙位於台城南七裏的某個宅院,該縣本身並無實土。


    縣衙的主要工作就是登記戶籍,目前大約有一千戶人家,人員構成是:早期南渡幕僚、後期加入的官員以及司馬睿琅琊王府舊人、七大姑八大姨。


    與其說是縣,不如說是檔案局。


    但治金城的琅琊國、臨沂縣又不一樣了,他們有實土了,就是眼前這片剛剛豐收的地方,原屬丹陽郡江乘縣。


    總共一千五百戶人家,多為當年自琅琊國南下的百姓。


    「不過一一」諸葛恢又話鋒一轉,道:「置僑州、僑郡、僑縣,所有人都會叫好,可若給郡縣實土,就未必所有人都歡喜了。”


    司馬衝聽得一愣,下意識問道:「婦翁何出此言?」


    「殿下以後會知道的。」諸葛恢哈哈一笑,並不多加解釋。


    看他那樣子,似乎南渡士族對此事褒貶不一。


    司馬衝還要再問,卻見諸葛文彪突然說了句:「今上初至建鄴,一切鎮之以靜。流民蜂擁而至,居民苦之,於是馳山澤之禁,並無侵奪江東豪族土地之舉,


    如此十餘年。今日卻要土斷流民,其間煩難之處,夫君可自思之。」


    簡單來說,司馬睿那幫子人剛至建鄴的時候,並沒有站穩腳跟,不好過於侵犯江東豪族的利益。但跟著他們來的流民可不少,總要生活吧?於是「馳山澤之禁」。


    山川湖澤是朝廷的、是國家的,這是司馬睿唯一能利用的土地。


    而山澤承載能力有限,這也是後來把流民攔在江北的原因之一。


    十年之後,司馬睿漸漸站穩了腳跟,但當初跟隨渡江的流民卻擴散到了各處。


    有的還在山澤之中生活。


    有的「侵占」吳人開發不過來的荒地耕作。


    有的成為豪族部曲莊客一一很多南渡士族在丹陽、毗陵、會稽置莊園,弄走了大量流民。


    還有成為屯田軍戶的。


    用腳趾頭想想也該知道僑置郡縣後,搜括、登記戶口時有多麻煩。


    幸好王導是支持這件事的,不然根本幹不成。


    諸葛恢聽女兒這麽說,便看向她,笑道:「吾女堪為內助,明年若能誕下子嗣,則一—」


    說到這裏,搖頭失笑,二人才成婚半年,太急了些。


    幾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很快到了城外。


    「咚咚咚—.—」鼓聲突然響起。


    諸葛恢麵色不變,司馬衝卻嚇了一跳。


    「定有人在練兵。」諸葛恢說道:「道讓,他們都是你的衛士,以後要多加親近。」


    「婦翁說得是。」司馬衝一副下屬的模樣,和他爹在王導麵前別無二致。


    「老夫去了京口,也要練兵了。」諸葛恢神色不明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憂愁。


    「我聞邵賊有府兵,於淮南大破山彥林,驍勇難敵,婦翁是要練府兵麽?」司馬衝問道。


    「老夫倒是想,可也就隻能想想而已。」諸葛恢苦笑了下,說道:「除非江東豪族都失心瘋了,願意獻出土地。今討要些僑郡僑縣,都要費盡口舌。難,難如登天!」


    諸葛文彪聽了也有些神色愜。


    邵太白能行此製,江東卻不行,如之奈何。


    不過她沒有說什麽,沒那個心情,不想說。


    ******


    諸葛恢第二天就走了。


    這個時候,山遐山彥林同樣自建鄴離開,乘船西行。


    他沒有先去蕪湖,而是來了一趟合肥。


    原王導幕府參軍何充已經升任淮南太守,不過隻領得合肥等七縣,隻能算半個太守。


    「梁人可有動靜?」山遐一下船,就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聽聞府兵已撤走。」


    「為何?」


    「仆設法抓了兩個遊騎,聽聞其國內強遷匈奴,遂亂。」何充說道:「洛陽調左飛龍衛平叛。」


    「北地也不太平啊。」山遐展顏笑道。


    「銀槍中營還在,屯於壽春。」何充又道:「祖約部已撤出了成德,向西襲取了廬江陽泉故城,與廬江郡兵隔水對峙。」


    何充說著說著,便讓人拿來了地圖,道:「以此觀之,梁人隻重壽春。成德、陽泉、西曲陽三地多用來遮護外圍,王師若不去討伐,其多半相安無事。若大舉征討,則賊眾或傾巢而出。


    「他們想做什麽?」山遐仔細看著地圖,有些不解。


    何充搖了搖頭,道:「這卻難以知曉了。」


    山遐唔了一聲。


    其實這樣也好,國中正在土斷僑郡、檢括戶口、整軍備武,一堆事情。


    他監四郡軍民事務,同樣不克分身,


    不過,經曆了之前的大戰,他也不會天真到覺得梁人什麽也不做,就在那文恬武嬉。


    如果邵勳真是這樣的人,他又何德何能奄有北地?


    這樣的亂世豪雄,定然有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抱負。


    他對北地的改造十分深入,他在一步步建立他想要的王朝。


    有些時候,山遐甚至顧不得敵對立場,想看看邵賊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這一生,能完成他的抱負麽?平定天下就花了半輩子,時日不夠了吧?


    「不過一一」何充想了想,道:「月餘以來,壽春派了一些人至各縣。陰陵縣長曾降祖渙,後反正歸國,扣了幾個梁人。拷訊一番後,得知他們居然在搜羅各色工匠乃至曾販貨至外郡的商徒。」


    「嗯?」山遐一證。


    工匠還好理解,商徒有什麽用?


    在山遐看來,士農工商,商是最沒用的。


    不事耕業,相反攪亂人心。


    邵賊好列也是一代豪雄,怎生如此重視商徒?難以理解。


    不過,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繼續觀察便是。


    想到這裏,山遐收迴思緒,說道:「次道,我不會在此多做駐留。合肥靠你了,一定要守住。我心憂寒冬臘月之時,賊眾會大舉南下,萬不可輕忽。」


    「是。」何充躬身行了一禮,道:「我已於城中囤積資糧、整備守具。合肥城高池深,未易輕克。便是打到最後一人,我也要將此城守住。」


    「壯哉!」山遐讚道:「若各地郡守、軍將都有此等精氣神,國事複有何憂?


    八月十五日,山遐離開了合肥,乘船前往蕪湖,而被他念叻不已的壽春,則迎來了一批「客人」。


    領頭的是一位名叫孫佐的老者,聽聞他是樂安孫氏子弟,且是夫人羊氏派來的話,張碩立刻明白該以何種態度對待一一羊夫人之父羊玄之可是樂安孫氏的女婿。


    老頭第一句話就讓張碩震驚莫名:「淮南何物最能生錢?」


    見張碩不答,老頭也不強求,隻嘿嘿一笑,道:「將軍可能為我攻拔幾座茶山、竹園?」


    說完這兩句話,老頭便飄然而去,口中猶自道:「世人皆讚竹柏貞,我卻愛其能生錢·—」


    (年前月底三天,求票目標完成,加更三章,此為第一仗。另,月初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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