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沉,夜盡天明。


    第一縷晨光灑落天陵大殿,照亮了殿內盡顯憔悴的五人。


    一夜時間,龍奴衛並無人歸來。


    “事敗矣!”


    苻敷伏地悲唿。


    其餘四人都打了個寒噤:“陛下無恙,倘若查出是龍奴衛所為,我等俱死。”


    苻敷抬起頭,指著自己滿是疤痕的臉,神色猙獰:“這次出動的兩營人馬,皆我親信,出征之前全部拿刀劃破了五官,就像我這樣。不會有任何人能通過他們的屍體認出他們,更不會有人能查出他們來自龍奴衛。”


    一直陷入極限焦慮忐忑的眾人,直到此時在注意到苻敷已經破相的臉,那些疤痕足以徹底覆蓋原本的容貌。


    “原來你早就開始謀劃此事。”厲陵守禦歎息,苻敷臉上的疤痕都已結痂。顯然不是近日才劃破的。


    囚龍上將心急如焚,提醒道:“你要知道,陛下行事是不需要鐵證的,用排除法便夠了。”


    把京畿有力量謀劃這一出的軍隊一一列出來,再依次排除嫌疑。當最終隻剩下龍奴衛時,有沒有證據便不再重要了。


    “放心。”苻敷低聲道:“大界守將莫將軍數日前向兵部報備,率大界千餘精銳赴伏羅川剿匪去了,全程行蹤保密。”


    “莫未?那是苻陽的人,苻陽舍得讓莫未去背這個黑鍋?要知道,那可是苻陽在京畿一代籠絡住的唯一一位實權鎮將。”幾人看向苻敷的目光更加不滿,牽扯上了大界守將,便說明此事與苻陽有關,說明這次事情是苻敷與苻陽密謀。苻敷作為龍奴衛的守禦,已經被削去宗籍,竟還私下聯絡未入龍奴衛的宗室子弟,這又是一樁大忌。


    不過他連刺王殺駕的事都幹出來了,再曝出一樁勾結宗室,便也不算什麽了。


    苻敷道:“有什麽舍不得的,龍奴衛可都是苻氏宗親,莫未隻是外人,東海王自然是知道取舍的。”


    這也的確算是一個辦法,有大界守將主動去扛雷,這排除法便排不到龍奴衛頭上。隻要苻敷手腳當真做得幹淨,龍奴衛此次是可以洗脫嫌疑的。


    “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樣了,此事本就是你與苻陽所為,合該你們收尾。若當真出了差池,我不會保你們。”囚龍上將冷漠開口。


    苻敷點頭稱是,他自然知道,查不到龍奴衛還好,若真查到龍奴衛頭上,這幾人是絕不會冒險保他的。畢竟他昨晚說得再嚴重,終究也隻是推測,陛下起碼上位至今還沒對龍奴衛動手。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說服囚龍上將與其餘幾位守禦立即倒戈,能讓他們保持中立不去主動檢舉已算最好的結果。


    當然,苻敷也並不擔心被查出來,這本就是提前就算計好的。此次出手也隻是一次嚐試,成功固然好,若是失敗,便可趁機讓莫未潛伏。等到五將山上留下那一千多具龍奴衛的屍體被認定為莫未和大界守軍之後,真正的莫未與他帶出那千餘精銳,便可在京畿附近隱匿起來。到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支軍隊已經死了,等到苻陽亮出真正的殺招時,這便是一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奇兵!


    畢竟無論是大界守軍還是龍奴衛,終究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平日裏刻意之下還能保持些許隱秘,但真要到了大事發生時,必然是滿城風雨,三輔戒嚴,那時候想做什麽都不方便。犧牲千餘龍奴衛,換來一支隱藏在陽光下的精銳奇兵,無論怎麽看都並不吃虧。


    “隻是可惜了那千餘兒郎,終究是我苻氏子弟。未死於外敵之手,卻亡於內部傾軋。”蒼老的天陵守禦悠悠歎息。


    ......


    “臣等參見陛下,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新平寺外,屍橫遍野,賊軍盡數伏誅。


    整個五將山,漫山遍野都是匆匆趕來救駕的官兵,分別隸屬多支部隊。聽聞秦皇遇襲,也顧不得去想來的人會不會太多浪費資源,便都一股腦來了。在官兵的人海戰術下,激戰一夜殘餘的賊兵瞬間瓦解,被無數官兵擊殺。此刻戰局已定,這些官兵便各自散開,漫山遍野搜尋,尋找著可能有的漏網賊兵。


    大概由於大腦還處在亢奮之中,眾人雖一夜未睡,精神倒還挺好。尤其秦皇,毫無半分慌亂,反倒神采奕奕,皇者氣度盡顯。


    “諸卿家平身,此次是朕失察,為賊人所乘,辛苦諸卿了。”


    秦皇擺手便讓前來救駕的諸多官員將領起身,這些官員將領自然也是連稱不敢。


    裴盛秦往人堆中看了看,倒是沒看見天策軍的人。這也正常,出去傳信的人當然也是選擇就近原則,天策軍駐紮在京郊,還是有些偏遠了。


    “陛下,這些賊人皆提前毀了麵貌,無法中相貌判斷其身份!”


    魚觀走到秦皇身前,遺憾說道。


    “賊人的裝備與服飾能看出什麽嗎?”秦皇問道。


    魚觀又搖了搖頭,道:“服飾都是尋常的夜行衣,所用長刀弩箭極為精良,疑似官府所鑄,但上麵尋不到銘文。”


    按照大秦律例,官府鑄造的兵甲皆會銘刻上鑄造衙門,若是有質量問題,也好事後追責。如果這些武器上也銘文,便可通過鑄造衙門,追查到這批武器是下發給哪支軍隊的。


    “這些賊人準備充足,就連容貌都毀了,豈會忘記融掉武器上的銘文。”秦皇歎道。


    魚觀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垂頭道:“是末將無能。”


    危機解除,新平寺的和尚在經過一番盤問,排除嫌疑後,也都被放了出來。


    “阿彌陀佛。老衲當真是超脫!”


    “阿彌陀佛。裴侯明鑒,貧僧超越以性命擔保,這位當真是我師兄超脫!”


    兩個和尚口幹舌燥,也不知是第幾次解釋了。他們心裏也很無奈啊,這裴侯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神經,非得纏著大病未愈的超脫老和尚不放。


    “你真的確定你是超脫?”裴盛秦瞅著這個“超脫”,滿臉狐疑。


    同樣的蒼老,同樣的枯瘦,就連身上穿的袈裟看著都差不多。以至於昨夜賊兵來襲時在人群中匆匆一睹,裴盛秦還大為驚駭,當是那個被他打死後屍體卻消失不見的詭異老和尚又複活了。不過此時仔細一看,才發現此時這個超脫,並不是昨夜那個詭異老和尚。


    超脫和尚本就抱病,此刻沒說幾句話,便有些氣喘籲籲。被追問得煩了,索性便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寺內僧眾皆認得老衲,裴侯若不信,徑直盤問便是!”


    “老和尚抱歉,是本侯唐突了。”裴盛秦也覺得這樣無理追問一個生病的老和尚不好,隻能尷尬地道歉,讓兩個老和尚離開。


    瞅著倆老和尚離開的背影,裴盛秦若有所思。


    “這老和尚應該沒說慌,他就是真正的超脫,昨日因病沒能接駕......那麽,昨晚那個鬼畫桃符的詭異老和尚又是誰?”


    裴盛秦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先前便詢問過寺內僧人,這新平寺除了超脫外,再沒有第二個枯瘦如柴的老和尚,那老和尚死後屍體詭異消失,更是有違常理。再加上那手出神入化以假亂真的催眠之術,以及那部在曆史上臭名昭著的《古符傳賈錄》。


    “我怕是遇到鬼了吧,那假超脫真的死了嗎......不管怎麽說,拿到了《古符傳賈錄》總是好事,至少這邪書沒機會荼毒人間了。”


    裴盛秦取出昨晚撿起的那枚古符,看著上麵詭異難懂的符文,不由打了個寒噤。倘若不是這枚真實存在的古符,裴盛秦甚至都要認為昨晚那些都是一場夢。收好古符,裴盛秦收好古符,決定迴去後交給麻姑研究,神棍的事情還是得交給神棍去處理。自己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這些符文看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是誰從裏麵看出了“帝出五將久長得”。


    “此地危險,臣鬥膽請陛下迴鑾。”


    “臣等鬥膽,請陛下迴鑾。”


    救駕眾臣紛紛請命,秦皇身係天下,不容有失,出了這種事,群臣無論如何也不放心秦皇繼續留在此地。


    此番遇險,隨駕的兩百帶械班直竟死了百餘人,就連那些躲在高台上的勳貴子弟,也有幾人傷亡,不可謂不慘重。若非石越、雷惡地、楊定、等三人戰力超絕嚴守寺門,昨夜還真不一定守得住。那些賊兵是有備而來,對秦皇這邊的戰力計算得非常清楚,可惜他們沒料到裴盛秦身邊還跟著兩個無雙猛將,也沒料到那些看似不著調的勳貴子弟中,也有楊定這麽彪悍的存在。


    秦皇也沒了繼續遊玩的興致,讓新平寺的和尚們布置了一番,匆匆禮佛之後,便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去。


    這麽多勤王軍隊,若是統統領迴京師,恐會發生騷亂。秦皇挑選了部分精銳部隊護駕迴京,大多數軍隊都被遣迴原駐地繼續駐守,事後自有賞賜。


    迴程速度比來時快上許多,晌午剛過,乘輿便入了長安。


    百官提前些得了消息,皆在城門迎駕。


    秦皇掃視百官,問道:“寇遺何在?”


    兵部尚書寇遺立即出班拜道:“臣在!”


    “兵部近日可有收到大界駐軍的請調文書?”


    寇遺思索片刻,便點頭道:“兵部二十三日收到文書,大界守將莫將軍請調千餘人赴伏羅川剿匪,兵部已於當日批複允許。”


    但凡各地官兵調動,皆需往兵部報備。外地小規模調兵可以先行動後報備,通常報備後都隻是由兵部侍郎處理。而關中地區的軍事行動,無論大小,皆需兵部允許後才能行動,且要兵部尚書親自處理。因此縱然事物繁多,但秦皇過問起大界的駐軍情況,寇遺還是等很快地答出。


    先前新平太守便提到過大界守軍,此刻經寇遺確認,大界駐軍近日果然有軍事調動!


    秦皇冷聲道:“傳令,青蠅司立刻去探查,看看那千餘大界守軍是否當真是去伏羅川剿匪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縱橫方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縱橫方寸並收藏秦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