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滿天風雪裏,玉虛燕脂凝夜紫。


    大戰雖息,殺伐雖止,殷紅猶存。


    原本清淨純潔之地,這時一片血腥狼藉。


    鳳九天一生向善,從未想過要濫殺一個好人。


    此刻目睹滿山的屍骨,心中盡是惆悵與唏噓。


    “到底何為正?何又為邪?”


    鳳九天目視遠方,似在問蒼天,又似在問自己。


    這時茶儀卿默默走到他的身後。


    “世間正邪難分,凡事問心無愧便是。”


    “以殺戮證明自己無辜,又怎能真的無愧?”


    “你是不是想起了廖前輩?”


    “是啊,他當時心中恐怕比我更難過。”


    “小九,你變了,終於還是變了。”


    “或許吧,我以前殺伐果斷,此刻卻悔恨良多。”


    “小九,不必自責!你所言不錯,以劍衛道亦是善舉!”


    鳳九天轉過身,兩人緊握雙手,並肩而立,默默注視著天邊那輪如血的殘陽。


    當晚,三人趁夜下山。


    他們都身受重傷,自然不能再住破舊的古廟。


    山下人煙雖稀,卻幸好有位茶儀卿的故交,於是三人加快腳步,到他莊中留宿。


    主人騰出幾間上房,安排三人住下了。


    鳳九天整晚都在床上輾轉反側,憂心忡忡。


    龍行雲是正道之首,本該神聖不可侵犯,但在舅父記載中,他卻是個小人,弑師奪權、殘害同門的小人。


    若放在往日,他會深信不疑,但此刻卻懷疑是敵人嫁禍之計。


    他隻得披衣而起,敲響了茶儀卿的房門。


    茶儀卿一向不喜歡別人打擾,但對鳳九天卻是個例外。


    “小九,你找我是為龍前輩的事吧?”


    茶儀卿緩緩打開房門,笑著望向鳳九天。


    鳳九天聞言一愣,隨即用力點點頭。


    兩人步入房中,相對而坐,秉燭夜談。


    “茶兄,依你看舅父記載之事是否可信,龍前輩到底是善是惡?”


    茶儀卿笑了笑,沒有迴答,而是開口反問。


    “小九,你知道我們為何至今沒找到真兇嗎?”


    “不知。”


    “那你知道為何有那麽多無辜之人接連慘死嗎?”


    “不知。”


    “還有,你知道我們忽略了什麽?”


    “不知。”


    鳳九天麵色凝重,每句“不知”中都是無可奈何。


    茶儀卿並沒有取笑看似有些發懵的鳳九天,反而十分鄭重的繼續說著。


    “期初我也不知道,直到鳳前輩意外離世方才找到原因!”


    “什麽原因?”


    “我們太依賴自己的眼睛了,太舍本逐末了!”


    “眼見為實,不依賴眼睛,那該如何判斷?”


    “自然是靠心,具體即為邏輯。”


    “你此言何意?”


    “我們已陷入兇手彀中,一切眼睛看到的都不可信!”


    “你說的太雲山霧繞了,我聽不懂!”


    “簡單點兒說,我們不要再輕信任何表麵的證據。”


    “我們本來就缺少證據,若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之奈何?”


    “我想我們要辛苦一點了,明日便啟程。”


    “啟程?你想去哪裏?”


    “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麽找我,想讓我隨你去哪裏嗎?”


    “去……去漣霞山!一路行來,險些忘記!”


    鳳九天眼睛突然亮了,仿佛被驚醒的夢中之人。


    茶儀卿淡淡一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晨曦入深莊,初日照清虛。


    三人起得很早,正在促膝清談。


    “茶兄,我們今日何時動身?”


    “辰時末動身。”


    茉莉聞言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兩人。


    “鳳少俠,你們傷勢未愈要去哪裏?”


    鳳九天沒有急於迴答,而是斜眼看向茶儀卿。


    茶儀卿輕搖折扇,對茉莉溫柔的笑了。


    “莉兒,我們要去武當山紫霄岩……”


    茉莉不待茶儀卿說完,眼中就露出了驚詫之色,如此神情在她眼中一閃即過,宛如過隙的白駒。


    “你……你們去紫霄岩做什麽?”


    “聽說魔頭譚安洺命喪於此,故此想去一遊。”


    “他不是魔頭!而且……你們不再破案了?”


    茉莉初時有些憤怒,可隨即又迅速的緩和了。


    茶儀卿似全未察覺,隻是不斷催促著鳳九天。


    “小九,你快去收拾東西,再耽擱一會來不及了!”


    他隨後又看向茉莉,繼續溫柔的說著。


    “莉兒,那裏風景優美,你一定會喜歡!”


    茉莉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柔聲迴答。


    “蕭郎,我傷勢嚴重,還是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留下陪你。”


    “不用,鳳少俠更需要你,你還是陪他去吧!”


    “可你的傷……”


    “你難道忘了,我可是神醫,不會有事的!”


    茉莉故作輕鬆的笑了,手卻下意識按向傷口。


    茶儀卿溫柔的笑了笑,神情顯得有些不舍。


    不久,兩人辭行而去。


    他們一路夜行曉住,數日方至漣霞。


    兩人從小均長於此地,上山自無阻礙。


    但他們並未光明正大上山,而是選擇夜探。


    兩人武藝雖非天下第一,江湖上卻也罕逢敵手。


    鳳九天對自己輕功很自信,同時更相信一件事。


    若自己闖不上去,兇手也決計不能!


    夜,深夜。


    又到深秋,天地蕭索。


    水雲閣雖不大,但實力絕對強悍。


    正常人都會選擇奇徑上山,瘋子才會硬闖正門


    鳳九天絕對不是瘋子,他想兇手多半也不是。


    天下哪有獨步武林卻又智慧無雙的瘋子呢?


    一條潺潺的小溪,蜿蜒著繞過山腰流到後山腳下。


    在月光映照下,溪水顯得更加明亮。


    兩人走了一段路,忽聞水聲極大,滔滔不絕,仿如雷鳴。在高山之上,隻有瀑布能發出這麽大水聲。


    瀑布從山頂飛流而下,氣勢磅礴,極是宏偉壯觀。


    “小心!快到第一處關卡了!”


    兩人臉色一凝,相視點頭,小聲齊齊說道。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果然見前麵是一片空地,旁邊有個小水潭。


    潭邊一條小路上,一個紅衣老者負手而立。


    貌不驚人者,未必技不驚人,這位老者正是實例。


    兩人正想悄悄避過,卻突聽老者一聲暴喝。


    “什麽人!不要鬼鬼祟祟,速速現身!”


    鳳九天瞳孔驟然一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輕功,想避過一流高手也絕不廢吹灰之力,但老者卻能在瞬間發現自己,實在難以置信。


    劍,寒芒一閃。


    鳳九天不想傷人,不代表兇手不想。


    想徹底查明真相,隻得考慮一切可能。


    兇手連環幾劍擊傷老者,也是可能之一。


    老者見到寒芒一驚,斜裏猛滑出了三四丈,隨即他又是一聲暴喝,雙掌齊齊擊出,招數剛猛絕倫,快如風,烈如火,疾如電。


    鳳九天並未閃避,挺劍直上,頗悍不畏死。


    若還在乎生死之人,誰會冒死刺殺閣主呢?


    兩人以快打快,招招神速,式式迅捷。


    鳳九天罕有敗績,自然不會敗於老者手下,但卻拖過幾十招方才取勝,眾弟子早已圍攏。


    鳳九天並沒有絲毫畏懼,隻是心中疑惑越來越重。


    “什麽人!為何夜闖漣霞奇徑!”


    為首一名英俊少年,點指鳳九天喝問。


    鳳九天並不答話,隻朝他微微一笑,茶儀卿不再隱藏,徑直走了過來。


    “周維師弟,好久未見了!”


    為首少年見到茶儀卿,這才露出笑容。


    “你……你是蕭師兄?”


    “沒錯,多年未見,幸未遺忘。”


    “那這位是?”


    周維一指鳳九天,朝茶儀卿問道。


    鳳九天冷笑了數聲,一字一頓說著。


    “連我都不認識,真枉費家父一番苦心!”


    周維聞言一愣,仔細打量再三,忽然笑了。


    “是鳳師兄啊!恕我眼拙,見諒見諒!”


    眾人見大水衝了龍王廟,全都笑著寒暄了一陣。


    鳳九天並未多說什麽,徑直走到一人身邊。


    這人年紀略長,長相樸實和藹,始終一言不發。


    “牧兄弟,數年未見,愈發老成持重了。”


    “師父一去,自要越發謹慎。”


    “難道在我麵前都不能袒露心扉?”


    “無話可說,還望諒解!”


    鳳九天不悅的點點頭,悻悻的轉身離去。


    當晚兩人宿在山上,但誰也無心睡眠……


    “茶兄,牧兄弟像變了個人,真是太……”


    茶儀卿並未搭話,似乎陷入了沉思。


    “茶兄!你睡著了?”


    “沒有,我在想牧兄弟為何會變。”


    “我就隨嘴一說,何必當真?”


    “不!他以前雖沉默寡言,對你我卻無話不說。”


    “難道你懷疑他,也是別人易容的?”


    “這倒未必!或許他有難言之隱。”


    “當眾不好直說,難道不會私下來找我們?”


    “或許有人不想讓他來!”


    “你是說表麵一團和氣,實則暗潮洶湧?”


    “不然你認為兇手是如何躲過重重警戒的?”


    “周維不像壞人,其他人又無實權……”


    兩人誰也不明所以,隻得躺在床上沉默不語。


    困惑與死寂,往往比死亡更令人惆悵……


    突然,一張紙條從門逢塞進。


    兩人相對無言,一時俱感茫然。


    鳳九天連忙起身,悄然來到門邊,他一手撿起了紙條,一手推開了房門。


    房門被推開後,連條人影都沒有看見。


    “小九,剛才是什麽人?”


    茶儀卿此刻也到了門口,目光很是警覺。


    鳳九天搖了搖頭,把紙條遞給了他。


    “我也沒看見人,隻撿到這個。”


    茶儀卿連忙打開紙條,小聲讀了起來。


    “光接天色,霞似紫煙。心惜春暮,期已近前。”


    鳳九天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索性奪迴紙條。


    他看著幾行詩句良久不語,眼中寫滿莫名其妙。


    “這是父親的詩,為何缺了四個字?”


    茶儀卿略一猶豫,臉上忽顯憂慮之色。


    “不好!水雲閣果然有問題?”


    鳳九天愈發不解,指著腳下磚石甚是疑惑。


    “水雲閣?你是說我們所處的水雲閣?”


    “是的,這首詩哪裏缺字?”


    “每句都缺第一個字。”


    “這四個字分別是什麽?”


    “‘水’、‘雲’、‘有’、‘歸’。”


    “如果歸通鬼,你連著讀讀。”


    “通鬼?水雲有鬼?水雲有鬼!”


    茶儀卿點了點頭,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鳳九天卻有些坐不住,想要當即查個究竟,但卻被茶儀卿出手攔住了。


    “小九,不必著急,三日內定會真相大白!”


    茶儀卿遠望著窗外,眼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輝。


    兩日間,他們如同無事人一般,到處賞風觀景。


    直到第三日午後,這才告辭下山。他們在山下一處廢廟裏,見到了等候在那裏的一行人。


    這些人都是蕭府家丁,十分可靠的家丁。


    茶儀卿當眾宣布了計劃,一個無比精巧的計劃。


    隻要計劃順利完成,所有的秘密都將見分曉。


    傍晚,夕陽如血。


    最後一縷陽光,將漣霞山映襯得分外滄桑。


    突然,水雲閣響起了叩門聲,叩門的是個女子。


    很快大門緩緩打開,開門弟子帶著一絲敵意。


    “姑娘,我們水雲閣早已不待外賓!”


    “我不是外賓,帶我去見周維!”


    弟子聞言不禁一愣,隨即快步離開了,不多時他便出來了,


    周維跟在他身後。


    周維神情有些戒備,在見到女子後則轉為喜悅,隨即又充滿疑惑。


    “靈鴻,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他幾步湊到女子耳邊,壓低聲音小聲問道。


    這女子並沒有急著迴答,而是謹慎的點點頭。


    “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周維雙眼緊緊盯著女子,心中似乎若有所思,良久之後他才鄭重點頭,把她帶進一間僻靜的空房。


    房間門窗緊閉,氣氛十分凝重。


    這氣氛不像兄妹相聚,卻似臥底接頭。


    “妹妹,這些年你還好嗎?一直都在淩霄派?”


    “幾年前我意外遇險,曾下山療毒。”


    “難怪我向師父詢問,他說你性命垂危。”


    “是的,幸虧有寒天在,才保住性命。”


    “你怎知我在此處?莫非你已經知道師父的事了?”


    “我已經知道了,你不該瞞我。”


    “是師父派你來的?”


    “沒錯,師父派我來暫時接替你。”


    “我已在此隱姓埋名了十八年,師父為何突然急招?”


    “師父沒說,好像事情極其重要!”


    “好!我這就和幾位心腹交代一下。”


    周維說著就要出屋,蘇靈鴻卻突然叫住了他。


    “星天,你先等等!”


    “星天?你不是一向叫我哥哥嗎?”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交待一件事。”


    “什麽事?”


    “閣中有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


    “這……或許隻有一個人。”


    “誰?”


    “那個姓牧的!牧巍!”


    蘇靈鴻點了點頭,神情變得有些凝重。周維並未理會她的神情,徑直走出房間。


    不多時,周維帶迴三個人。


    這三人之中,也包括紅衣老者。


    “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有些事兒也不必瞞你們。”


    周維看看神情肅穆的三人,又指指蘇靈鴻。


    “這位是我親生妹妹蘇靈鴻。”


    “星天賢侄,令妹前來所為何故?”


    “她受師父委托,暫時代管水雲閣。”


    “暫時代管?龍兄此舉何意?”


    “我也不知道,定是師父那邊出事了,好像事關重大!”


    “龍兄向來謹慎,想來真的出了大事!”


    “所以我必須馬上下山,舍妹就拜托幾位了。”


    三人鄭重地點點頭,他這才快步下山去了。


    “三位伯父,你們如何看待牧巍?”


    蘇靈鴻目光掃過三人,語氣顯得有些神秘。


    三人先是齊齊一愣,隨即紅衣老者才緩緩開口。


    “牧巍雖表麵忠心,實則另懷鬼胎!”


    “那你們為何不將其除去?”


    “他和鳳九天、茶儀卿極熟,死了易引起懷疑。”


    “可他們剛剛來過,怎知日後還會再來?”


    “當年雲鬆青死時他們就來過,今日不也又迴來了?”


    “倒也有理!我想我應該見見他!”


    “你是女人,或許真能讓他迴心轉意。”


    三人朝蘇靈鴻一笑,隨即出屋把牧巍叫了進來。他們本想看看蘇靈鴻的手段,卻都被她盡數請了出去。


    此刻,屋裏隻剩下蘇靈鴻和牧巍兩人。


    蘇靈鴻朝他笑笑,牧巍卻神情默然。


    “牧兄弟,周維,也就是蘇星天已走,你可以說真話了。”


    “說真話?說什麽真話……”


    牧巍正感到莫名其妙,蘇靈鴻卻抬手揭下了人皮麵具。


    麵具下的臉不是女子,卻是位儒雅公子。


    牧巍突然見到此人,欣喜與擔憂瞬間浮現。


    “蕭賢弟,你怎麽又迴來了?”


    “我料定你是畏懼周維,才不敢講實話。”


    “沒錯!周維就是龍行雲大弟子蘇星天!”


    “殺死師父的是龍行雲?”


    “是的!就是那人麵獸心之輩!”


    “他為何要殺死師父?”


    “因為師父知道他一些重要的秘密!”


    “秘密?什麽秘密?”


    “至關重要的秘密!若說出去龍行雲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知是怎樣的驚天陰謀?”


    “他在楚國私自豢養大軍,若楚帝知曉必把他碎屍萬段!”


    “居然有這種事!”


    “而且他出身也不光彩,生怕江湖正道了解他的底細。”


    “他不過是龍恨天之子,鳳逸塵之徒而已?”


    “不!龍恨天死後,他是被當時鬼境冥尊養大的!”


    “也就是說他出身於九幽鬼境?”


    “而且他為了滅口,親手毒死養大他的冥尊魏溟夜!”


    “他殺死兩位恩師、殘害同門手足,真是喪心病狂!”


    “那他是如何殺死師父的?”


    “他用了整整十年時間,籠絡和替換了水雲閣內所有的人。”


    “龍行雲之所以不露馬腳,就是蘇星天的功勞吧?”


    “沒錯!即使龍行雲鬧出再大動靜也不會有人管。”


    “可龍行雲遠在塞北,為何會來的如此神速?”


    “從主人接到密報,再到龍行雲趕來,僅一個時辰!”


    “龍行雲不是神仙,就算神仙也不可能這麽快趕到?”


    “這……這我也不知道。”


    “還有,六年前他應在閉關,如何出關殺人?”


    “定是在閉關的石穴中挖了暗道。”


    “龍行雲這樣的偽君子,如此行事並不奇怪。”


    “嗯,蕭賢弟也這麽想,那便八九不離十了。”


    “嫁禍廖楚笙、鳳懷山,害死義父都是他的手筆?”


    “我不太清楚,或許是他授意的!”


    “除了蘇星天,他還有什麽得力下屬嗎?”


    “他有位極強的屬下,但身份不得而知!”


    茶儀卿聞言眉頭緊鎖,似乎想到了什麽。


    牧巍正想繼續說下去,門卻突然被人重重踹開。


    “蕭儼!若非老夫謹慎,險些讓你壞了大事!”


    紅衣老者目中盡是怒火,不由分說就是一掌。


    房間內甚是狹小,狹小到根本不容人躲避,茶儀卿隻得咬緊牙關,抬手硬接下這一掌。


    兩人掌力相接良久,茶儀卿才堪堪占了上風,但隨著真氣流轉,體內的毒性再次發作。


    “咳……咳……咳……”


    他一邊依舊苦撐,一邊不斷撕心裂肺的咳著。


    牧巍見狀正欲上前,門外又湧進來大批弟子。


    “蕭賢弟,你快從窗戶走!快走!”


    牧巍說著猛地關上房門,並用身體緊緊靠住。


    茶儀卿此時有些撐不住,但他並未逃走,而是朝牧巍大喊。


    “牧兄弟,我不能讓你為我而死!”


    牧巍聞言嘴角泛起微笑,向茶儀卿拱了拱手。


    “蕭賢弟,天下可以無我牧巍,卻不能沒有你蕭儼!”


    他話音未落,身子已被門外數把長劍齊齊刺穿。他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可嘴角卻還帶著一抹笑意。


    “蕭賢弟,你若真覺欠我,就替我撫養心兒吧!”


    “牧兄弟,你放心吧!我一定善待牧心!”


    茶儀卿鄭重點點頭,徑直從窗戶跳了出去。


    紅衣老者本該緊追不舍,但卻隻發出一聲歎息……


    漣霞山下,密林之前。


    茶儀卿已精疲力盡,身後眾人仍緊追不舍。


    茶儀卿當然清楚落在這些人手中的下場,但他此刻已經徹底脫力,腳步變得越來越慢。


    “蕭儼!你縱跑到天涯海角,老夫也定要殺了你!”


    紅衣老者方才還放他一馬,此刻卻又有帶頭追殺,一邊是故人,一邊是心狠手辣的老大,他實在有些左右為難。


    茶儀卿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笑著看向眾人。


    紅衣老者見狀立刻一揮手,讓身後所有弟子都停下。


    “蕭儼!你死到臨頭,還要耍什麽花樣?”


    茶儀卿並沒有答話,林中卻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這聲音雖然不大,卻讓人心驚膽戰。


    “死到臨頭?死到臨頭的是你們吧!”


    話音未落,一位白衣少年緩步走出密林,手中寶劍泛著寒芒。


    他走到眾人麵前,朝他們扔出一顆滴著鮮血的頭顱。


    “蘇星天首級在此!爾等再敢造次,這就是下場!”


    這時密林四周出現無數壯碩漢子,個個手中持著兵刃。


    紅衣老者知道自己已入彀中,心中不由長歎一聲。


    “蕭儼!不愧是人稱‘南蕭’的蕭儼!”


    茶儀卿並未理會他的誇讚,而是朝眾人大喊起來。


    “眾位,你們已處絕境,速速繳械投降吧!”


    眾人聞言神情一變再變,誰都能看出他們內心的掙紮。


    最終紅衣老者大笑起來,臉上盡是視死如歸。


    “我們不是爾等的對手,但也絕不敢出賣老大!”


    他說著右掌猛擊自己的天靈蓋,隨即緩緩倒在地上。


    茶儀卿正要再次勸降,那些人竟同時效仿老者自殺身亡。


    他們鮮紅的血液染紅密林,悲壯的氣氛充斥天地!


    眼前的一幕讓鳳九天和茶儀卿再一次感到愕然……


    次日,雲鬆青墳前。


    鳳九天與茶儀卿並肩而立。


    他們看著冰冷的石碑,感慨良多。


    “父親,孩兒終於查明真兇了!”


    “師父,您再也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茶儀卿說著,雙目卻看向鳳九天。


    “小九,真兇是你師父,你真的要……”


    “他殺死父親又屢次害我,吾必殺之!”


    “可你想過後果嗎?他是正道之首啊!”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那你想過龍靈雪嗎?”


    “大仇當前,又怎能隻顧兒女私情?”


    茶儀卿沉默良久,才緩緩歎了口氣。


    “我真不希望這次還是栽髒嫁禍!”


    “我也不希望!所以我們必須現在就動身。”


    之後數日,兩人隱跡藏行,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莫說千華山,就算消息網密布的水雲閣也難察覺。


    鳳九天心情沉重,途中幾乎一言未發。


    他剛麵臨了生恩與養恩的兩難,又要陷入正邪的抉擇。


    龍行雲享譽江湖已久,縱然證據確鑿恐怕也無人相信。


    若殺正道之首,自己勢必徹底成為眾人心中的魔頭,但為了親情與正義,鳳九天絕不會有絲毫退縮!


    千華山,閉關石穴。


    此處是淩霄派禁地,除掌門外無人可以進入,既然是禁地自然無人敢去,隻有兩名弟子在此巡守。


    兩人輕功極高,很快避過巡守弟子,順利進入石穴。


    這座石穴不算太大,但應用之物一樣不缺。兩人在屋中到處摸索,希望能找到幾件證物。


    鳳九天首先來到石塌旁,俯下身徹底檢查了一番,怎奈全無結果,隻得又轉到書架前。


    書架雖不寬大,各種藏書卻琳琅滿目。鳳九天本不以為意,卻意外看到《誅天十三劍》。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下昆侖山時,就是為了此書而奔忙,自己被淩霄派拋棄,也多半與它有關,被不明真相的同門認作盜賊。


    二十年前龍行雲就監守自盜,誣陷舅父鳳懷山盜取雲涯劍,現在鳳九天完全有理由相信,三年前他誣陷自己亦用同樣手法。


    “書中並沒有第十四劍的記載……”


    鳳九天迅速翻完這本書,隨後發出一聲歎息。


    他正想把書放迴去,眼睛卻被書後牆壁吸引住了。


    這處石壁上隱約刻著花紋,但因被秘籍遮著不易被人發現。


    鳳九天下意識的敲了敲石壁,石壁竟自動彈開。


    石壁內放的不是寶物,而是很多封已經泛黃的書信。


    “茶兄,你快來看看這些信!”


    茶儀卿聞言忙走過去,把書信全都取了出來。


    兩人一封封的拆看,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信是曾經一個帝王寫給龍行雲的,曾經的“兒皇帝”石敬瑭。


    內容基本千篇一律,都是與其商議出賣燕雲十六州。


    “龍行雲把淩霄派遷至千華山,想來便是為此。”


    茶儀卿思忖著緩緩開口,隨即發出輕輕的歎息。


    鳳九天早已義憤填膺,伸手就要把這些信撕個粉碎,茶儀卿連忙攔住他,和緩的向他解釋。


    “小九,這些信足已讓龍行雲身敗名裂,斷不可撕!”


    鳳九天聞言盡量控製情緒,把這些信暫時收入懷中。


    突然茶儀卿被最後一封信吸引,神情變得極是凝重,


    這封信沒有落款,筆跡也很陌生。信中告知龍行雲,雲鬆青已經得到了密報。


    這封信無疑是萬惡之源,也是證明真兇的鐵證。


    “茶兄!父親一定是被龍行雲害死的!”


    “我也這麽認為。”


    鳳九天手按寶劍,舉步就要去找龍行雲報仇。


    茶儀卿卻朝他搖搖頭,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小九,你說龍行雲為何要做這一切?”


    “自然是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


    “他殺師父還說得通,可他為何要殺義父?”


    “這……或許叔父也知道他的秘密。”


    “如果隻是這樣,他又何必給大唐百官下毒?”


    “他定是想控製大唐!”


    “目的何在?”


    “方便鏟除異己,甚至還有機會稱帝。”


    “可他身為掌門,又是正道之首,哪有時間做這些?”


    “這……他應該有幫手。”


    “這人是誰?他在哪裏?又有哪些事出自他的手筆?”


    “我不知道……”


    “還有,架空九幽鬼境的人到底是誰?”


    “難道不是龍行雲嗎?”


    “那鬼境之人為何要殺林、徐二位長老?”


    “定是為了嫁禍於我,使的苦肉計!”


    “你當時名氣不顯,要除你也不必下此血本?”


    “這……或許……”


    “而且當今天下會誅天十三劍的有幾人?”


    “應該隻有五個人。”


    “可活著的隻有你和龍行雲!”


    “你是說舅父並不是他殺的?”


    “是的!別人會誤認為是你,而你一定會想到他。”


    “這些問題我倒真沒想過。”


    “天下有誰能知道這些答案?”


    “除了龍行雲沒人知道!”


    “所以,龍行雲還不能死!”


    鳳九天隻得點點頭,不情願的接受事實。


    茶儀卿並不理會他的神情,而是低頭陷入沉思……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除了龍行雲,有誰敢光天化日來此?


    兩人已來不及出洞,可洞中偏偏沒有藏身之處。


    茶儀卿一向從容,此刻也顯得有些狼狽。


    “小九!石穴裏定有地道,我們快找!”


    茶儀卿突然想起牧巍的話,開始快速尋找地道。


    鳳九天與他向來默契,也跟著快速尋找起來。


    兩人一時沒有找到密道,卻意外發現了雲涯劍。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人似乎已到了洞口。


    鳳九天忙收起雲涯劍,繼續飛快的尋找。


    幸虧兩人在石蒲團下及時發現地道,這才免去許多麻煩。


    他們並未把洞口蓋死,而是留了半寸空隙。


    來人果然是龍行雲,許久未見的淩霄派掌門龍行雲。他身後還跟著兩名弟子,扛著個長條口袋。


    “師父,我們把口袋放在哪?”


    龍行雲指了指地麵,一句話也沒有說。


    兩人依言緩緩放下口袋,朝龍行雲拱手施禮。


    “掌門,一月後在丐幫舉行的武林大會是否照常進行?”


    “鳳九天狼心狗肺,不殺之怎對得起江湖同道?”


    “掌門所言極是!我們先告辭了。”


    龍行雲微微頷首,隨後關閉了石穴的洞門。


    這裏是淩霄派弟子禁地,自然也是龍行雲百無禁忌之地,他冷笑著打開了長條包袱,裏麵裝的竟是個人。


    此人若是個妙齡少女倒還正常,偏偏是個英俊的少年。


    “黃皓天!你臥底本派多年,打探得可還滿意!”


    那英俊少年聞言緩緩醒來,慢慢撐起了身子。


    “龍行雲!你這人麵獸心之輩,有本事給我來個痛快!”


    “哈哈哈,你勸你速速說出兩人下落,免受皮肉之苦!”


    “你都找不到自己女婿,卻反來問我這個外人?”


    黃皓天全無懼意,指著龍行雲傲然大笑起來。


    龍行雲倒也不惱,舉起凝光劍直刺入他的右胸。


    “黃皓天!你穴道被點,已無反抗之力,還敢嘴硬?”


    黃皓天不顧胸膛鮮血淋漓,神情仍是高傲不屈。


    “我根本不認識茶儀卿,也快三年沒見九天了!”


    “不認識茶儀卿?那三年前是誰用扇子救了鳳九天?”


    “我會用扇子,難道就一定認識茶儀卿?”


    “你以為我不認識祖師傳下的扇法嗎!”


    “好!我承認,茶儀卿於我,的確是亦師亦友。”


    “這就對了!你快告訴我,他現在何處?”


    “我隻能告訴你三個字!”


    “哪三個字?”


    “不知道!”


    “不知道?不怕我殺了你?”


    “我寧可死,也絕不會出賣他!”


    龍行雲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緩緩舉起凝光劍。


    黃皓天似根本沒有看到,神情間兀自傲然。


    鳳九天下意識按上寶劍,就要衝出去救黃皓天。


    茶儀卿連忙用力拉住他,朝他連連搖頭。


    鳳九天見黃皓天有難,用力的摔開了茶儀卿。


    可就在這刹那之間,黃皓天竟然主動撞向劍鋒。


    龍行雲未料他一心求死,凝光劍撤得慢了半分。


    “茶兄!我黃皓天今生沒有負你,來世再做朋友!”


    隨著他最後的慷慨陳詞,凝光劍洞穿了他的咽喉。


    龍行雲輕輕歎了口氣,鳳九天卻徹底紅了雙眼。


    他幾乎喪失了理智,一心想拔劍與龍行雲一決生死。


    茶儀卿用盡全身力氣,堵住了鳳九天的嘴。


    鳳九天正想拉開茶儀卿,龍行雲卻已然走出洞口。


    “茶兄!你為何攔我!”


    鳳九天怒視茶儀卿,眼中盡是怒火。


    茶儀卿發出一聲長歎,開口向鳳九天解釋。


    “小九,我們貿然潛入此地,不能讓人發現。”


    “你為了保全自己,就置朋友生死於不顧?”


    “不!我本就活不久,又何必貪生怕死?”


    “那你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武藝低微?”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麽可能看不起你?”


    “那你到是說說,究竟為何攔我!”


    鳳九天已經徹底崩潰,朝茶儀卿撕心裂肺的吼道。


    茶儀卿神情愈發悲痛欲絕,但語氣仍然顯得很冷靜。


    “你仔細想過嗎?今日你殺了龍行雲,會是什麽結果?”


    “什麽結果?當然是大仇得報,一了百了!”


    “你錯了!若他死在千華山,我們將永世不得安生!”


    “為何?”


    “我們貿然潛入禁地,誰還會相信我們的話?”


    茶儀卿說著指向鳳九天懷中書信,鳳九天卻不以為意。


    “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


    “那樣我們將永負罵名,永遠被人追殺!”


    “難道就因為將來未必之事,就棄朋友生死於不顧?”


    “我沒置朋友生死於不顧,至少不能讓你也妄送性命!”


    “你覺得這是在做生意嗎?少賠一個就是賺了?”


    “不!我的苦心你早晚會明白的……”


    茶儀卿的臉色無比悲痛,眼中熱淚不斷的打著轉。


    鳳九天冷哼一聲,朝石穴洞門大步而去。


    “小九,你要去哪?”


    “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劉晉、黃皓天!”


    茶儀卿望著鳳九天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明白兩人都沒有錯,但仍望鳳九天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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