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數隻大鳥飛至三人頭頂,盤旋而下,落足於地,變身做十數名女子,腰懸佩刀,擋住了去路,正是焰霓裳之姐焰蔚然,身後十數名白衣女子皆是其隨從侍女。


    焰蔚然未理會觥幾仇,徑直走至焰霓裳身前,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焰霓裳,神色之間既歡喜又擔心,顫聲道:“小妹,我可找到你了,你知道嗎?咱家一大家子人這數日裏頭,可真是擔心壞了,你現在就跟我迴去。”不由分說,拉著焰霓裳便走。


    焰霓裳將手掙脫,看著觥幾仇,道:“不,姐姐,我跟大酒鬼走,跟他去到處看看,玩夠了,我就迴去,好不?姐……”


    “不行,大哥說了,無論如何得帶你迴去。”


    “姐,我的親姐,我求你了,好不?”


    “不可以,……唉,我不知該說你什麽好呢,……”焰蔚然歎了一口氣,憐愛地說道:“小妹,不是我不讓你出來玩,這次你迴也得迴,不迴也得迴。大哥昨日迴家來說,這幾日便要隨軍東去平叛,說東征軍嘩變,其領軍將軍石虎駐守在鄴城,給其屬下一名姓冉的年輕將領殺了,那將領不僅殺了石虎,還幾乎殺光了石虎全家,然後,這名姓冉的年輕軍官自任這支叛軍的首領,與我北宮軍對抗。慕容紹已經受令為征東將軍,負責討伐鄴城叛軍,原征西左路軍改編為征東軍,這幾日便擴充至五十萬,不日便要開拔,大哥叫我們一大家人隨軍前去,以後到華夏東部去安家。……我知道的情況,就這麽多,好了,不多說了,你立即,即刻,馬上跟我迴去。”說著,向後將手一揮,立時便有兩名侍女過來,一左一右架了焰霓裳,便要離開。


    “姐,……”焰霓裳迴頭看了看觥幾仇,眼中淚花閃動,轉頭對焰蔚然說道:“好吧,我跟你迴去,……姐,你讓我跟大酒鬼說句話,然後就跟你走,好麽?”


    焰蔚然看了看觥幾仇,歎了一口氣,道:“好吧,趕快,說完,我們就走。”


    焰霓裳走到觥幾仇身前,抬頭盯著觥幾仇的眼睛,嘴唇微微抖索著,卻不說話,眼中濕潤,淚水終究流出,順著臉頰滑落於地。


    觥幾仇歎了一口氣,抬起手去,將焰霓裳臉上淚水輕輕擦去,柔聲道:“小丫頭,跟著姐姐迴去吧,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見麵的。……剛才聽你姐姐說,你們要隨軍去東部鄴城,那我說不定也會去鄴城看看呢,到時,我們說不定還可遇見的。……好了,別哭了,真是傻丫頭。……聽姐姐話,迴去罷。”


    焰霓裳並不言語,眼中淚水兀自流著,看著觥幾仇,道:“你真會去鄴城麽?你不是騙人的吧!……”


    觥幾仇未置可否,注視著眼前這個孩子,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後,默然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先隨姐姐迴去。……”話未說完,已是凝噎無語,心中委實依依不舍。兩名侍女這時過來,輕輕架著焰霓裳,向前走了幾步。


    “好了,我們走!”焰蔚然說罷,躍起身來,雙臂展開,化身作了一隻大鳥,眾侍女亦是簇擁著焰霓裳,變作大鳥模樣,隨著焰霓裳變身的白頭鳥,在觥幾仇與泠汐頭頂盤旋飛翔了數圈,啾啾叫著,很是不舍,然後,雙翅振動,向南飛去。


    觥幾仇抬望眼去,心中悵然若失,看著焰霓裳隨著這群鳥兒漸漸消失在天


    際,良久,良久。


    “唉,焰姐姐走了,幾仇哥哥,我們也迴家吧。”泠汐站在觥幾仇身邊,輕聲說道。


    “好吧,我們迴家去,你明天也得隨爺爺去鄴城找你表哥,隻是現在那邊兵荒馬亂的,這可如何是好?”


    “我們先迴家,聽爺爺的,爺爺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好了。”


    二人迴了村中,見異指神丐已將行李收拾妥帖,便待今日向村中居民一一道別後,明日即可啟程去往東部鄴城。觥幾仇將剛才所聽說之事,向異指神丐說了。異指神丐沉吟半晌,仍是決定帶泠汐去鄴城找其表哥冉閔,隻是擔心走陸路會遇到亂兵妖匪,多生事端,遂決定沿胭脂河上溯,再轉道涇渭,沿黃河東去漳水南岸的鄴城。


    觥幾仇覺得走水路太慢,自己一個人優哉遊哉的,也不怕兵匪,並能看看沿途風景,遂打算走陸路,到時雙方再於鄴城相聚。


    翌日一早,觥幾仇與異指神丐、泠汐道過別,自去騎了青驄馬,先行離開。


    觥幾仇騎了青驄馬,不疾不徐,一路東行,十數日之間,沿途遍覽大西北壯麗風光。


    這一日,來到崤函穀口,知已到函穀關附近。函穀關建於春秋戰國之際,"因在穀中,深險如函而得名。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穀,號稱天險"。函穀關扼守咽喉,西接衡嶺,東臨絕澗,南依秦嶺,北瀕黃河,地勢險要,道路狹窄,素有"車不方軌,馬不並轡"之稱。《太平寰宇記》中稱"其城北帶河,南依山,周迴五裏餘四十步,高二丈"。關城宏大雄偉,關樓倚金迭碧,因其地處桃林塞之中樞,崤函古道之咽喉,素有"天開函穀壯關中,萬古驚塵向北空","雙峰高聳太河旁,自古函穀一戰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說。


    函穀關亦是道祖老子著述道家學派開山巨著《道德經》的靈穀聖地,道家文化的發祥地;是西去長安、東達洛陽的通衢咽喉,是千百年烽煙際會、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塞,是故關下有北宮仆從軍重兵駐守,觥幾仇尋思若從關門中過,不免受守關軍兵攔路盤查,當下從關南的高嶺繞道而行。


    此時正是深夜時分,七月中旬的月亮已然快要圓實了,遂縱馬來到一處絕嶺,放眼四顧,但見清白月光之下,高嶺峙聳,山林蒼蒼,高坡峻阪,茫然無際,景象甚是壯觀而淒美。想當年華夏大秦據崤函而一統六國,而今卻由北宮仆從軍把控,刀兵之下,生靈塗炭。


    騎馬立於嶺上,向東眺望,但見地勢險峻逶迤,心想:“不知泠汐隨著異指神丐此時已到何處?是否已找到她的冉姓表哥?這鄴城現在極有可能仍是刀兵匯集之地,卻不知她那冉姓表哥可還存活著?看來,我須得速速趕去才好。”


    想定後,當下馳馬奔行於山嶺之間,行了半夜,已是繞過函穀關口。


    此時天色微明,下了嶺去,來到穀中。但聞得穀中腥臭,中人欲嘔,凝神看去,但見穀中處處皆是被人隨意扔棄的百姓屍身,新舊雜陳,有的已是早經腐爛。橫陳的屍身之間,不時可見數隻野狗來迴逡巡,見有人來,皆是抬頭睜著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看著,卻一點也不懼怕,便似早是習慣的了。


    觥幾仇見到這等淒涼慘景,驀地裏心中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悲愴和憤怒。


    縱馬向前行去,山


    穀東向直去,數十步之外,此時正是太陽初升之際,四麵瘴氣漫漫,如雲霧封穀,看不見盡處,但耳中隱隱聽得前麵遠處有雜遝的鐵器刨地的聲響。


    打馬緩轡徐行穀中,舉目看去,見左右兩麵山壁下的稀疏林木上懸滿了屍身,有人類的,也有少許羊麵狗頭的妖類,想是被守關的北宮仆從軍屠戮於此,抑或是失去生念者,不堪受辱,自戕於此。又行數十步,前麵右側一麵光滑的山壁上,有幾個紅豔豔的字形,映著初升豔紅的陽光,極是紮眼,上書:“生人與狗不得於此通行”數個簸箕大的字樣,後麵是幾個稍小的字樣:“函穀守關北宮軍示”,字體上塗滿淋漓的鮮血,血液已經發黑。


    觥幾仇見了這石壁之字,又見此處人身被慘虐不忍直視,彷如人間地獄,不禁怒火攻心,舉過酒葫蘆,猛喝一口,將酒葫蘆直向那刻有字樣的山壁砸去,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酒葫蘆便如一隻重錘,狠狠砸在山壁上,登時石屑四濺,那麵山壁破開,碎石一塊塊滑落而下。


    觥幾仇仍是怒忿不止,將酒葫蘆收迴,再次砸向這麵山壁,如此反複數次,直將那麵山壁砸出一個一人高的破洞,隻聽轟轟之聲在山穀裏震響,不絕於耳。


    正自鬱怒難申之際,忽聽得前麵茫茫的瘴霧之中傳來幾聲手鈴的脆響,聲音極致悅耳,似曾識得,不禁心神一震,遂收了酒葫蘆,抬眼向前看去,隻見前麵迷霧之中輕飄飄的閃現出一個女子。凝神看去,朝陽之下,那女子白衣白發,身形高挑嫋娜,腰懸一把白柄柳葉刀,白色刀鞘映了日光,反著如冰的冷色,臉上嚴實的蒙了一塊厚厚的白色麵紗,似是不堪這穀中令人作嘔的屍臭。


    那女子見了他,身形微微一震,似是有些驚訝,又有些歡喜,呆了呆,稍停片刻,便向他款款走來,身後跟著百十名亦是身穿白衣的女子,看其打扮,似是這迎上前來的女子的隨從侍衛。這些隨從的女子人人皆是如那女子一般在臉上嚴實的蒙了一塊厚厚的麵巾,各個手中均拿著一把鐵鍬,似是在此掩埋眾百姓的屍身。


    那女子款步走到觥幾仇馬前,抬頭看著觥幾仇,眼含淚花,柔聲說道:“大酒鬼,你不來幫我掩埋這些屍體,卻拿那山壁撒氣,這山壁又沒惹到你呢,再砸下去,這山穀通道都快給你砸下的碎石堵住的了。”聲音很是清脆,透著幾多歡喜,說著,緩緩將臉上厚實的麵紗輕輕取下。


    觥幾仇聽得,一怔,這聲音好熟悉,低了頭,凝神看去,隻見那女子站在馬前,俏生生的,語笑嫣然,眼角兀自還噙著一滴淚珠,恰如一株帶雨梨花,在絢麗的朝陽映照之下,美豔至極,正是焰霓裳。


    觥幾仇一直以為,焰霓裳被其家姐接走後,隻怕此生再難相見,那日不與泠汐等人同行,亦是心下傷感,不願觸景生悲,在別人麵前,著實有些難堪,遂決定一人獨行。這十數日來,一路東行,盡覓幽僻山徑,遍賞大地河山的美景,權作散心罷了。於此時,萬沒曾料到於十數日後,會在此僻域荒穀中與她遇見,心中又是訝異,又是無盡歡喜,他性子本是疏朗不羈,見了焰霓裳,不禁歡唿一聲,跳下馬來,站在焰霓裳身前,長吸一口氣,情動之中,伸手過去,緊緊拉了焰霓裳雙手,看著焰霓裳的眼睛,眼光柔和而溫暖,嘴唇輕輕抖索著,半晌,方柔聲道:“小丫頭,你,……你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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