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的態度極是輕描淡寫,聽上去還不如嘴角的刺痛來得強烈,隨意地就像是在補充一句可有可無的“今天天氣還不錯。”


    沈煥卻立馬將煙頭給掐滅了,沒忍住口吐芬芳。


    “我操,我日,我x....”語調隨著接連蹦出來的詞匯逐漸提高,嘴巴裏就像是裝了彈簧,“來真的?”


    傅亦愷沒耐性,傷口正流血呢,一碰就疼,沈煥還在耳畔吵,“來你媽真的,我不都說了,玩玩。”


    “怎麽個意思,沒談?不是女朋友?”


    他曲著手肘纏繃帶,看都沒看沈煥一眼,“想多了,少爺我才懶得沾談戀愛這樣的麻煩事,女朋友也不是想當給就當的。”


    行,這刻薄的語氣非常符合他平日裏的行為處事,傅小爺瞧得上誰?他誰都瞧不上。


    沈煥嗤道,“沒人治得了你,但你遲早有天被老天收拾。”


    傅亦愷覺得這算是褒獎了,無比受用,自己囂張完也不忘鄙視一下他,“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天天被那個小女朋友指著鼻子罵還樂在其中,求爺爺告奶奶舔著臉哄了又哄,賤貨一個。”


    別提了,那場麵光是想想就無比好笑,現在也能夠把傅亦愷樂得不行。


    “笑笑笑,笑你媽個腿兒。”


    “行行行我不笑。”


    他說完,然後笑得更厲害了。


    清澈的少年音激蕩起月夜的漣漪,傅亦愷有一特色,就是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總是微微向下垂著的,睫毛很長很密,根根分明,像是在畫了兩道濃黑的筆墨,眸子裏蒲扇著星星點點的光,將眉宇襯托得更加細膩。


    這叫天生笑眼,理應甜甜的。


    但他並不。


    他說話很欠,辜負了這漂亮的笑容。


    沈煥起先還會被迷惑到,現在不了。


    迷惑?可拉倒吧,他隻想把傅亦愷的頭打歪,要他笑,要他再笑。


    “你這人,話別說太滿,什麽我哄我女朋友的樣子很賤?小心因果報應,有朝一日也和我淪落到一個境地,不,應該是比我更賤,更不要臉。”


    沈煥“呸”了一嘴。


    “不可能,至少對女人不可能,如果有,老子把頭拽下來給你當球踢。”


    傅亦愷說得很絕對,半點餘地都不給自己留,這他媽還用得著留啊?


    “你滾,你沒誠意,你這個垃圾,我不和你打這個賭。”沈煥才不吃這套,“把頭拽下來?淨些是虛頭巴腦的,你說給我一筆巨款我說不定還信了。”


    提到巨款,傅亦愷才想起傅亦懷把他的卡給停了,就連剛才在club裏賠的酒水錢,都是沈煥掏的。


    媽的。


    他又忍不住在心裏把那個男人翻來覆去罵了好幾遍。


    “和你說件事。”


    “說。”


    “老子沒錢了。”


    “操,你真的很拽。”


    把“沒錢了”愣是說成一副“我告訴你老子發了筆巨財”的樣子,特光明正大,特理直氣壯,特坦坦蕩蕩。


    “我知道,少爺你都坐公交了,口袋比臉還幹淨,打人的時候狠得一批,要賠錢的時候就開始講道理了,和老板討價還價那叫一個有板有眼,這是你的作風嗎?不是啊!估計家裏破產了,不行了,氣數盡了,嘻嘻嘻完了完了,涼了涼了,你活該,狗東西。”


    沈煥終於可以嘲諷迴來。


    “對的,我家破產了,不行了,氣數盡了,我活該,我是狗東西,所以現在您是我爺爺,求您借我點錢。”


    沈煥扯扯嘴角,“?你這人,怪能屈能伸的.....”


    “能屈能伸乃大丈夫。”


    “我呸。”


    沈煥罵罵咧咧,摸遍全身,皺皺巴巴翻出來幾張鈔票,“省著點花,孫子。”


    傅亦愷沒數,看一眼,目測大概有七八百的樣子。


    “謝了。”


    擱以前,七八百對他來說就是個零頭,但今時不同往日,一毛錢都是錢。


    傅亦愷接過去的同時,沈煥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靠他媽也太少了”這句話。


    “不夠啊?要不然......手機再轉你一點兒?”


    論人類的說話藝術,問句實在是一個非常偉大的發明。


    一旦沈煥這麽說了,潛台詞就是“求求你放我一馬吧,我也很窮的,快拒絕我。”


    傅亦愷這下有點於心不忍了,沈煥估計自己也夠嗆,養那個能花錢的小女友不容易。


    所以他搖搖頭,“不用了,乖兒子。”


    並且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希望他下個女友是個不能花錢的。


    “甘多人死唔見你去死,我睇你七蒙蒙塊嘿遮麵我睇你自己都唔知侖你自己係咩身世啦,拿了錢就翻臉不認人叼你媽了個臭嗨。”


    沈煥一口氣咒罵完,左思右想,搖搖頭,“不是,哥,我還是覺得很震驚......我以為你不喜歡那種...玩玩?是我理解的‘玩’嗎?”


    傅亦愷懶洋洋瞥了沈煥一眼,“不然呢?你自己玩得飛起,你問我?”


    沈煥一聽,“嘿嘿”一笑,既帶了點羞赧,看著又很厚顏無恥。


    “那可不。”他笑嘻嘻完,又發現哪裏不大對勁,趕緊辯解道,“但我那好歹也都是正經女朋友,男女朋友幹點談戀愛該幹的事,怎麽就叫玩得飛起了?”


    沈煥又哼了哼。


    “我雖然花心,但有句講句,哪一任女朋友我不是打心裏喜歡?就算玩兒,那也是付出了感情精力還有錢的!”


    他為自己正名,說得還頭頭是道,“我對我的女朋友們都很體貼,在一起,分手,彼此好聚好散,相比之下,你是畜生。”


    傅亦愷是打算損他幾句,不過想了想,得,是實話沒錯,包括量詞都用得極為精準,“女朋友”仨字後麵還加了個“們”。


    再說,“畜生”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不過分,童言在心裏估計罵過很多遍。


    以沈煥對傅亦愷的了解,男女關係絕對不會對等,就他那脾氣,和他在一起肯定特憋屈。


    “也不知道是哪個女生那麽倒黴。”


    傅亦愷抖抖煙灰,“倒黴?別扯淡了,少爺我這麽靚這麽勁....白給她睡的ok?”


    還倒貼錢的那種。


    當然這話他也沒好意思說,因為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一說出來就會被沈煥故意扭曲事實,什麽“傅亦愷毫無底線貼錢求睡啦”,這樣的謠言要是散播出去,聽上去有點智商不高,那是有點丟人的。


    童言就是一個寒酸的書呆子,經常為了省車費繞遠路,為了那麽十塊五塊地天天吃饅頭就鹹菜。


    傅亦愷給她睡了,完了以後還得主動給錢,說算我求您了學霸,給自己買點好吃的,買點好穿的,我要你打車你就打車,下次別給我遲到了成嗎?


    童言總是不說話,錢也沒說要不要,但是看上去不是很想要,傅亦愷不管,就非要往她書包裏塞,她不拒絕,就算是收下了。


    然而童言拿了他的錢,還是那個老樣子,看不出半點有花在自己身上的痕跡,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摳摳搜搜地全都存起來了。


    傅亦愷一開始覺得挺不屑,沒說什麽,他倒也真想看看,她能不能從他這裏攢出一個首付錢,如果能,那算她牛逼。


    不過他這份耐性沒有維持多久,在某次童言又要他在酒店等了快一個小時之後,傅亦愷脾氣上來了,二話不說買了一大箱廉價的tao,直接往她麵前一丟,連同一句冷冰冰的話。


    “你省你的,我省我的。”


    童言慌了神,手緊緊攥成一團,那張臉白得沒有什麽血色,她還是不說話,就這麽死死盯著眼前的東西.....


    傅亦愷耐心耗盡,他沒在恐嚇她。


    在他真的打算那麽做的時候,她才開口,聲音有點抖,說媽媽病了,做手術需要很多錢。


    傅亦愷沒體會過窮是什麽樣子的體驗,不知道“窮怕了”這三個字造成了多少人的悲劇。


    當時他隻對她動了那麽零星半點的同情心,因為童言哭了,和在床上被他弄哭不一樣。


    說不清楚。


    看著大概會讓人不舒服,心情會很糟很亂。


    他還能怎麽辦?以後都隨便她唄。


    傅亦愷是永遠不會知道貧窮的滋味的,饒是現在傅亦懷停掉了他所有的卡,手機不能付,現金也沒有,但那隻是很暫時的。


    說起來,他其實挺感動,沈煥平時和他總是鬧來鬧去,不過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把全身家當都給了他。


    現在要怎麽說呢?


    傅亦愷覺著,還真有一種從骨子裏都爛掉了的感覺,從前他還有錢,現在他沒有錢,臉上掛彩,手上帶傷,一無所有,和街頭那些地痞流氓真沒什麽區別了。


    他又看著在地上昏睡過去的陸末,忽然覺得很有意思,“我們三個像不像那種浪跡天涯的亡命兇徒?”


    這麽一說,沈煥也挺讚同。


    “是有這麽一點吧。”


    大半夜的不迴家,也不去學校,爹媽不管,老師放棄,剛在酒吧裏調戲了妹子,喝了酒,惹了事,得罪了人,打了群架,賠了錢,受了傷,誰會有這麽不正常的十八歲呢?


    可是.....


    巨他媽爽啊。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


    沈煥玩性大發,翹著蘭花指拎了拎肩膀兩側的衣服,“傅亦愷,打架鬧事都不算什麽了,在距今天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之前,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傅亦愷揚揚眉,有一種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的預感,“什麽想法?”


    沈煥的眼睛一瞄,在馬路對麵,剛好就是一家全天營業的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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