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沒事的話,本官就告辭了!”


    慕容垂起身整了整他的大紅袍,便準備走人,隻看他笑得賊兮兮的,便知他現在心情極好。雖然暴露了隱藏數十年的秘密,但成功保住了關東慕容氏的祖墳,這波不虧。


    “慕容將軍且慢,下官還有一事相商。”見慕容垂要走,裴盛秦趕緊阻攔。


    慕容垂這時候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裴侯還有何事,但說無妨。”


    裴盛秦瞅著慕容垂猥瑣的老臉,心中倒是頗為複雜。來自後世的記憶讓他知道,慕容垂一生之間兩次叛國,是個十足的大奸臣。第一次叛國時,他以前燕吳王的身份,叛燕投秦,然後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帶路(黨),幫著前秦迅速掃滅前燕;第二次叛國時,他以前秦冠軍將軍的身份,不顧秦皇苻堅恩義,趁著前秦淝水大敗,國亂之機,在關東一帶扯旗造反,建立了後燕叛軍。


    若說第一次叛國是因前燕權臣迫害,被逼無奈。但第二次叛國,便當真是毫無廉恥,禽獸不如之舉了。前秦在他背叛前燕,畏罪潛逃之時,頂著得罪前燕一國的巨大壓力收留他,這是何等大恩?秦皇不顧他貳臣身份,力排眾議重用他,把他提拔至冠軍將軍的高位,這又是何等大德?然而,縱然前秦對慕容垂有如此大恩大德,在朝廷淝水兵敗,舉國動蕩之際,慕容垂身居高位,卻不思精忠報國,反倒不顧國難趁機造反,以怨報德。


    迴顧曆史,倒還真有一個和慕容垂相似度極高的人物,那就是明末吳三桂。吳三桂先是作為明臣,叛明投清,然後帶著清兵滅南明,幾十年後又恬不知恥的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造反;慕容垂先是作為燕臣,叛燕投秦,帶著秦軍滅燕,幾十年後恬不知恥的打著反秦複燕的旗號造反......如果真的有輪迴轉世一說,裴盛秦覺得吳三桂就很有可能是慕容垂的轉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家夥都是個卑劣不堪的無恥小人。


    現在是大秦建元二十年,如果曆史不曾改變,慕容垂現在大概已經扯旗造反了;但是裴盛秦的出現打亂了原有的曆史,目前大秦朝總體上依舊算是國泰民安,慕容垂這個大奸臣也還老老實實呆在京師。不過他仍然是個奸臣,若是讓他逮著機會,恐怕還是會造反的。


    裴盛秦決定隱晦地敲打他一番,若能震懾住慕容垂,讓他息了謀朝篡位之心,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好歹也盡了份心意。


    “關東慕容氏的商隊既然能通行北境,想必也有辦法聯係到拓跋珪吧?”


    一聽裴盛秦又提到商隊,慕容垂不由警覺起來:“裴侯,咱們可是說好了的,本官告訴你慕輿長陵的下落,你便公正判案,先前所說贈送商隊之事,自然作罷了。”


    慕容垂隻當裴盛秦又想討要商隊,自然是不肯給了,直接便把話說死。開玩笑,老子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姓裴的辦一件事還想收兩樣好處不成?


    裴盛秦連忙擺手:“下官不要你們的商隊,隻是想托你們聯係一下拓跋珪。”


    “唔。”聽裴盛秦說不要商隊,慕容垂這才鬆了一口氣:“咦,聯係拓跋珪?裴侯是想......”


    慕容垂看裴盛秦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似乎是在看誌同道合的朋友。他尋思這時候忠臣哪有主動聯係拓跋珪的啊,難道這姓裴的也和我一樣是個奸臣?


    裴盛秦被這老東西的眼神看得發毛,感覺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他冷聲道:“我隻是想要寫上一首詩,托你們關東慕容氏轉交到拓跋珪手中,你以為我想做什麽?”


    慕容垂知道自己猜錯了,尷尬地笑笑,道:“隻是轉交東西的話,我們的商隊的確可以聯係到拓跋珪,不過我們需要提前通稟陛下......卻是不知裴侯為何突然想起來要給拓跋珪送詩詞?”


    去北境做生意是一迴事,私自聯係反賊頭子又是另外一迴事了。關東慕容氏倒是有辦法聯係到拓跋珪,但是卻不敢私自聯係,必須要提前給秦皇打報告。慕容垂也是個聰明人,裴盛秦這時候說要給拓跋珪送詩詞,他心中便隱隱有了個猜想。


    這姓裴的寫信罵人可是一絕,罵過謝安,罵過司馬曜,難道這迴輪到拓跋珪了?


    裴盛秦的迴答肯定了慕容垂心中的想法:“自然是要以墨作劍,口誅筆伐拓跋珪那反賊!”


    “我也不讓你們為難,待我寫好詩詞後,慕容將軍可以先呈給陛下禦覽。等到陛下允許後,再交由商隊帶走,轉送給拓跋珪。”裴盛秦突然起意,確實是想罵一罵拓跋珪,不過更多的則是打算借這一首詩詞敲打慕容垂。


    這詩,名義上是給拓跋珪看的,實際上裴盛秦是想讓慕容垂看到。


    “來人,取紙筆來。”


    吩咐人取來紙筆,裴盛秦便準備在大廳中動筆。慕容垂對裴盛秦先後罵昏謝安與司馬曜的光輝戰績也很是敬仰,這時候見裴盛秦又要開始寫東西噴人,連忙湊上來圍觀。


    “裴侯,本官給你研墨。”慕容垂上前一看,裴盛秦已經開始動筆,看著宣紙上整齊的字跡,慕容垂不由念出聲。


    “李陵心事久風塵,經年累月詎臥薪。”


    “複燕未能先覆燕,帝秦何必又亡秦?”


    念道這裏,慕容垂渾身一囉嗦,隻覺得肝膽俱裂,他沙啞著嗓子驚唿:“裴侯,你這是何意!”


    裴盛秦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筆誤,筆誤。”


    一邊說著,將第二句詩改了一下,把“複燕未能先覆燕”改成了“複代未能先覆代”。


    慕容垂這時候看裴盛秦的目光已經滿是驚恐,剛剛尼瑪的真是筆誤?


    哪怕非常驚懼,慕容垂仍是忍不住繼續看下去。


    “丹心早為利欲改,青史難寬白發人。”


    白發人......看到這裏,慕容垂不由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鬢角,然後又想到拓跋珪一個不到弱冠的年輕人,哪來的什麽白發?慕容垂越想便越覺得裴盛秦這首詩哪裏是在罵拓跋珪,分明是在針對他!


    眼角一撇,裴盛秦看到了慕容垂驚恐的模樣,不由又是一笑:“不好意思,又是筆誤。”


    一邊說著,裴盛秦便將“青史難寬白發人”改成了“青史難寬年輕人”。嗯,這樣子就應景了,拓跋珪是年輕人嘛!


    然後,裴盛秦又添上了最後一句,補全了這首七言詩。


    “永夜角聲應不寐,那堪思子又思親!”


    裴盛秦停筆,實木筆杆落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像是敲碎了慕容垂的靈魂。


    這是後世一位詩人寫來譏諷吳三桂的詩,吳三桂與慕容垂的事跡重合程度本就近乎百分之百,裴盛秦將這首詩稍作修改,套在慕容垂身上,正好。


    慕容垂一直都認為自己潛藏得很好,盡管他名聲狼藉,盡管朝中正直的大臣都清楚他是個奸臣。但大家以為的“奸臣”,是認為他貪贓枉法結黨營私,卻並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想的是要謀朝篡位!想著貪贓枉法的奸臣與想著謀朝篡位的奸臣是不一樣的,前一種奸臣隻要能力足夠,君王或許能容忍;後一種奸臣,一旦意圖暴露,必然會受到君王最嚴厲的懲罰!


    裴盛秦這樣寫了又改,欲蓋彌彰的做法,讓慕容垂十分確信,這姓裴的必然是看出了他心存反意!這分明是借著給拓跋珪寫詩為由,在拐彎抹角的敲打他!


    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念頭,一夕之間被人勘破,這讓慕容垂滿心恐懼。他很清楚,裴盛秦這是想要警告他,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讓他趁早斷了那大逆不道的妄想!


    看著慕容垂的表情,裴盛秦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以慕容垂的智慧,此時一定會想:裴盛秦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人都能看穿他的心思,這大秦朝無數能人,誰又能保證沒有其他人看穿他的心思?


    這念頭一旦暴露出去,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且絕無迴轉餘地!若是慕容垂足夠謹慎膽小,經此一事,必定會夾緊尾巴做人,或許就此息了那份歪心思也說不定。


    “詩寫好了,慕容將軍拿去給陛下禦覽吧,希望不久之後,這首詩能出現在拓跋珪麵前,好教那亂臣賊子自慚形穢!”裴盛秦笑眯眯的把寫好的詩遞給了慕容垂。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需要說出來,都能理解對方的用意。


    慕容垂失魂落魄地接過紙張,告辭也不說一句,便轉身離去。他此時心亂如麻,需要找個地方好生冷靜冷靜,就連裴盛秦假意留他吃飯的客套話都沒聽見。


    ......


    “李陵心事久風塵,經年累月詎臥薪。複代未能先覆代,帝秦何必又亡秦?丹心早為利欲改,青史難寬年輕人。永夜角聲應不寐,那堪思子又思親。”


    止凰宮內,秦皇伏案飲酒,清河為秦皇捏肩,慕容垂侍立一旁,默不作聲。


    秦皇將手上詩詞仔細看了一遍,莞爾道:“小裴卿的詩才,倒真是極好的。”


    慕容垂低聲道:“陛下,裴侯想要通過石原商隊,將這首詩交到魏逆手上,我們關東慕容氏不敢擅作主張聯絡魏逆......”


    石原商隊,便是關東慕容氏往來北境的幾支商隊中的一支。


    秦皇很痛快地說道:“準了,卿家可自去安排,朕倒也想知道,拓跋珪那逆臣看到此詩是否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臣遵旨。”


    “不過,近來朝中多有言官上疏,彈劾關東慕容氏有資敵之嫌。因有清河擔保,朕未禁止你們往北境行商,但什麽該賣什麽不該賣,你們卻要有些分寸!”說到這裏,秦皇話音頗為嚴厲。


    慕容垂還未答話,清河便先開口,柔聲道:“陛下放心,既是臣妾為娘家擔保,臣妾自然也有監督之責。關東慕容氏販往北境的,具是些瑪瑙玉石,綾羅綢緞等奢侈之物,但凡鐵器糧草等助長逆賊氣焰之物,一概不碰。”


    “朕自然是相信愛妃的。”


    清河妖妃的枕邊風再一次發揮了效果。


    “冠軍將軍這是疲憊了嗎,陛下,要不讓冠軍將軍先退下歇息吧。”清河看出慕容垂的神色不太對勁,便朝他使了個眼色。


    慕容垂現在都還沒從裴盛秦的陰影裏走出來,一想到自己的不臣之心早已被人看穿,麵對秦皇時便難免有些不自然。原本不想進宮,隻是給拓跋珪送東西這種事情,必須要稟告秦皇,慕容垂這才勉強入宮求見,此時巴不得早早離去。見清河暗示,連忙應聲道:“臣隻是昨夜落枕了,沒睡好。”


    秦皇便也沒在意,隨意擺手:“既然如此,那慕容卿家便下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慕容垂如蒙大赦,趕緊開溜。


    慕容垂走後,止凰宮隻剩下秦皇與清河兩人,秦皇順勢後仰,躺在了清河懷中,姿勢要隨意許多。


    “青蠅司來報,小裴卿最後駁迴了白蘭慕容氏的請求,晚些大概便有奏折入宮,愛妃可以放心了。”


    清河妖妃聽得自家祖墳保住了,也很是高興:“南充侯果然公正。”


    秦皇笑道:“他倒也有些私心!”


    “南充侯索賄了?”清河妖妃眸子微動,有些訝然。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案子本就難斷,無論怎麽判,總是會得罪人的。慕容氏兩家分支勢力皆是不小,小裴卿平白得罪一家,收些好處彌補也無可厚非。”秦皇看得很是清楚,若是有法可依,裴盛秦便應該依法判決。但祖墳歸葬這種慕容氏的家務事,本就是扯不清的,裴盛秦不管怎麽判都會得罪一邊。在這種情況下,裴盛秦收些好處彌補得罪人造成的損失,並不算出格。


    “陛下說的是。”清河柔聲附和。


    “小裴卿拒絕了關東慕容氏的商隊,拒絕了白蘭慕容氏的島嶼,最後從冠軍將軍那裏討要了他舅舅的下落。”從布下這個考驗開始,秦皇便一直關注著裴盛秦,提前便交代了青蠅司潛入梓潼公府蹲點。不久前發生了梓潼公府的事情,秦皇已經知道的明明白白。


    至於慕容垂當年的欺君之罪,秦皇倒是毫不介意,聽罷便一笑了之。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反正慕容垂那時候欺的是慕容家的皇帝,又不是他們老苻家的皇帝。


    “小裴卿不貪錢財,不圖土地,卻獨獨以親情為重,甚好!”秦皇對裴盛秦這次的表現十分滿意,他微微點頭,閉著眼睛輕聲道:“此子性情,可堪大用。”


    清河一看秦皇神色,便知道裴盛秦在秦皇心目的印象越來越好了。心中暗暗下決心,一定要通知娘家,裴盛秦隻可為友,不能交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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