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要對涼州動手,那麽策略上就要調整了。


    正月二十五日,邵勳授意二月初一的朔日大朝會後,讓天子發詔禪讓。


    而在此之前,他則繼續著手開國前的準備。


    主要是晉朝官員和梁國官員的合流、篩選、任用。


    眾所周知,梁算是大晉轄下的諸侯國,官製並不全,管理的也不過限於二十郡罷了。


    對二十郡之外地區的統治,主要通過大將軍府來指導各州郡。


    如今這兩套班子要合並了。


    不處理好這件事,開國就磕磕絆絆,問題多多。


    而在這個大背景下,邵勳下達了一連串命令——


    以魏郡太守邵續為司隸校尉,巡視司州諸郡;


    以杜尹為幽州刺史,取代正月裏剛剛病逝的袁衝;


    以義從督軍滿昱為天水太守;


    以原騾子軍的徐煜為義從督;


    以落雁督段末波為散騎常侍;


    以大將軍府騎兵掾殷熙為落雁督;


    檢點萬勝軍實有人數,病歿、戰死、傷殘者家人各賜絹二匹,洛陽、東垣錢監新鑄永嘉通寶一貫,整體縮編為四營,以楊勤、垣喜、劉靈、鄭東四人分領,春播後開展操練;


    最後這三條命令和軍事相關。


    稍一解讀,便知邵勳對義從軍、落雁軍不太滿意,於是換人了。


    當然,這其中原因很複雜,未必和將領們有關。


    自打石勒、劉聰、拓跋氏以來,多和騎兵交戰。


    義從、落雁二軍傷亡率很高,經常隨打隨補,軍校死傷頗眾,新兵充斥營伍,始終處於不斷失血狀態。


    而今算是能喘一口氣了,於是換上他信任的官員,加強訓練,重整部伍。


    萬勝軍差不多隻剩四萬了,縮編為四營正合適,若非這些人都已經安家數年,邵勳甚至想把他們遷來洛陽,而不是聚集在平陽、河東、弘農三郡。


    這些命令之外,還有兩條頗為引人注目——


    “這便是諸衛衙署了。”邵勳停在一處六架殿舍前,說道。


    長子邵璋抬頭望去,卻見這裏一溜排了好多衙署,且都掛上了牌匾,分別是:左驍騎衛、右驍騎衛、左飛龍衛、右飛龍衛、左金吾衛、右金吾衛、左羽林衛、右羽林衛——左羽林衛門關著,顯然尚未啟用。


    這是管理府兵的最高機構了。


    諸衛衙署一字排開,互不統屬,無論兵額多寡,都是平級。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是左驍騎衛。


    原本最高主官是邵慎,當時是以遊擊將軍的身份來管。最近軍製持續改革,直接設了左驍騎衛將軍(正三品),由邵慎擔任。


    以後大晉朝的這些雜牌將軍就不一定設了,或者用來作為官員死後追贈,或者統戰胡酋。


    府兵不歸五兵曹管,撐死了有點交叉業務罷了,整體由天子直轄,諸衛將軍同樣直接向天子負責,這從其衙署設在宮城而不是皇城就能看得出來——一般隻有丞相及內侍官的辦公衙署設在宮城之內。


    簡單來說,天子下達詔書,諸衛衙署召集主要官員當眾宣讀,然後共同簽發調兵命令。


    具體經辦官員再持兵符、調令去諸龍驤府,當眾宣讀,集結出發。


    現在入衛洛陽的府兵就是這麽來的。


    流程一開始還有些磕磕絆絆,更有人嫌麻煩,不過在處理了數人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必須按規矩來。


    比如調兵命令,少一個人簽字都不行,除非他外出公幹或在家養病。


    邵璋昨天就知道了消息,因此仔細做了功課,對府兵體係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從明日起,上林苑令之職就交給他人了。”邵勳說道:“你去左金吾衛任長史。此職正六品,比上林苑令高一些,具體執掌如何,你可清楚?”


    “判本衛諸曹事。”


    “整理兵籍名冊,清點諸龍驤府兵仗、車馬、旗鼓。”


    “若有賞賜,造冊發放。”


    “府兵田畝,三年一丈。”


    “每歲秋,讚本衛將軍考課。”


    簡單來說,長史就是諸衛將軍的大管家,處理較為瑣碎的日常事務,同時對本衛將軍進行考核,有點監視的意思。


    長史直接管理本衛諸曹,如倉曹、兵曹、騎曹、鎧曹等。


    總之,一衛就是一個係統、完整的軍事管理機構,全麵覆蓋本衛數千乃至近萬府兵。


    這個製度是王衍等人製定許久,並被邵勳打迴數次,反複修改,最終完善的。


    “看來你做了功課。”邵勳滿意地說道:“走,去左金吾衛看看。宮城之內亦有其部上番衛士,你若有暇——算了,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便來到了左金吾衛衙門前。


    原左軍將軍、現左金吾衛將軍常粲聽得門警來報,立刻出了院門,遠遠行禮。


    邵勳看著常粲身後前唿後擁一大群人,笑道:“常粲,今日排場如何?”


    “大王,仆實未想到能有這一天,居然能在宮城內當官。”常粲說道:“而當年我隻能在山林中做買賣。”


    “你討的是何買賣?”邵勳笑問道。


    “無本買賣。”常粲毫不在意地說道。


    眾人都笑了。


    有些人臉上雖然笑但神色複雜。


    常粲這人土匪出身,粗鄙無文,被梁王強逼著認字,但到現在也隻能勉強讀一讀公文。


    文中用詞稍微生僻一點,他就看不明白了,更別說字寫得歪七扭八,十分難看了。


    日常辦公之時,動輒罵人。


    有些辦事不力之人甚至被他拿馬鞭抽打過,完完全全的軍中做派。


    上一個長史就氣得不幹了,直接辭官迴了徐州老家。


    他是來當官的,不是來受氣的。


    更何況左金吾衛長史是標標準準的役門,十分繁瑣,勞心費神,非清貴之職,沒甚意思。


    邵勳當然知道常粲鬧出來的事,於是今天來了。


    “我把大郎送來給你當長史了。”邵勳側過身子,道:“吾兒來給上官見禮。”


    “見過將軍。”邵璋上前兩步,躬身一禮。


    “哎,使不得,使不得!”常粲滑稽地迴了一禮,道:“你是大王的種無須如此。”


    邵璋行完禮後,又與左金吾衛的同僚們一一見禮。


    這些人以後都是他的下屬,自得一一了解。


    “走,進去看看。”邵勳大手一揮,當先入內。


    入得院門之後,裏間到處是值守兵士,尤其是廊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遊動巡邏的隊伍,皆來自左金吾衛——諸衛衙署未必都由本衛兵馬值守,隻不過左金吾衛恰好宿衛這一片而已。


    “你是馮八尺?”邵勳在院中停步,看著一挺胸疊肚的小校,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正是末將。”馮八尺激動地拜倒於地,道:“平丘龍驤府副部曲將馮八尺拜見大王。”


    “起來吧。”邵勳說道:“平丘上番的衛士皆由你統帶?”


    “是。”


    “來了多少人?”


    “三百。”


    “正好一防?”


    “是,今年此防,明年彼防,四防兵馬輪著來。”馮八尺迴道。


    “上番路上如何?”邵勳又問道。


    “不遠。”馮八尺說道:“自平丘出發,過成皋就進入河南府了。具體多遠末將記不得了,一共走了十天吧。”


    “路上住哪裏?”


    “各縣有過所。房屋破爛了點,但能遮風擋雨,夠了。”


    邵勳轉過身來。


    左金吾衛倉曹參軍立刻上前,滿頭大汗道:“大王,諸縣想把過所交給軍府,說沒錢修繕。但軍府亦無錢糧,前任顏長史不接,說讓縣裏修,於是就推到現在。”


    “錢哪……”邵勳感慨了聲道:“過所該歸軍府管,錢糧之事孤會解決。”


    說完這個,又看向馮八尺,問道:“從家中至洛陽,花費幾何?”


    “出門前帶了三十張胡餅,半路就吃完了。”馮八尺說道:“在成皋買了些,太貴了。”


    馮八尺這夯貨說話的時候,左金吾衛的一幹官吏們臉色發綠,你咋什麽話都說?


    常粲倒沒覺得有何不對,當年跟隨梁王廝殺,大夥都是這麽說話的,梁王也不以為意。


    “上番比起在家,花費多多少?”邵勳問道。


    “多出五成。”馮八尺說道。


    他自己吃了多少,心裏有數,因此脫口而出。


    邵勳點了點頭。


    這還是有二百畝實地的府兵,如果隻有十幾畝,那麽平日裏必然不可能天天吃糧食,而是蔬菜、瓜果、桑葚等各種東西混著吃。


    這個時候再長途遠征,就是一筆很大的花費了,搞不好要借錢。


    但如果有一二百畝,則不是事,這個額外開銷完全能承擔,別說行軍十天了,行軍一百天都承擔得起。


    關鍵在土地。


    “鄉間如何?”邵勳問道:“可有人侵占田地?”


    “沒有。”馮八尺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想笑又不敢笑,最後隻能說道:“大王,沒人敢搶我們的地。”


    府兵和衛所兵是有區別的。


    府兵的上級官長隻有召集他們訓練的權力,以及戰時出征指揮的權力,平時沒有管轄權。


    府兵散在各村,各過各的日子,自己訓練基礎武藝,等待一年中固定的集訓期。


    府兵的土地主要是被自己分割或偷偷賣掉的。


    “聽了這麽久,可有所得?”邵勳看向兒子,問道。


    “兒明日上任後便——”


    “且住。”邵勳擺了擺手,道:“你自己看著辦,我不管。”


    “是。”邵璋應道。


    他聽出來了。


    出征是府兵最大的開銷,土地是他們最主要的收入。


    幹坐在宮城裏怕是無法讓父親滿意,還是得去下麵走一走。


    他已經決定了,過兩天就去左金吾衛府兵聚集地陳留郡看看。


    而出門一趟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身邊一幹隨從、護衛的花費不是什麽小數目。


    邵璋想到家中新婦的臉色,頓時歎了口氣,還得找她拿錢。


    成婚不到一年,妒婦本色就藏不住了。


    上林苑那會,買了兩個氐羌少女,結果劉氏親自駕車趕來,將二女收走了。


    當是時也,什麽“汝父性漁色”、“邵家將種”都說出來了。


    劉氏這個德性,讓他極為煩悶,以至於懷疑母親當初是不是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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