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陽沒想到杜霜醉這麽無賴,伸手一指杜霜醉:“哎,你這人怎麽……忘恩負義呢?”


    “恩不敢忘,義不能負,林三爺嚴重了。”杜霜醉一攤手:“實在是無以為報。”


    “別妄自菲薄麽,你雖然真的身無長物……”林暮陽下下肆無忌憚的打量著杜霜醉,感歎道:“算了,你說的對,橫豎你也欠著呢,那就接著欠吧,等什麽時候你有能力還了,再一點點還。我總不能真把你扣在這給我當丫頭吧?”


    他就算真扣,她也無可耐何。不過他樂得高抬貴手,杜霜醉也就感恩戴德:“多謝林三爺。”


    林暮陽大度的一擺手,又換上一副關切的麵孔問:“你們這一大早的是要去幹嗎?連早飯都沒吃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小氣呢,多失禮啊。”


    杜霜醉忙道:“三爺太客氣了,是霜醉不欲給林三爺再添麻煩,我們這就迴佚梅庵。”


    “迴……怎麽迴?你知道佚梅庵在哪兒嗎?你知道佚梅庵離這有多遠嗎?杜霜醉,你不會和你那老爹一樣死板,以為憑著自己的硬骨頭就能做到一切吧?”


    怎麽說她,杜霜醉都無所謂,可這麽不陰不陽滿是嘲諷的提到她爹,她就滿是不悅,瞪了一眼林暮陽,道:“林三爺說笑了,霜醉可真沒那麽硬氣,所謂一事不煩二主,還請林三爺援手,送我們主仆迴去。”


    林暮陽摸著自己的下巴,道:“送你們迴去可以,可你當真要迴佚梅庵?你知不知道。這一夜之間,城裏都發生了什麽?”


    杜霜醉的睫毛眨了下,迅速的垂眸道:“不知。”說是不知,可看這神情便是猜到了。林暮陽盯著杜霜醉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膚。竟生出幾分憐憫來:“你說你也真夠沒用的,樓家把柄都給你了,你竟然不會用,還被人逼的走投無路。差點連小命都丟了,你可真出息。”


    “……”杜霜醉很是無語,她抬起臉,看著林暮陽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無耐的道:“讓林三爺見笑了。”他說的輕鬆,她有什麽,就敢和樓家做對?她忍不住要質問:“假如林三爺不是生在林家,您可也有這樣凜然的底氣麽?”


    林暮陽才不正麵迴答,隻一挑眉毛。道:“呸呸呸。你少詛咒我。生在林家,也不是我的恥辱,再說我笑你有什麽用。我和你可是無冤無仇,也沒想著置你於死地。我說。你到底打算怎麽應對?”


    樓家大肆宣揚三奶奶杜氏出城遇到了歹人,生死不卜,杜霜醉的名聲算是敗壞到了極致。她以後想在京城立足,隻怕是難了。樓家就是以她“失貞”的名義休了她,她都沒有足夠反駁的借口。


    杜霜醉無所謂的道:“世所相信,在能行,不在能言。隨便世人怎麽妄議,我問心無愧……”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她不會為了樓家耍的陰險手段就懲罰自己,更不會因為他們的抹黑就摧殘自己。


    林暮陽不讚同的道:“明知人議其非,偏肆行無忌,此甘心為小人也。二娘子,人言可畏啊……”


    杜霜醉倒笑起來,道:“寧使人不忍欺我,勿使人不敢欺我,霜醉不過是弱女子一名。”


    林暮陽搖頭,再搖頭,望著杜霜醉道:“教條、刻板,你簡直不可救藥。”


    杜霜醉並不反駁,隻道:“能屈能伸這四個字,究竟做何解釋?還請林三爺不吝賜教。”


    “你求我啊……我可以替你做證,洗去汙名。”


    杜霜醉那清澈的眸子裏沒有一點波瀾,就像雨後的淨空一樣明澈,林暮陽不相信她這樣柔弱的女子居然有著這樣堅定的信念。她就知道她一定能撐下去?她就知道許七一定能無條件的相信她?


    杜霜醉淡淡的笑笑,道:“汙名?嗬,清者自清,我不需要誰來替我做證。”


    “當真不需要?”林暮陽不憚於火上澆油:“我昨夜出城時,許七可是和個瘋子一樣縱馬疾奔,直奔三陽坡的。”


    許七啊……聽到他的名字,杜霜醉心裏湧上一股酸澀。昨夜那樣兇險,她不是沒想到過許七。如果他在,她一定不會受這樣的驚嚇。可她也明白,許七不可能無時無刻的守著她。


    也所以,她必須保護自己。


    這是樓家豁出臉來想要置她於死地。


    死也就死了,一了百了,可萬一是別人想要拿她做人質,借此要挾許七呢?盡管許七現在什麽都沒有,可畢竟他背後是許家,牽涉著許多利益。


    她不願意他為了她低頭,更不願意他為了她違心的做他不喜歡的事。她喜歡自由,以己推人,自然希望他也是自由的。


    三陽坡應該指的就是昨夜她們遇到匪途的地方。


    杜霜醉並不置疑林暮陽話裏的真假,隻垂了眸子不說話。


    林暮陽壞麽?不至於。他不過是仗勢欺人了點,但多是捉弄,無傷大雅,畢竟沒搶男霸女、枉顧人命。


    可他絕對不是個好人。


    杜霜醉到這會兒已經多少猜出了林暮陽的來意,便沉靜的道:“許七公子如何,不是我能過問的,林三爺何出此言呢?”


    換成直白的話說就是,她和許七有什麽關係?她一下子將二人的關係撇清的一幹二淨。


    林暮陽不屑的道:“裝,你就裝吧。既然你這麽自信,我又何必多管閑事?不過杜霜醉,等哪天你後悔了,再迴來求我,我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杜霜醉和晴暖執意迴佚梅庵,林暮陽也沒攔,叫管家周仁派了車,自己迴去尋周夜華說話。


    周夜華正站在窗口撫弄著手裏的酒杯。


    林暮陽聞見空氣中淡淡的酒香,吸了吸鼻子道:“表哥好雅興,這是絳雪春?”


    周夜華轉身看向林暮陽,那淡漠的眸子裏沒有一點波瀾,隻簡短的問:“如何?”


    林暮陽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聞了聞,才抿了一口,道:“她不是個蠢人,不會做引火燒身的事,而且她很謹慎,謹慎到近乎懦弱的地步。,所以許七不是那麽好爭取的。再說了,許七現在什麽都沒有,他不會這麽快就做出選擇,再說我不認為逼他上梁山是個好主意。”


    周夜華臉上看不出失望,隻是淡漠的垂下了眸子。


    林暮陽忽的嗬笑出聲。


    周夜華挑眉狐疑的望向他。


    林暮陽搖搖頭道:“表哥,我也不拿空話套話勸你,隻有一句,你相信你自己就好。你知道剛才杜二娘子和我說什麽?世所相信,在能行,不在能言,這話,算我借花獻佛,我今兒也送給你了。”


    杜霜醉平安的迴到了佚梅庵。


    她稍事休息,便起身去尋庵裏的主持。主持正在誦經,杜霜醉也不打擾,隻沉靜的站在一旁。大概站了一個多時辰,主持才抬起頭,平和的看向杜霜醉,道:“迴來了?”


    主持四十歲左右,相貌清秀,毫無蒼老之態,眉宇之間盡是空靈之態,似乎沒什麽事情能夠困擾得了她。


    杜霜醉雙掌合什,道:“是,迴來了。”


    主持示意杜霜醉坐下,自有人奉上茶,她看向杜霜醉道:“你昨夜未歸,可是遇到了什麽煩難事?”


    杜霜醉輕輕搖頭,道:“有,卻不足以影響我的決定,我來是想請主持替我剃度。”


    主持頓了下,一雙清秀的妙目凝注杜霜醉,既有痛悔,也有憐惜,到底什麽也沒勸,隻道:“心意已決?”


    杜霜醉道:“是,我意已決。”


    杜霜醉的剃度儀式十分簡單。


    主持沐浴、焚香,將杜霜醉發上的發簪拿下來,放到桌上的托盤裏,一雙不算細膩的纖手穩穩的拿住剪刀,握住了杜霜醉厚實、柔順的長發。


    杜霜醉一直端端正正的跪著,這會睜開眼睛道:“齊根剪斷吧。”


    主持點點頭。


    利剪將長發絞住,發出清脆的咯吱咯吱聲,杜霜醉能感覺到頭皮上那種被扯住的,說不上疼又說不上癢的牽扯感。


    很快,腦後一陣輕鬆,厚重的長發脫離了她的身體,變成了和她再無關係的東西。


    等許夫人聽到消息,衝進禪房時,杜霜醉已經剃度完畢。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頭皮光光的杜霜醉,簡直說不出話來。


    杜霜醉麵無表情的戴上帽子,迴身朝著許夫人雙手合什,沒說話,轉身出了禪房。


    許夫人扶著門框,兩腿有些軟,她喃喃的道:“為什麽?為什麽?”


    主持正在收拾剃刀,聞聽許夫人話裏的痛楚,平靜的道:“有因有果,有果有因,施主不必執著。”


    許夫人嗬了一聲,悲涼的道:“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迴不了頭了。”


    主持道:“未必,草春榮而冬枯,至於極枯,則又生矣。人生的路那麽長,不知道要拐多少個彎,有升起,就有降落,有悲傷,就有歡喜,有離別,就有歡聚。”


    “可,可她年紀輕輕的,何至於此?”


    “……”主持思忖了一瞬,隻輕歎一聲道:“累了就歇息,害怕了就躲避,有什麽可奇怪的呢?就像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一樣自然。”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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