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以英武睿敏定策天下,以仁德厚澤撫定萬民,功蓋千秋,澤被萬世——-神器有適,


    歸於有德。朕敬以天下傳禪聖君,退居藩國———


    冗長的禪位詔書讀完後,邵勳站了起來。


    一瞬間,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你們啊一一」邵勳戲精附體,搖頭苦笑道:「我終是晉臣,若順勢進位,天下人如何看我?


    「天下黎元盼大王之登基,猶如禾苗之盼甘霖。」大將軍府右軍司裴邵大聲道,說完,跪拜於地,泣道:「王不進位,奈蒼生何!」


    準確地說,應該叫裴部了,他自己改的名字。


    「邵」字其實無需避諱,但人家就是改了,可見其心性。而有此舉,這會演戲如此用力也就很正常了。


    「道期,速速請起。」邵勳一見,立刻上前扶。


    「大王定鼎天下,以安士民,何人不承大王之情?」裴邰還沒起來,那邊羊忱又拜倒於地,苦勸道:「些許毀謗,乃不識天命之人胡亂語,大王何必計較?臣請大王進位大寶。」


    「羊公,你怎麽也這樣?」將裴部扶而起後,邵勳又去扶羊忱,口中埋怨道:「公欲陷我於不忠不義乎?」


    「吾聞大王有三誌。」隻聽「撲通」一聲,督護糜直拜倒於地,朗聲道:「時至此也,大王便當與時俱進,以梁代晉,昭告天下。」


    「你一一」邵勳停了下來,臉上一副被你們害死了的糾結表情。


    「大王若不進位,四方豪傑之士盡皆失望。百年之後,或要再度攻殺,黎元死者以百萬計。」參軍裴湛拜倒於地,道:「大王宅心仁厚,可忍見得如此慘狀?臣請大王舍棄私心,為萬民計,進皇帝位。」


    「臣請大王舍棄私心,為萬民計,進皇帝位。」裴湛之後,群臣陸陸續續拜倒,齊聲高唿。


    有那身弱之人,聲嘶力竭,差點上氣不接下氣,昏倒於地。


    有那年老之人,淚流滿麵,連連懇請。


    還有那年輕之人,頭磕得「」響,隱現血跡。


    其情其景,讓人動容。


    千言萬語匯作兩個字:忠誠!


    邵勳則仿佛被那句「舍棄私心」、「為萬民計」打動了,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歎了口氣,道:「諸公所言不無道理。為了天下百姓不再遭遇亂兵、胡虜,我又何計毀傷!不知者謂我貪戀大寶,知者謂我心憂天下。」


    「也罷!」他了腳,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非曲直,自有後世蒼生評述。」”


    說到最後,麵現愧色,更有些許抱怨:「唉,朕—-這真是被你們害苦了。「


    歎完氣,將「忠臣」們一一扶起,道:「卿等可速速籌備典禮。登基之前,孤出城居於潘園避嫌,靜待諸般事體籌備完畢。”


    「遵命。」群臣紛紛高唿,麵現欣慰之色。


    從去年此時到今年,正好一年時間,這速度不慢了,主要是有個梁國存在,提前辦好了很多事情,令這段交接時間快了許多。


    漢末曹孟德若願禪讓登基,也慢不了,但曹不就要比他慢,還要讓渡諸般好處。


    司馬氏有晉國過渡,慢不到哪去,但人家要付出的代價,較曹不尤甚,一口氣分封數百國,恍如一夜之間迴到春秋。


    親手打的天下和竊取得來的天下,終究不同。


    大晉朝二十一州,即將改換新顏。


    ******


    接受禪讓之後,邵勳的動作很快,當天就搬離了宮城,至城東潘園居住。


    十月十五,邵勳坐在臥房之中,看著侍女們舉在手裏的袞冕,仔細打量。


    第一套是登基、祭告時用的大裘冕,主打一個「質樸」,上麵沒幾個圖案,非常「素」,畢竟先秦時就流傳下來的儀禮。


    「夫君,試一試。」庾文君揮了揮手,兩名侍女一左一右,走了過來。


    邵勳張開手,任侍女為其穿戴。


    大裘冕較為沉重,長至腳背,冬天穿著還行,夏天就是遭罪了。


    庾文君退後兩步,仔細看著,片刻之後,小月牙又再度浮現。


    邵勳見了,居然有些感動。


    他感覺自己被小嬌妻拉扯了,卻又心甘情願。


    縱橫花叢半輩子,居然栽在了庾文君手上,這事情弄得。


    他上前兩步,一把抱住妻子。


    庾文君好像感受到了丈夫的心意,臉上笑容愈發燦爛,靜靜抱了一會後,輕輕推開他,小聲道:「知道難過了?」


    邵勳無言以對。


    庾文君輕哼了一聲,心情也好了許多,又讓侍女拿來普通冕服,


    這是次重要場合穿的,基本沿襲漢代舊製,魏晉兩朝隻做小幅改動,皆以十二章為主基調。


    所謂「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fu)、(fu)。


    此製最早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時代。


    其中,日、月、星辰乃天文,象征天光照耀,皇帝乃上天之子。


    山、龍、華蟲、藻乃地文,乃象征皇帝澤被萬物,有治理天下,教化萬民重任。


    火、粉米、、乃人文,象征天子宗廟、安邦定國。


    天、地、人三文,凡十二章,綴於冕服各處,傳承久遠,皆有定規。


    邵勳穿在身上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精神也為之大震。


    庾文君為他抹平了冕服上的褶皺。


    邵勳抓住她的手,道:「皇後要一直陪在朕身邊。」


    庾文君臉上浮起幾絲殷紅,道:「再試試禦袍。”


    禦袍就是普通場合穿的。


    皇帝不會時時穿著冕服,那樣太莊重了,他們會有更「休閑」一點的服飾,且一般諸色都有,


    型製很多,與普通士人所穿差別不大。


    這個年頭,天子尚未流行穿黃袍,且所穿禦袍顏色與本朝所尚之德無強關聯。


    比如晉朝乃金德,尚白,但釋奠先聖時穿皂紗袍,普通朝會時絳袍穿得多一些,除此之外,還有青、赤、黃、白、黑五色紗袍,換著穿。


    拜陵及吊祭大臣時,則穿單衣。


    這種普通禦袍和民人服飾差別不大,有時候甚至賜給臣子穿,如魏文帝曹不見秘書丞薛夏衣薄,便解禦袍賜之。臣子穿著並不逾製。


    禦袍穿在身時,邵勳不覺有異,因為和他尋常所穿衣服差別不大。


    走了一圈後,懶得脫了,又看起堆放在一旁的衣物,


    這同樣是袞冕,但不是天子冕服,而是賜給王侯、三公九卿的冕服。


    是的,臣子也可以穿戴袞冕,主要用於隨天子祭祀天地、宗廟,形製與天子袞冕差不多,遠遠看著並無差別,隻在紋飾、用料上稍有不同。


    開國之前,正三品以上文武職官皆賜冕服一套,最近就會發下去。


    從三品以下,賜官服一套。


    大晉朝財政困難,已經很多年沒發五時朝服了一一春天著青,夏天為朱,季夏為黃,秋為白,


    冬為皂。


    邵梁開國,集體發下一套,後麵就是每年給布料,群臣自己做,不給成衣。


    曆史上南朝晉宋齊梁陳,因為財政困難,給的布料都不足,甚至不給,如元嘉末,但令百官自備朝服。


    你不發「工作服」,就別怪臣子們自己亂來了。到了後來,臣子們壓根不穿五種顏色的朝服,


    而是按照自己喜好來,最後慢慢流行穿朱色朝服。


    即便後麵朝廷再度發放官服,也迴不去了。


    久而久之,「朱衣」成了文官的代名詞。


    「朝服盡快發放下去吧。」邵勳隨手拿起一套,看了看後又放下,吩咐道:「他們隨我征戰多年,開國之前收到官服、印鑒,定然喜不自勝。」


    庾文君喚來仆婢,令其將存放在庫中的朝服、冕服一一用車運走,送往各個衙署,分發下去。


    「皇後。」邵勳輕聲喚道。


    庾文君剛平複下去的臉又紅了,轉過身來看著邵勳,道:「夫君何為?”


    「皇後。」邵勳不答,隻賤兮兮地笑道,


    庾文君羞意更甚,道:「休要亂喊。”


    「還記得那個野道人麽?」部勳問道。


    庾文君愣了一下,笑道:「他隨口胡諂,你就信啊。」


    野道人說她和梁蘭璧皆有鳳格之事,她隻在被窩私密空間裏對邵勳說過,當做笑談。


    「他這麽一說,我卻當真了。」邵勳說道:「我拚殺多年,落得滿身金創,就是為了親手給你戴上鳳飾,讓你成為我的皇後,獨一無二,母儀天下。」


    不管以前如何,庾文君又一次感受到了心中的悸動,她微微低下頭,羞不可抑,但很快又抬起頭,想看著丈夫的臉。


    邵勳像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盒子。


    輕輕打開之後,裏麵放著皇後專用的首飾:十二鈿、步搖、大手髻等。


    邵勳輕輕取下庾文君頭上的步搖,從盒中取出新的,道:「甄後既入魏宮,宮廷有一綠蛇,恆吐赤珠,若梧子大。”


    一邊說,一邊為庾文君戴上,


    赤色的垂珠輕輕搖曳著,雍容華貴,典雅異常。


    「天下獨此一份,隻有文君可得。」邵勳說道:「現在,你終於是我的皇後了。」


    庾文君雙眼微濕,感覺又被泡在了蜜罐子裏,被夫君萬般寵愛。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她非常貪戀。


    因此,她下意識忽略了赤珠的來曆。


    以前,好像是在梁蘭璧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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