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行衣自有記憶來,他能看到的,能聞到的,都是和醫藥有關係的。


    他曾經聽娘親說過,自己抓周的時候,抓了一本《藥王醫經》。


    兩歲的時候,他便能識別出藥材氣味的不同。


    然後,他便離了父母的身。


    時間再久一點,他便完全沒有了印象,能記住的也就這麽一個事情了。


    “行衣,你說說,剛剛瞧見的那個是什麽?”薛老太爺隨口問道。


    他身邊的是已經三歲了的薛行衣。


    “那個是半夏,又名三葉半夏,半月蓮,三步跳,地八豆,守田,水玉,羊眼,全株有毒……”小小的個子,卻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老成。


    “很好。”薛老太爺很是讚賞地點點頭。


    薛家的下一輩在醫學上麵的天賦都很一般,還好出了一個行衣,不然怎麽和唐家比。


    唐家剛剛添了一個女娃娃,不過……


    薛老太爺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必然不會超越他們薛家的行衣的。


    而且,女娃娃又能有什麽大的作為呢!


    “行衣,你要記得,咱們薛家勢必會超越唐家。”薛老太爺看向某處,神色中帶著明顯的期盼。


    他會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薛家才是醫藥第一家!


    至於別的高家,容家,他們已經慢慢往別的行業發展了,也稱不上是對手了。


    隻有唐家,薛家和唐家的爭鬥,必然會一代一代延續下去!


    “是。”薛行衣點點頭。


    隻是他腦袋裏剛剛有了這樣一個概念,唐家就因為一場火,滅門了。


    他小小的心裏麵,出現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好像自己要超越的目標一下子不見了。


    不過這樣的情緒並沒有困惱他多久,畢竟他年紀還小,而且要學的東西也還很多。


    隨著年紀再增長,京城,甚至更加遠的地方的人,都已經知道了,薛家出了一個天才。


    薛行衣自然知道別人對自己的評價,隻是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天才嗎?


    如果沒有從小每日每日的積累,哪裏來的天才。


    也許他是比別人多了幾分天賦,但是他卻比別人多付出了幾倍的努力和專注。


    別人的世界裏,有他人,有親情,有喜怒哀樂,而他的生命裏,從來都隻有醫術。


    也許別人會覺得他可憐,畢竟小小的年紀。


    但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充實,讓他充滿了挑戰。


    薛行衣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和醫在一起。


    等他十五歲的時候,宮中的貴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便邀請了他進宮給太皇太後娘娘診治。


    那個時候先帝剛剛駕崩……


    然後,他遇到了這輩子對他影響最大的一個女子。


    最開始的時候,他隻是聽說了她的事跡。


    他從來不覺得女子就應該不如男人,所以對於一個女子有如此厲害的醫術隻覺得想要見識一番,而不覺得難以置信。


    當他看到那個女子年紀比他還小一點的時候,他的心裏,難得多了一絲惺惺相惜。


    說實話,那些自稱神醫的人,他大半都是瞧不上眼的。


    “小師姑。”薛行衣看到麵前那個身穿素黃色衣裙的少女,衝她微微拱手道。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那個讓他一直好奇的少女,就這樣成了他的小師姑。


    薛家多少的人,都在等著看他的反應。


    畢竟這樣一個少女,年紀比他還小上幾歲,卻要讓他叫她小師姑。


    但是他心裏其實是有所期待的。


    她成了他的小師姑,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可以一起探討醫術了。


    薛行衣一直都知道,薛家的“九針之術”是不傳外人的。


    阿秀對外稱是祖父的關門弟子。


    但是薛行衣知道,阿秀就是連一般的弟子都不如,祖父防備著她。


    不過,家規在他眼裏都是如浮雲一般,他基本上沒有猶豫,便拿這個跟阿秀換了“縫合之術”。


    在薛行衣看來,反而是他賺了。


    畢竟“九針之術”不過是在針灸的基礎上麵改良的,而“縫合之術”卻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


    他以為這已經是阿秀的立身之本了,沒有想到,阿秀懂的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那次遊曆,是他人生經曆的第一個大的挫折。


    他走了很遠的路,見識了很多自己以前在京城沒有見過的事物。


    他到了一個很荒涼的地方,那邊的人推崇的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一種治療手法。


    他所引以為豪的醫術卻被人嫌惡,這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


    薛行衣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會落荒而逃。


    他逃走了,但是並沒有迴到京城,他反而順著阿秀的路線找到了她。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所困惑的,能在她那裏得到解釋。


    阿秀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隻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惶恐。


    他以為自己懂的已經夠多了,原來他也不過是坐井觀天。


    跟在阿秀身邊的時間越久,他就想的越多。


    也許阿秀自己沒有覺得,但是薛行衣有那麽幾個瞬間,真的將她看做了自己的師長一般。


    薛行衣以為,這樣的關係,一直會維持到很久很久以後。


    但是,進京以後,阿秀拒絕了進宮治療太皇太後,這讓他失望的同時又覺得有種被欺騙的氣憤。


    他覺得,阿秀不該是這樣的,可是,事實上她卻這樣做了。


    偏偏在他對她失望的時候,她又一下子讓他轉了觀念。


    薛行衣覺得,阿秀該是這天下最難懂的人了。


    後來很多很多年過去以後,薛行衣再迴想這個時候發生的事情,他隻不過淺淺一笑。


    原來,阿秀從來都比他要成熟。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而他,隻是一直在追尋著,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動……


    “行衣,老太爺的身子最近差了很多,你迴來吧。”薛行衣將家書看完,然後慢慢折好,再放迴信封裏。


    因為太皇太後的薨逝,薛家的處境很是尷尬。


    對此,他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他隻是意識到了自身很多的不足,他覺得自己還需要進一步的學習。


    他記得很久以前,阿秀就和他說過,醫術,都是靠慢慢積累的,走的路越多,學到的就越多。


    這個道理,其實他也懂,隻是他不懂,阿秀明明知道這個道理,為什麽卻選擇被拘在那一個小小的京城。


    天大地大,要走的地方有很多!


    當時阿秀隻是笑,“每個人的追求不同。”


    薛行衣他追求的是沒有止境的醫術,而阿秀,她追求的不過是一份安穩的生活。


    隻有在安穩的生活這個基礎上,她才會盡量追求在醫術上麵的突破。


    所以等到他們都過世以後,薛行衣被人稱作為“醫仙”,而阿秀,則是“醫聖”。


    也許都是被人民擁戴,但是其中卻還是有區別,“醫仙”顯得更加飄渺不定。


    就好比薛行衣,終生沒有安定下來。


    “薛師父,薛師父。”


    薛行衣微微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隻是他之前采藥傷了腿,所以還不能動彈。


    不過還好,不是什麽大傷,休息兩天便好了。


    隻是麵前這個人,薛行衣難得的覺得詫異了,她怎麽會在這裏?


    “薛師父,你怎麽了?”王川兒看到薛行衣發愣,忍不住在他麵前晃了晃。


    她當初和阿秀表明了心跡追尋而來,是用了今生最大的勇氣。


    隻是如今看到了薛行衣,那些表白的話,卻完全說不出口了。


    “你怎麽在這裏?”薛行衣忍不住問道。


    “你忘記了嗎,你是我背迴來的啊?”王川兒說到這,麵色微微有些泛紅。


    沒有想到,她剛剛到這兒,就又一個這麽好的機會,和薛行衣如此近距離的相處。


    “是嘛。”薛行衣慢慢迴想,他當時撞到了頭,所以意識並不算清楚,隻記得是有那麽一個聲音。


    別人都叫他“薛大夫”,也就隻有王川兒,因為在他那邊學了幾日的醫術,便張口閉口地叫他“薛師父”。


    “薛師父,我已經和阿秀說過了,以後就跟著你混了,這是她給你的信!”王川兒將一封信遞給薛行衣。


    如果她自己就這麽大咧咧地過來了,多半是會被他送迴去。


    但是,有了阿秀的信就不以樣了。


    阿秀一直都知道,薛行衣最在乎的是什麽,便用一個少見的治療手法,讓王川兒留在了他的身邊,直至她自己願意離開。


    薛行衣一向守信,隻要是他點頭的,便一定會做到。


    “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薛行衣將信收好,微微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王川兒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堅持不了多久的。


    等到她年紀再大點,要嫁人了,自然也就離開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這個拖油瓶,跟了他一輩子。


    中央他不是沒有讓她離開過,隻是每次說起這個話題,她便拿出阿秀的那封信。


    他便停止了話題。


    她跟著他,一生走過無數的山山水水,救過他更是無數次。


    她這輩子,跟他一般,沒有成親。


    “薛大夫,下輩子,下輩子記得留個位置給我,心裏不要隻想著醫術了。”王川兒臨終前隻留下那麽一句話。


    這麽幾十年,她中央不是沒有打過退堂鼓,但是她仔細想了,若是嫁給一個陌生的男子,那她寧可就這樣跟著自己歡喜了那麽多年的男子。


    這麽想著,這幾十年竟然也就這麽過來了。


    “好。”薛行衣微微一愣,緩慢而又鄭重地點點頭。


    王川兒這才安心地去了。


    又過了兩年,薛行衣也不行了,隻是臨終前,囑咐了自己的弟子,就埋在王川兒的墓旁邊。


    他一向守信,下輩子,必然會給她留個位子。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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