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把那邊給……”


    埃弗裏瞪大眼睛,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聲音稍微有些發幹地重複道:“揚了?!”


    墨檀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揚了。”


    “咳,那個什麽,黑梵牧師啊。”


    一向沉穩的菲利普也有些發懵,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輕咳了一聲,壓低聲音問道:“你所謂的‘揚了’是指……”


    “北部血蠻這個曆史遺留問題已經困擾我們聖教聯合太久了。”


    墨檀一邊繼續揉著自己的額角,一邊人畜無害地笑道:“所以我個人很希望把他們變成真的曆史。”


    一聽這話,菲利普和埃弗裏皆是身形一震,就連語宸也忍不住向墨檀投以詫異的目光,與前兩位聖子殿下不同,語宸並不是懷疑墨檀的能力,而是有些奇怪他今天的時髦值為什麽會如此之高。


    唯有依奏依然保持著平靜淡然的表情,對於這個已經有些盲目的守護騎士來說,既然黑梵前輩說要把那些血蠻揚了,那後者就應該乖乖等著被揚。


    但事實上,墨檀剛才那番發言其實是很有問題的,簡單來說就是特別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印象。


    在很久以前,我們曾經提到過,北部血蠻是多個喪病勢力的統稱,他們盤踞在聖山蘇米爾東南,聖域以北,由四支奉行叢林法則、以種族為單位的勢力組成。


    具體包含有血羽台地的鷹身女妖、鋼牙部族國的野豬人、灰白平原的灰矮人以及斷頭崖的蜥蜴人。


    與他們散落在大陸各處的同族不同,這些盤踞在此處荒蠻之地的團夥可謂黑到了骨子裏,一言蔽之的話,就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屬於那種完全沒得洗的害蟲,在地理位置上緊挨著那片地界的聖域和矮人山脈可謂是深受其害,數百年來已經不知道累積了多少血債。


    而作為聖域的庇護者,聖教聯合自然不會對那群被世人稱之為的北部血蠻團夥坐視不管,聯合以聖域北境緊鄰灰白平原與血羽台地的福音城與敦布亞城作為根據地,數百年來始終堅守著這條鉗型防線,始終沒能讓那些極盡惡劣的暴徒越過雷池半步,但也沒能夠成功將其剿滅。


    事實上,別說剿滅了,對於因為體製關係而力量極為分散的聖教聯合來說,沒能直接被刺穿北境都是歸功於那些蠻子內部每隔幾年就會爆發一次的衝突。


    總而言之,正如墨檀所說,北部血蠻確實稱得上是曆史遺留問題,是盤踞在聖域附近最大的一顆毒瘤,而毒瘤之所以被稱之為毒瘤,正是因為這玩意兒實在不好搞定。


    不是沒組織過北伐,不是沒想過剿滅,但盡管聖教聯合每次都能打疼對方,卻始終無法將其徹底蕩平,而那群禍害就像令人糟心的野草一樣,但凡沒被收割幹淨,過段時間一陣風的功夫就能迎風長迴去,而且還會變得更狡猾、更團結、更強大。


    結果就是這樣一個讓聖教聯合恨得牙癢癢的敵人,這位黑梵牧師竟然直接表示想把它給揚了,這實在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多少有點大病。


    反正兩位聖子是有點兒懷疑了。


    而墨檀也知道對方在懷疑什麽。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離譜?”


    他微微一笑,趕在兩人開口前搶先說道:“覺得這些年來我們聖教聯合始終做不到的事不可能如此簡單地達成,覺得就算有人能做到這種事也不會是我這個剛算是嶄露頭角的指揮者新秀,覺得我們此行去敦布亞城,隻是體驗一下那邊的氛圍,增進一下彼此的友誼,然後隨便刷點不痛不癢的戰績就可以迴來了?”


    “是。”


    麵對墨檀簡單直接的問題,菲利普同樣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迴答,旁邊的埃弗裏也跟著大點其頭。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墨檀莞爾一笑,用他那一如既往平易近人的語氣說道:“事實上……想要取得比較出彩的戰果,也確實不怎麽容易。”


    埃弗裏扯了扯嘴角,直言不諱地說道:“有一說一,兄弟,我懷疑你在來之前被夏蓮殿下灌酒了。”


    “沒有哦~”


    語宸笑盈盈地說了一句,直接把對方遞給墨檀的台階給踹飛了,原因很簡單,盡管她不知道旁邊這人為什麽會一改平時的風格,無論是態度還是言辭都頗為激進,但既然現在的‘墨檀’絕對是‘墨檀’沒錯,那麽自己就可以無條件配合。


    她感覺得到,墨檀現在需要的並不是台階,恰恰相反,這人似乎就是在等對方質疑自己。


    毫無意外的,語宸猜中了。


    “我承認這聽起來確實像是不走腦子的胡話。”


    墨檀不溫不火地笑著,話語中卻似乎帶有一點挑釁的意味:“但我確實是認真的。”


    身為公正騎士、對行軍打仗這種事還算比較了解的埃弗裏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不想引用過去的種種戰例對黑梵你進行反駁,因為那是在太多了,所以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你憑什麽覺得覺得自己能做到前人幾百年來都做不到的事,把那些禍害給連根鏟掉?”


    “首先我要強調的是,‘能’和‘可能’完全是兩種概念,我能說出剛才那番話的出發點是認為這件事存在著‘可能性’,並打算為之付出努力,但至於具體做不做得到,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墨檀又抿了口咖啡,趕在欲言又止的菲利普開口前搶先說道:“首先,我認為在戰鬥力方麵,敦布亞城和福音城都存在著巨大的進步潛力,換句話說,他們現在的開發程度很低,雖然有正式編製,但幾乎沒有發揮出正式編製應有的效果。”


    本以為這位黑梵牧師打算把細節糊弄過去,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直接開始從細節分析的埃弗裏皺了皺眉,遲疑道:“你指的是……哪方麵?”


    “各方麵。”


    墨檀聳了聳肩,輕聲道:“我們都知道那邊有獨立軍團,但事實上,其結構從最開始就是由某個教派作為主導,其它教派配合策應的形式,根據各教派支援力度的不同,就算是在同一個作戰序列裏,大家的夥食、待遇都存在著顯著差距,這一點兩位不會不知道吧?”


    之前沒少討論過敦布亞城那邊局勢的菲利普和埃弗裏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便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前段時間太陽教派作為主導的時候,各種資源就會逐步開始向太陽教派的神職者傾斜,作為主要讚助方的嫡係部隊,這本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但無可厚非卻並不代表著正確。”


    墨檀用畢業報告般的口吻悠悠地說了一句,隨即便微微眯起雙眼:“其它教派也是一樣,這種例子在數百年來比比皆是,在人們看來宛若唿吸般自然、正常、理所應當,畢竟‘聖教’隻是一個概念,大家歸根結底也隻是個‘聯合’罷了,一旦涉及到利益方麵的問題,自然會有意無意地與自家人抱團取暖,其他的夥伴,歸根結底不過是……異端罷了。”


    “黑梵牧師!”


    菲利普豁然起身,瞪大眼睛沉聲道:“我承認北境軍團那邊的問題確有其事,但‘異端’這種詞實在是有些太過了,在聖教的旗幟下,我們大家都應該是親密無間的……”


    “菲利普殿下。”


    語宸這時卻忽然抬起小臉,盯著對方那幾乎是在斥責的雙眼柔聲道:“幾個月前,黑梵和依奏差點死在那場你們也有參與的北伐中,而試圖殺害他們的兇手,並不是作為聖教敵人的邪教徒,也不是我們的盟友蘇米爾。”


    菲利普的臉頓時一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那……那是……”


    “那隻是少數人的陰謀,並非我聖教聯合的大環境,這個道理我很清楚。”


    語宸恬靜地笑了笑,輕輕眨了下她那對清澈無暇的眸子,輕柔而堅定地說道:“但如果黑梵真的死在了蘇米爾,那麽身為曙光教派聖女的我,必將會在公開場合當單方麵的宣布與太陽教派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唉,坐下吧……”


    埃弗裏忽然苦笑了一聲,隨即把菲利普猛拉迴沙發上坐下,無奈道:“親密無間什麽的……咱們自己都不信,就更別提身為受害者的人家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聖教聯合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夥伴,是鐵板一塊的利益共同體;但如果換個角度的話,恐怕大家所希望的都是自己從中脫穎而出,從二流變成一流,從一流變成頂流,最好莫過於一家獨大。”


    墨檀麵色平靜地說著讓菲利普和埃弗裏麵色驚變,幾乎後悔來這裏‘探望’的話語,口吻卻一如既往地讓人感到親近:“這是宗教的本質,這是鐵證的現實,這是我們隻能粉飾,卻無法改變的真相,因為這種事對於每一個信徒來說都是理所應當的,對於教會本身來說更是其根基所在。”


    兩位聖子殿下麵麵相覷,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盡管對麵那位黑梵牧師所說的話並不深奧,甚至可以說是任何一個人仔細琢磨一番都能得出來的結論,但他們還是沒辦法往下接。


    正如墨檀所說,上述內容是本質、是先是、是真相,同時也是絕對無法改變的東西,因為宗教之間本就是自私的,別的地方還好說,但在聖教聯合這個大環境下,該話題實在太敏感了。


    因為——


    “這是一塊誰都不敢扯的遮羞布、一層誰也不敢捅的窗戶紙,因為一旦說破,就等同於在指著自己最親密的盟友大罵‘異端’。”


    墨檀聳了聳肩,嘴角那平和的笑容在埃弗裏和菲利普眼中顯得無比瘮人:“任何一個虔誠的教徒都不會、也不敢說出這種會讓自家變成眾人之矢的‘實話。’”


    埃弗裏終於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些沙啞地說道:“但是黑梵兄弟你好像說的挺開心啊……”


    “請不要誤會,我其實是個挺虔誠的人。”


    墨檀握住掛在自己胸前的十字架,眸中笑意不減:“之所以能說出這些,是因為我還有著異界人這層身份而已。”


    【異界人!?】


    埃弗裏和菲利普頓時身形一震,難以自製地露出了震驚之色。


    很顯然,憑兩人的身份地位,他們自然已經得到了學園都市交流會結束後分發到各大勢力的異界人情報,外加一份毫無實際意義……簡單來說就是倡議大家無動於衷,以不變應萬變的應對方針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麵前這位名聲大噪的黑梵牧師竟然就是個‘異界人’!


    “這個解釋……”


    埃弗裏原地做了倆深唿吸,才遲疑著轉頭看向菲利普,很是不確定地問道:“好像還挺合適的?”


    “挺合適的。”


    豐饒聖子立刻點了點頭,然後便第一時間將話題拉迴了正軌:“所以黑梵牧師,你剛剛說了那麽多,想要表達的意思究竟是什麽?”


    “兩位可以理解為……”


    墨檀鬆開了掌心的十字架,風輕雲淡地道:“在我個人看來,剿滅那些血蠻的第一步,就是打破某些領域內體製之間的隔閡。”


    埃弗裏這次總算聽懂了,恍然道:“你指的是敦布亞城?!”


    “總不能是光之都。”


    墨檀很是幽默地莞爾一笑,隨即便輕快地點頭道:“沒錯,我認為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異界人’這個可以跳出‘教徒’視角的身份,恐怕現階段也隻有我,才會在不昧本心的情況下做出有利於整個聖教聯合,而非某個特定教派的決定。”


    菲利普麵色一肅,正色問道:“包括你們曙光教派?”


    “包括我們曙光教派。”


    靠在沙發上的年輕牧師挲姿著袖口那枚神徽,仿佛隻是在跟兩位新朋友聊家常般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我不介意大家高唿神名,但那必須要在踐行完命令後。”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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