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年,四月十七。


    長安,禮部衙門。


    “咳,裴侍郎啊。”


    “咋了?”裴盛秦抬起頭,不滿地瞪了一眼打斷自己思路的老頭。東海王邀請裴盛秦今晚去東海王府飲宴,裴盛秦正在思考去還是不去,或者換句話說,究竟要不要與苻陽深交。


    禮部尚書李暠是個糟老頭子,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今日晉使該進京了!”


    擱前幾日,李暠見裴盛秦發呆是絕不會打擾他的。反正這家夥隻是暫代的禮部侍郎,又當不了多久,沒必要給他安排事情做。大家和和氣氣混到晉使離開再一拍兩散,這就挺好的。但晉使今日便至,李暠不得不提醒裴盛秦,因為接待晉使是秦皇指定給裴盛秦的任務。


    見裴盛秦眼中顯露的不滿之色,李暠隻覺心肝一顫,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講道理他現在看見裴盛秦很是心虛,當初南征大軍還朝時,李暠為了多貪汙一點禮部的經費,便將王凝之夫婦直接安排到了裴府居住。相當於讓裴氏掏錢去養朝廷的客人,朝廷撥下的錢則進了他李暠的腰包。


    李暠對裴盛秦的印象原本還停留在幾年前的元宵節宮宴上,他覺得裴元略父子都是老實人,稍稍欺負一下應該問題不大。直到後來李暠聽說度支部的尹緯和姚興先後挨了打,便徹底改變了原本的看法。尤其當裴盛秦被調到禮部暫代侍郎後,李暠更是提心吊膽,生怕這姓裴的哪天記起仇來把他打一頓。李暠自問身板沒姚興結實,背景也沒姚家大。


    還好,這幾日裴盛秦當值便是發呆,對他雖不算尊敬,卻也沒找他麻煩,李暠已經很是滿意了。


    裴盛秦抬起眼皮子瞅了一眼李暠,“噢,本官知道了,尚書大人放心,本官會接待好晉使的。”


    李暠是隴西李氏的家主,而李鬆林便是出身隴西李氏,隻不過是旁支。就算隻論李叔這層關係,裴盛秦也不能就為了王凝之住宿問題這種小事便收拾李暠。反正大秦朝如今那麽多大奸臣都還沒收拾呢,李暠這種相對較小的奸臣還排不上號。


    “呃,裴侍郎不出城迎接嗎?”李暠見裴盛秦依舊坐在位置上沉思,不由多嘴又問了一句。


    裴盛秦白了他一眼,道:“出啥城,咱們大秦是戰勝國,要擺出大國威嚴,不能對他們太客氣了。等人到了禮部衙門門口,再行迎接不遲。”


    見裴盛秦打定主意,李暠便不再勸了。心想這姓裴的短短幾年時間,變化怎麽這麽大,不但本事猛漲,就連脾氣也跟著漲了,怪哉,怪哉。


    裴盛秦苦笑,心下暗道:“卻不想晉使剛好今天到,這下好了,也不用糾結要不要到苻陽那裏赴宴了,晚上得接待晉使,想去估計也去不成了。”


    不與苻陽結交,那麽就算苻陽與苻馗當真有什麽陰謀,也牽連不到裴盛秦身上;但同樣,裴盛秦也就沒辦法替苻登爭取這兩位有分量的皇族子弟的支持了。說來也是可憐,迴到長安也有兩個多月了,關於奪嫡之事,裴盛秦和苻登依舊毫無頭緒。


    “順強,去東海王府知會一聲,就說我今日要迎接晉使,赴不了王爺的宴了。”裴盛秦喚來公狗,吩咐道。他隱隱記得曆史上的苻陽並未封王,從頭到尾都隻是公爵,如今進位為王,料來便是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了。


    “諾!”順強應了一聲,便屁顛屁顛下去了,走之前一個不注意還被公狗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順強和公狗如今跟隨裴盛秦,也算是雞犬升天,累積了幾次軍功,也成了中級將領。不過兩人還是習慣性地給裴盛秦當跟班,攆都攆不走。現在裴盛秦在家有紫槿跟著,在外有公狗順強跟著,已經養成了隨身攜帶狗腿的紈絝習俗。


    公狗見周圍沒旁人,便不滿地嚷嚷道:“陛下也真是的,讓您來接待南蠻子,卻隻給個暫代的侍郎,簡直太過分了。有事就是您上,沒事便撤了您。”


    裴盛秦瞅瞅比他高一個頭的公狗,踮起腳一巴掌唿到公狗頂瓜皮上,笑罵道:“莫要胡說八道,這話被旁人聽見,說不定便要招禍的。你這憨貨,什麽時候能像順強一樣成熟一點。”


    見公狗還是滿臉不服氣,裴盛秦怕這憨貨日後又亂說話,便耐著性子解釋道:“但凡是六部的尚書與侍郎,那都是關乎天下運轉的重要職司,非背景深厚者不能居之。咱們梓潼裴氏,如今有我和父親撐著,雖說官爵都上去了,但畢竟是新崛起的家族。完全就是暴發戶,毫無底蘊,如何能居這等重要之位?這是朝堂上的潛規則,就算陛下也須要遵循,如今陛下讓我暫代一部侍郎,便已是無比的寵信了。”


    公狗雖然聽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自家侯爺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心中還是有點憤慨,嘀咕道:“區區一個侍郎,咱們還不稀罕呢,侯爺和大帥如今一個右將軍一個衛將軍,品階可都不比侍郎低。”


    這便隻是場麵話了,裴盛秦微微一笑,不再理會這憨貨。


    大秦朝雖說並沒有重文抑武,但數十年不休征戰,造就了武官群體大規模膨脹。武官太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錢了。就說裴盛秦這右將軍,放在承平年代,那可是權傾一方的大員,無數人奮鬥終生也未必當得上。但在現在這個時代,武官急劇泛濫,左將軍右將軍什麽的,那都是隨手就封出去了。品級上倒是不變,固定俸祿該給多少也還是給多少,但實際地位與職權嘛,自然就大不如前了,也就相當於四五品的文官。


    這個時代的武將任命有多麽隨意,舉個例子,王凝之這種傻逼,都能當上左將軍,可想而知。而且無論秦朝還是晉朝,都經常出現官職和實際職務不同的現象,用人不拘一格,這也是動亂年代的常態。像裴元略一輩子就在文臣與武將之間不停換來換去,裴盛秦身為武將,如今要做的接待使臣也是文臣的活計。晉朝的謝安也是這樣,當了一輩子文人,結果老了一言不合也要掛帥打仗。


    因此,在這個時代,往往爵位與家族底蘊才是衡量一個人地位的高低。梓潼裴氏爵位有了,就差底蘊了。


    “曆史上苻登能順利繼位,多半也是因為那時天下已然崩亂,兵權至上。如今曆史改變,天下亦頗為安定,單靠隴西軍方的支持,隻怕不足以將苻登推上儲位了。唔,機會都是人創造的,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給苻登積累功勞才是。待有空閑,且看能不能弄出些發明創造,把功勞挪到苻登頭上......”裴盛秦人在禮部衙門坐著,思緒卻不知又飄到了哪兒。


    “侯爺,侯爺,南蠻到禮部衙門門口啦!”


    公狗火急火燎的叫喚,將裴盛秦的思緒拉迴了身體。


    “什麽南蠻,現在已經議和了,要叫晉使!再亂說話,小心我揍你!”裴盛秦狠狠瞪了公狗一眼,然後才施施然起身。


    “走吧,出去看看南...啊呸,出去看看晉使。”


    又是一腳踢到了公狗屁股上,這狗賊,整天亂叫,把自己都傳染了。


    叫上了一眾禮部屬官,裴盛秦帶著人群,浩浩蕩蕩往門口走去。


    終於,裴盛秦見到了晉朝的使團。同時他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使團裏最拉風的一個人。


    血紅色勁裝,雕龍繪鳳;滿頭白發左右兩分,襯托著背後那一麵紫色瑤琴。微微垂目,甫一看還真有些美麗動人,眉目如畫。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男人!一個像女人一樣好看的男人!


    裴盛秦指著那人,忍不住驚唿道:“你難道是蔡徐坤?你穿越晉朝啦?”


    那人微微皺起了眉頭,好看的鳳眼掃向裴盛秦,寒聲道:“你認錯人了,吾乃大晉弋陽侯嵇曠,蔡徐坤是何人?”


    裴盛秦還不死心,追問道:“你可會唱跳rap籃球?”


    嵇曠冷冷地盯著那個指著自己的秦朝禮部官員,不作迴應,因為他聽不懂那個年輕的官員在說什麽。什麽穿越什麽rap什麽籃球,簡直聞所未聞,那人怕不是個傻子。至於唱跳,自己倒是挺擅長的,嵇氏子弟隨身背琴,不就是為了想唱就唱嘛。


    裴盛秦一看他這反應,便知道自己是猜錯了,不由微微搖頭,輕聲嘀咕道:“像,真是太像了,去掉瑤琴,再把那身衣服換成吊帶褲,便完美了。”


    “咳,本官乃大晉聯秦大使石三,奉晉天王詔令出使秦朝,不知秦朝哪位大人負責接待我等啊?”


    一聲幹咳,引得裴盛秦看去。裴盛秦一見那晉朝正使石三,心裏便高唿數聲臥槽。


    這......這不是石三太子嘛。裴盛秦雖說早就知道了這次晉朝使團的正使叫石三,原本是晉朝荊州刺史桓衝的軍師,但他打死也沒有想到這個石三就複趙會的石三太子啊!


    講道理裴盛秦獻策讓石三南下晉朝,純粹是想讓他去晉朝搞事,別禍禍秦朝就行,壓根沒想過他短時間內真能在晉朝混出名堂。誰知道半年不見,這貨......都混成正使了?


    在石三接連不斷地使眼色之下,裴盛秦終於反應過來,


    連忙定住心神,朝石三笑道:“本官大秦南充侯、禮部侍郎裴盛秦,奉詔接待晉朝使團。”


    “原來是裴侯,失敬,失敬。早聽聞裴侯神威,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啊!”石三高興的笑了,他也沒想到,負責接待他們的剛好是裴盛秦。他現在對裴盛秦充滿了感激,這次來長安本就打算找機會和裴盛秦多促膝長談幾次,沒想到好巧不巧一來就湊一塊了。


    嵇曠冷冷地盯著石三的背影,心中隱隱又起了些怒氣,“什麽叫裴侯神威?這裴盛秦所有功勳,都是用咱們晉朝人的血淚換來的,你還誇他神威?這鄉野平民真是粗鄙,簡直不會說話,也不知走了哪門子狗屎運,居然被桓刺史和天王先後看中!”


    裴盛秦也覺得石三尬吹過頭了,你一個晉朝使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這樣誇我合適嗎?裴盛秦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笑,道:“嗬嗬,禮部已備好茶水,咱們進去談,進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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