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年,五月初五。


    大秦朝廷三日一朝,今日正是早朝之日。


    天蒙蒙亮時,東掖門暗紅色的宮門緩緩打開,兩行接引太監自門內走出。


    東掖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皆是精神一震。也不多做言語,便習慣性地跟在接引太監身後,入了宮門。


    一路行至皇極殿,戍衛四周的武士便已由禦林軍換為了帶械班直,襯托著宏大雄偉的皇極殿,仿佛承載著浩浩國運。百官自覺地按左文右武的順序排好隊列,依官爵高低,魚貫入殿。


    裴元略站在武臣隊列,裴盛秦則站在文臣隊列。


    從右將軍到禮部侍郎,裴盛秦成功地由武將轉為了文臣,並且到了六部侍郎之位,也必須得參加早朝了。右將軍的職位倒也沒有被取消,不過裴盛秦這個右將軍算是虛職,有品級有俸祿,卻並無具體職司。按照國朝慣例,實職要重於虛職,如今既然有了禮部侍郎這個實職,自然是被認定為文臣。


    裴元略也是同理,原本的文職梓潼太守也不曾被取消,梓潼郡也還是裴氏的勢力範圍。但由於裴元略沒有再坐鎮梓潼,這太守之位自然便成了虛職。而如今裴元略實際上是在行使著衛將軍、天策上將的職司,統領天策軍戍衛京師,因此被認定為武臣。


    裴盛秦今日倒是第一次穿正經的朝服,寬袖束腰,配有冠冕、衣裳、佩綬等,冠是委貌冠,衣是右衽漢服,腰間佩的是銀章紫綏。至於鞋子,一般是不穿的,上朝之前,需得在皇極殿外解劍脫鞋。除非是某些重臣,被秦皇禦賜“劍履及殿”,才能穿著鞋子上朝。


    這些其實都是最純粹的漢朝舊製,畢竟前秦承襲自後趙,後趙又承襲自前趙。前趙皇室雖是漢朝宗室與匈奴宗室的混血,但在起兵之始便是打著反晉複漢的旗號,服飾製度方麵,自然都是沿用的漢製。反倒是如今的東晉,在服飾製度上,卻早已與昔日之漢室大相庭徑。比如晉朝官員的朝服,便是戴的狗尾帽,腦袋上頂著一根毛茸茸的風幹狗尾巴,難看至極。


    其實晉朝初年倒也不是這樣的,那時晉朝還沿用著漢朝流行的貂蟬冠,也就是繪著蟬翼紋的貂尾帽子,和秦朝如今盛行的委貌冠相差不大。一直到後來司馬倫登位後,由於西晉財政近乎崩潰,加上貂皮本就屬於奢侈品,價格高昂,漸漸的晉朝居然連買貂尾做朝服的錢都出不起了。聰明的西晉皇帝司馬倫很快就想到了一個節約成本的好辦法,是的,你們沒有猜錯,曆史上的著名典故“狗尾續貂”就是從這裏出來的。


    自此以後,晉朝官員便開始統一佩戴狗尾帽了,一直到現在。別覺得狗尾和貂尾看起來差不多,二者呈現在視覺裏,大概就是後世披著狗皮襖的老叫花子和穿著貂皮大衣的貴婦那種差距。


    皇極殿內點著長明燈,燃著熏香,一入殿內,便覺心曠神怡,腦海清明。


    “這香怕不是龍涎香吧,這麽牛逼,還能提神醒腦。”裴盛秦暗中咂舌,一邊貪婪地唿吸著殿內空氣,突然覺得自己家裏用的上好檀香簡直就是垃圾。


    “陛下駕到!”


    伴隨著晨鍾想起,秦皇穿著玄黑色天子冕服,緩緩登上禦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紛紛叩拜行禮,裴盛秦也學著周圍官員的樣子叩拜下去,倒也有模有樣。很顯然,這次的朝會,要比以前在項城縣衙開的臨時早會要正規得多。


    非重要朝會祭典外,普通早朝是不用行三叩九拜大禮的。叩拜一次後,百官便紛紛伏地不動,待到秦皇坐定,輕語一聲“眾卿家平身”,百官這才齊齊念一句“謝陛下”,然後禮畢起身。


    距離先後兩次刺駕與兵亂都已過去了不短時間,秦皇的怒氣漸消,臉色看起來還挺不錯。


    朝會依舊是老樣子,先是宣布了近日的人事任免,軍事調動,然後便開始通傳各州郡重要情報,並展開議事。近期不止京師是多事之秋,地方上事情也不少。


    先說北境,張帥自長城出兵,長驅直入瀚海郡,收複失地百裏。拓跋珪連忙調集重兵,以花木蘭為參合陂守將,據守瀚海郡中部重鎮參合陂,以抵擋張帥北進。張帥出兵同時,柔然都護府亦同時出兵策應,柔然大都護匹候跋親率大軍南攻北庭郡,拓跋珪令獨孤庫仁率軍前往北庭鎮守。在固守的同時,拓跋珪也深諳遊擊戰的精髓,他令花承萊組建了一支輕騎,每每避開張帥的北征大軍,繞後去襲擾長城。


    “二殿下上疏,魏逆輕騎來去如風,每每襲擾長城。長城守衛軍僅有數千,左右難支。而若張帥大軍迴援,則魏逆逃遁,難以撲殺,待張帥離去則又卷土重來。二殿下請求擴充長城守衛軍,以安邊境。”


    丞相王永念罷奏疏,又不由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長城綿延萬裏,防線極長,絕非區區數千人能夠守住。昔日北代未滅時,朝廷在長城防線可是足足投入了十多萬守軍。如今北境既有魏逆作亂,雖威脅遠不如當初的北代,長城卻也理當擴軍。”


    秦皇沉吟片刻,便微微頷首:“此事準奏,給暉兒擬旨,讓他看著辦吧。”


    秦皇話音落下,朝中許多人都變了臉色。這其中有太子的人,有大殿下的人,也有越王的人,自然,也有如裴盛秦這般南安王的人。長城守衛軍擴軍,這就意味著二皇子苻暉將由一個幾乎沒有可能繼承皇位的閑散皇子,變成一個手握大軍的皇子。試想一下,苻登並非皇子身份,卻能成為帝位的有力候選人之一,無外乎因為他是年輕一代的皇族子弟裏罕有的獲得地方軍隊支持的人;若是長城守衛軍擴軍,那麽苻暉也將擁有一支強大的地方軍隊支持,再加上他還是皇子身份,到時候二皇子一旦卷入奪嫡,隻怕又是新的變數。


    除了北境外,西域亦有消息,西域大都護呂光上疏,西域先後發生了幾起叛亂,皆被順利彈壓。波斯人亦幾度東侵,也都被擋了迴去。西域距離京師迢迢萬裏,消息是做不到實時傳遞的,這封奏疏乃是呂光在建元十九年年底寫的,直到近日才送至京師。


    另外遼東亦有消息傳來,那百濟國聽聞晉朝降號,便欲轉而接受秦朝冊封,若是秦朝同意,百濟國從今年開始便向秦朝進行朝貢。對於百濟的請求,朝廷並未立即同意,這不是給晉朝麵子,而是顧及著高句麗。高句麗與百濟世為仇敵,兩者間連年征戰,因此高句麗接受秦朝冊封,百濟便接受晉朝冊封。一旦朝廷接納百濟,那麽日後高句麗與百濟都成了秦臣,倆屬國打起架來,朝廷管不管?怎麽管?與其將來難做,倒不如先不理會百濟的請求,反正大秦朝也瞧不上百濟國那點兒朝貢。


    此外,幽州的蝗災、涼州的學院、青州的祥瑞,種種奏報,數量繁多。有的需要朝廷做出迴應處理,有的則僅僅隻是通報一聲。早朝時還隻是撿了些重要的念,不及每日奏疏總數十分之一,可想而知,秦皇每日的工作量是多麽巨大。


    裴盛秦縮在朝班中,聽著這些繁瑣的事情,不由打著哈欠。直到禮官唱道“宣晉朝使團覲見”,裴盛秦這才打起了精神。


    沒錯,今天的重頭戲是來遞交國書的晉朝使團!


    按照淝水條約第五條規定,晉天王將親筆寫下國書送往大秦,向大秦皇帝致歉。


    大秦朝等這封致歉國書,已經等了小半年了。


    隨著悠揚的禮樂響起,以石三為首,王鬻之、陶淵明、王凝之、謝道韞先後步入皇極殿。除了還在蹲大獄的嵇曠之外,晉朝使團的重要人物都來齊了。


    除了謝道韞穿著晉朝的誥命女裝,其餘幾人,皆是穿著晉朝朝服。晉朝尚白,喜華貴,其朝服一般為淺白打底,縷金紋。單看衣裳的話,倒也是風流雅致,比起玄黑肅穆的秦朝朝服要多幾分輕靈。


    可惜,他們頭頂那根毛茸茸的狗尾巴,徹底破壞了衣裳的美感。不得不說,狗尾續貂是真的優秀,好好的貂蟬冠,非得被晉朝人改成狗尾帽,偏偏他們似乎還覺得挺好看。


    “外臣叩見秦朝皇帝陛下,恭祝秦朝皇帝聖安。”


    石三領頭,晉朝使臣紛紛拜伏,一根根狗尾巴在頭頂搖搖晃晃,態度很是恭謹。


    “晉使,且上得前來。”


    秦皇威嚴的聲音響起,卻是動了好奇心,沒有立即提起國書,而是想要先近距離瞧瞧晉朝的使臣。


    “諾。”


    晉朝使臣埋著頭,微微起身,躬著身子,雙手提著衣襟緩步上前。


    幾人行至丹陛之下,便聽得那丹陛之上,猶如九天雷音:“抬起頭來。”


    幾人抬首,望向高高端坐禦座之上的秦皇,卻隻看得清秦皇臉前那一簾璀璨的旒冕。


    “哪位是正使石三啊?”


    聽見秦皇問話,石三一囉嗦,連忙道:“外臣石三在此。”


    片刻之後,卻聽秦皇略顯疑惑地輕聲說道:“石正使的相貌,倒有些像朕的一位故人。”


    “啊?陛下的故人?”石三愣了愣,突然想起,秦皇小時候可是見過他爹趙皇帝的啊......


    石三突然感覺後背一冷,一股寒意由脊骨竄起,直衝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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