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觀在指揮布防之餘,還不往尋來些桌椅板凳拆掉,臨時堆出了一個簡易木台。木台與寺牆大致平齊,登上木台正好能望見寺外。這自然是方便他指揮,同時也方便秦皇及眾人登台觀察戰局。


    登上木台往寺外眺望,帶械班直早已撤入寺內布防,此時寺外一片漆黑,還見不著半點火光,唯有喊殺聲依舊遙遙傳來,且愈來愈近。


    王鎮惡縮了縮脖子,道:“咱們立於高處,一會兒若是賊人用箭,該如何是好?”


    王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弓箭是國之利器,民間禁絕。賊人不會有弓箭的,就算有,頂多也隻是自製的獵弓罷了,射不到牆上來的。”


    漫長的等待後,隨著喊殺聲漸漸清晰,星星點點的火光從新平寺外的山林裏緩緩冒出。


    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見賊人穿著清一色的夜行衣,黑巾蒙麵。


    “賊人陣型並不散亂,似乎還有些章法啊。”


    火光朦朧,又隔著夜色,賊人數目看著並不真切,不過光從陣型來看,卻並非簡單的一擁而上。排列之間,竟似在結陣。


    裴盛秦正在觀察賊人們的武器,正如王國安先前猜測,賊人並無弓箭。不過大多數賊人是拿刀的,這同樣讓裴盛秦心中微微一沉。


    在這個時代,軍隊最廉價的兵器,莫過於槍戈,這也是天下絕大多數軍隊的標配武器。一根木棒嵌上金屬槍尖,便是殺敵利器,雖然威力未必如意,但勝在製造快成本低。在小規模的叛亂事件中,反賊們通常也是用的槍戈,其他兵器他們用不起,就算有足夠的金屬也未必有相應的鍛造工藝。


    刀劍也算是較為普通的兵器,但哪怕是再普通,一口刀或者一柄劍也得用掉好幾斤的鐵,外加工匠數個時辰的冶煉鍛造,其價值是槍戈一類長兵器遠遠不能想必的。普通軍隊中的軍官或許也有配刀配劍,但若一支軍隊全員都用的刀,那這支軍隊一定是精銳。


    而眼前這支來曆不明的賊人,居然大多數都拿著刀!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們並不是普通的暴民流寇之輩,這次攻山也並非巧合——這明顯是一支已經可以稱得上軍隊的存在,他們的行動也絕對是有預謀的,針對著秦皇而來。


    裴盛秦目光看向正嚴陣以待的帶械班直,不由憂心忡忡。帶械班直乃精銳中的精銳,足以以一當十,天下皆知。賊人既是有備而來,豈能不知?然而賊人還是來了......帶械班直真的抵擋得住嗎?


    “預備,放箭!”


    見賊人迫近,入了一箭之地,魚觀便開始冷靜地發號施令。


    帶械班直作為精銳,最大的優勢還在於武器齊全,每人皆配置有誇刀、斧鉞、以及弓箭。


    得令之後,兩百帶械班直齊齊挽弓搭箭,也不必瞄準,便朝著賊人方位開始攢射。


    箭雨如飛蝗般落入賊人陣勢內,霎時倒下了一片賊人。


    不過賊人們卻並未如預想那般,受挫之後便立即混亂潰散。而是保持著陣型,且無視了陣亡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推進。


    “再放!”


    又是一輪飛箭橫掠,賊人在此留下幾十具屍體。算上第一輪的飛箭,賊人傷亡已是破百。


    按照先前魚觀聽音辯數,估算賊人約莫千餘。上百傷亡,便已占了十分之一。若是普通賊寇甚至是軍紀稍差的軍隊,在還沒接觸到敵人時便產生如此巨大的傷亡,這便已經足夠讓整支軍隊崩潰了。


    然而,賊人並未崩潰,依然整齊有序地向前推進著。


    魚觀原本信心滿滿的臉上開始滲著細汗......這和他預想的並不一樣。


    魚觀原本想的便是通過一兩輪弓箭攢射,直接將賊人殺得崩潰,從而實現零傷亡取勝。然而箭雨射出去了,箭雨的效果達到了預期,賊人的反應則與預期截然不同。


    而賊人若不被殺得潰散,帶械班直顯然是不可能真的射殺全部賊人的。畢竟放箭的隻有兩百人,黑燈瞎火的又沒辦法精確瞄準。一輪攢射頂多隻能殺傷數十賊人罷了。而賊人與新平寺間的距離正在不斷縮小,一旦數輪箭雨未能解決賊人,讓賊人推進到麵前,那便隻能展開白刃戰了。


    雖然魚觀自信帶械班直白刃作戰也能碾壓賊人,但畢竟刀劍無眼,到時候出現傷亡是必然的事情,再想零傷亡取勝便不可能了。朝廷培養一個合格的帶械班直所消耗的資源可不少,一旦傷亡太大,哪怕戰勝了賊人,也是得不償失。


    眼見賊人在箭雨的摧殘下沒有絲毫潰散的痕跡,距離新平寺也越來越近,魚觀終於咬咬牙,道:“收弓,準備白刃。”


    帶械班直們在無聲中收好弓箭,同時抽出跨刀,隻待賊人上前。至於長柄的斧鉞,那是騎戰時用的武器,此地狹窄,倒是施展不開。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少數賊人突然抬起了手臂。


    裴盛秦一直在觀察著戰局,先前他就注意到,賊人多數拿著刀,卻還有一小部分賊人手中無刀,而是在小臂上纏著一塊黑漆漆的東西。隻是距離有些遠,加之夜色晦暗,當時並未看清。


    此時那部分賊人抬起手臂,裴盛秦從他們手臂處隱隱看見了瑩瑩寒光,終於反應過來了那是何物。


    “當心,賊人有弩!”


    裴盛秦猛地開口,又高唿了一聲“陛下恕罪”,便不由分說,三兩步越過眾人,橫臂擋在了秦皇身前。


    話音未落,卻見一陣弩箭夾雜著寒光射來,大多弩箭射向了守在寺門的帶械班直,卻也有些零星弩箭射到木台上。


    “該死,賊人居然有弩!”魚觀也已反應過來,高唿道:“防禦,防禦!”


    木台之上,一支弩箭斜插著射入了裴盛秦胸口,另外也有幾個站在前排的倒黴勳貴子弟身上中箭。


    秦皇瞳孔微縮,若是沒有裴盛秦擋在前麵,這一箭,本該射中他的!


    “小裴卿!”


    秦皇扶住裴盛秦雙肩,焦急喚道。


    裴盛秦迴過頭來,衝著秦皇一笑,隨後竟隨手將胸口弩箭抽出,道:“陛下放心,末將無事。”


    借著火把的光芒,秦皇看到了從裴盛秦胸口取出的弩箭,箭鋒並無血跡,方才鬆了一口氣。


    裴盛秦解釋道:“末將臨行之前,貼著套了七八層絲綢內衫,絲綢堅韌,箭矢難透。”


    若無完全準備,裴盛秦也不會就這樣貿然上前為秦皇擋箭,他還是很惜命的。


    秦皇心中再一次感慨裴盛秦準備充分有大將之風,同時感歎道:“今日若無小裴卿相救,朕危矣!”


    幾個中箭的勳貴子弟紛紛倒地哀嚎,不過看他們還有力氣叫,想來並未被射到要害,傷的不是很重,被隨行醫官拖下去療傷去了。


    似乎是看出了魚觀打算迴頭請罪,秦皇忙道:“魚觀,繼續指揮作戰,不必管朕!”


    宦官們也反應了過來,紛紛取來搭建木台時剩餘的木板,整齊地站在木台最前方橫舉木板,為眾人豎起一道屏障。當然也很貼心地在木板間留下了一些小縫隙,方便眾人繼續觀察戰局。


    帶械班直據寺門及各段院牆而守,本身盔甲材料又好,加之弩箭隻能平射,不能拋射攻擊後排。此外這一輪賊人的弩箭剛剛進入射程,威力不是太大,是以一輪弩箭後傷亡並不大,帶械班直隻死傷了十來人,秦皇身邊不幸中流矢的幾個勳貴子弟更是一個沒死。


    不過一想想帶械班直統共隻有兩百之數,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分之一,也不少了。當然,更可怕的是,這群該死的賊人居然擁有弩箭!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弩箭的威力也會變得越來越大。


    “陛下,今夜來襲賊人,隻怕不簡單啊!”


    弩與弓一樣屬於朝廷管製武器,且由於弩的製造難度比弓更大,出現在民間的可能性便更小。


    不過雖然同為遠程武器,弓弩之間的區別卻也很大。論起便捷性與操作難易度,弩自然是遠勝於弓,不但體型小巧攜帶方便,且容易上手,隨便一個人稍微接觸片刻,便能使用,相比之下,弓手的訓練便顯得非常的費時費力了。但說起射程,這個時代的弩卻是遠遠比不上弓的,後世那種摧城破關的利器八牛弩現在可還沒出現。這時候的弩都隻是小型弩罷了,射程非常有限,這也是為何帶械班直朝賊人放了幾輪弓箭後,賊人才能釋放弩箭反擊的原因——之前射程不夠,射不著啊!


    再一點,弓的威力與使用者本身戰鬥力掛鉤,哪怕是弱弓,若是拉個滿弦,威力也不會小;而就算給你十石強弓,你隻能拉開一點點。射出去的箭威力也不會大。弩則不同,不管是什麽人持弩,扣下機栝後,射出的箭威力都是一樣的,不會像弓那樣因人而異。當然,受製於製作工藝,這時代的弩威力也就那樣,不會太弱,也不會太強。


    還有其他一些細節差距,比如弩的射速通常比弓快,也比弓更容易瞄準;但弓可以拋射,而弩卻隻能平射等等。總體來說,若是兩個菜鳥一個拿弓一個拿弩,多半嬴的是拿弩的。而同樣的弓弩若是分別交到高手手上,那嬴的肯定是拿弓的。用後世的話來說,那就是弓上限高,下限也高,弩則相對地輸出平穩。


    當今之世,普通軍隊與頂尖精兵,一般都是用弓。普通軍隊用弓是因為弓比弩便宜太多,頂尖精兵用弓則是因為弓的上限高,比如帶械班直;但比頂尖精兵稍微次一些的精銳部隊,通常便是配弩的,輸出穩定不說,還不用花太多時間訓練,省下來的時間便能去練習刀劍騎術。


    賊人有陣型,經箭雨不退,甚至還配置有弩手。


    “來得哪裏是尋常蟊賊,看著架勢,說是軍中精銳也不為過!”


    魚觀苦笑一聲,澀然說道。他第一次對兩百帶械班直在優勢地形下,能否擋住千餘賊人產生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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