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類型的文會是很多的。朝廷重視儒學,官員皆以科舉入仕,文人的社會地位自然很高。像關陽這種大城,經常舉行各種文會,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


    展眉現在參加的文會也不少了。他們杜衡書院的學生,是江城一些小規模文會的常客。即使是中秋詩會這樣的大文會,展眉也有資格與會。


    反正在船上坐著也是無聊,展眉便應承下來。


    因為不知對方船上是否有女眷出席,舒綠就不去了。要都是些青樓女子在場,她也摻和在裏頭,不是什麽好事。


    “哥哥,你好好玩兒去吧。”


    “那你一個在船上……”展眉不太放心。


    “這滿船的水手和護院,我安全得很。”舒綠就笑了。


    舒綠說的也是實情,這碼頭又不是什麽荒涼地方。那麽多船隻停泊在一處,就跟個小城鎮一樣,有什麽好擔心的。


    展眉想想也是實情,就不再堅持了。過了不久,開完會的畫舫上派了小舟過來接魏盛,魏盛與展眉就搭人家的船離開了。


    兩人一走,舒綠也不在二樓呆著,徑直上了三樓自己的臥室。巧英和巧珍去給她燒了洗澡水,舒綠沐浴時順便連頭發也一並洗了。浴後,巧珍拿一條鬆軟的巾子替她把頭發擰得鬆鬆的。


    舒綠索性坐到窗邊去,將頭發披了滿肩,借窗口吹進來的江風晾幹頭發。本來廂房的窗戶是關著的,舒綠嫌坐船氣悶,讓她們開了一絲小縫。


    她現在就坐在小縫邊吹著頭發,從這個角度,並不擔心會被外麵的人看見。


    隻是夜晚的江上,又有什麽人能看得到坐在三層樓船上的她呢。


    為此,舒綠也沒什麽可顧忌的,隻管用黃楊木梳子一把一把地順著頭發,以期幹得更快。


    就在她梳頭梳得自己都有點犯困的時候,又聽見子一縷簫音。


    她愣了下,而那簫音就這樣漸漸響亮起來。


    就像是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的湖水,先是激起一點點小小的水huā,緊接著便泛開了一同圈的漣漪。簫聲婉轉輕靈,曲風並不顯得哀怨,而是一種活潑歡快的調子,每隔幾段音符就會有一串挑起的高音。


    雖然單單隻有洞簫這種樂器在演奏,卻給人繽紛豐富的感覺,似乎滿耳都是那躍動的音符。


    舒綠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停下了梳頭的動作。這簫聲似乎有些熟悉…莫非傍晚時聽見的,也是這人吹出的曲子麽?


    連巧英巧珍都為這簫聲駐足,默默聆聽著這動人的旋律。


    也許不止她們主仆,這片江麵上停泊的船隻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側耳傾聽?


    那吹簫的人心情也許很好,曲子一直都保持著爽朗的音調。舒綠聽得心情舒暢,唇邊不由自主逸出一抹微笑。然而就在此時,簫音卻戛然而止一“咦?怎麽不吹了?”


    舒綠驚歎了一句,隨手推開了窗戶,探出了半個頭。


    月光從她的頭頂直灑下來,為她的身子鑲嵌上一道發光的銀邊。


    江風一吹,她的長發被吹得貼在臉上,她“哎呀”一聲忙按著那把飛散的青絲。


    當她把覆蓋在臉上的發絲撫到耳後,微微仰起頭來,才發現對麵船上的三樓廂房,也是窗戶大開。


    那窗前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玄衣男子,手裏拿著一管洞簫隨意把玩著,正似笑非笑地直視著她。


    兩船距離並不遠,又有月光照明,舒綠一晃眼就將他的長相看清了七七八八。那是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麵部線條略顯冷硬,臉上的表情卻很輕鬆寫意。他長著一雙很好看的丹鳳眼,薄薄的唇上留著兩撇討人喜歡的小胡子,頗有點桀驁浪蕩的味兒。


    舒綠察覺到自己的狼狽,俏臉一紅,趕緊退迴屋裏,順手把窗戶一關。巧英還以為小姐吹了風不舒服,趕緊過來說:“1小姐,您別在這風口裏坐著,迴裏屋可好?”“嗯。”


    舒綠臉上潮紅未褪,心裏暗責自己不謹慎。不過真想不到,吹簫的人就在隔壁船上,還真是巧合啊。


    不知道那男人是什麽身份?若說是上京趕考的儒生,似乎又不像。不過書生們也不一定要長得文文弱弱,像宋詞名家賀鑄長得就很壯很醜,人稱“賀鬼頭”。抓鬼的鍾尬,一開始不也是個考學的書生麽…可是舒綠有種直覺,這人真的不是讀書人。


    他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書生們可沒有。


    反倒是有點像浪跡江湖的遊俠呢。


    舒綠對俠客沒什麽幻想,尤其在來了這兒以後,更加明白俠客這種人物其實一點也不浪漫。首先社會地位就很低,絕對不會像那些武俠名家書裏寫的“天下景仰“反而跟流竄的土 匪一個待遇。普通人說起習武之人,都沒有什麽佩服的感覺。


    而且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真正俠客,好像也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出現過。舒綠見過的練武的人,要麽是開武館的,要麽是混幫派,要麽是給人家當鏢師,當護院,或者好一點的去做武官。也就是所謂的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都是極限了。


    大粱朝武官的地位也不能和文官比,要低好多好多。真正派兵打仗的時候,武官隻負責具體的戰事,上頭還得擺著一位文官一位皇族督戰呢。他們的外祖父信安王沒被炒家前就是管著這一類型的事情。


    可是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就是像江湖人,然而又沒有那種落拓感。俗話說,一入江湖催人老,在江湖上漂泊的人總是一臉的風霜,這個男人卻不是。


    從他的簫聲中也能聽得出,他的生活過得很愉快,很舒服。


    他到底是什麽人呢?


    稍晚的時候,舒綠聽到樓下展眉迴來的腳步聲。不知哥哥有沒有在文會上出風頭?


    這是舒綠睡著前,腦子裏轉動的最後一個念頭。


    “當然沒有。”


    展眉沒好氣地看了舒綠一眼。


    此時已是清晨,他們兩人一起站在二樓欄杆上欣賞江上日出。昨天睡到後半夜的時候,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將天空洗得澄淨無比。


    在這樣的時候看日出,會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我還以為你又隨手甩出了什麽驚世名作呢。”


    “名作這種東西,屬於不可再生資源,得悠著點用。”展眉歎氣說:“我都開始後悔,以前用得太早了。”


    “沒事!”舒綠說:“我記得的名詩比你多,早就背下來寫在本子上了,你以後要用隨便拿去。”


    “你真大方……”


    展眉隨意調侃了一句。


    “哎,哥哥,昨晚文會上有什麽豔遇麽?我後來好像聽到那邊有彈琴唱曲的聲音,來了不少美人吧?”


    “美人不美人的,我是沒認真看。


    反正都一臉脂粉,一個兩個嬌滴滴的。”展眉說:“尤其是她們唱那些曲子,我真欣賞不了………你懂的。”


    “呃,我懂。”


    舒綠當然知道在這方麵,他們和鼻世人們的審美趣味差異有多大。


    別說展眉了,她自己都不愛聽這種唱腔,累得慌。


    不過也不是絕對的,有些音樂卻不受時空的限製,好聽就是好聽。


    比如昨晚的那一曲簫聲,真有點繞粱三日的意思。舒綠早晨醒來的時候,耳邊似乎還迴蕩著那嗚嗚的簫音。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抬起頭朝對麵船上的三層看去。也真是那麽巧,昨夜那玄衣男子,剛剛從他的艙房窗戶裏探出身子,向她這兒望來。


    在清晨的陽光下,他們終於將彼此看了個清清楚楚。


    舒綠不好意思與他對視,朝展眉身後退了一步。展眉也發現了對麵船上的情況,皺起眉頭,將舒綠擋在身後。


    那男子並不因為他們的舉止而有什麽尷尬或慍怒的表現,隻是輕笑一聲,朝展眉拱手為禮,就從窗口退下去了。


    “這人你認識?”


    展眉迴頭問舒綠。


    “怎麽可能。”舒綠便將昨晚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哎,你說,哥哥,這人是豐什麽的。”


    “誰知道啊呢。”展眉得知那男子與舒綠素不相識,也沒有過來往,就不再深究下去了人家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啊,不過是吹吹簫看看美少女……而已。


    這時舒綠發覺船身猛然一動,她晃了晃,抓住了展眉的胳膊。卻原來是船隻起航了,將紮下去的鐺收了上來,所有才會有那麽一絲震動。


    魏盛也起來了,過來與二人打了個招唿。粱總管從一樓上來,向展眉舒綠稟告今天的行程,與之前說好的一樣繼續按照既定航線前進。


    “隻是,稍公他們說這一兩天天氣恐怕不好,估計要下幾天雨。”粱總管說。


    舒綠說:“沒事啊,下雨我們就在船艙裏坐著。會有大風浪麽?”


    粱總管應道:“不會不會,這裏不是海上,風浪不會太大的。”


    “那就好。”舒綠點點頭,讓粱總管下去了。


    關陽碼頭的影子,在遠處漸漸淡了,緩慢地變成了江上微微的一點。舒綠看著遠方的天空,心頭卻掠過那玄衣男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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