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步入了建元二十年四月,中原大地春意漸濃。就連北境那公認的塞外苦寒之地,霜雪也逐漸落下消融——北境之春,總是要晚上幾個月的。


    北境的第一批戰報也陸續傳迴了長安。


    拋開人品不談,拓跋珪的確是一個厲害的軍事統帥。經他訓練過的叛軍戰力強悍,朝廷的北征軍雖不顯劣勢,卻也占不到優勢。北征軍與叛軍初戰之時,拓跋珪尚不知是張帥帶兵北上,還曾親自上前線指揮戰鬥。那一戰中,張帥單騎衝陣,本可當場斬殺拓跋珪,可惜在最後關頭,拓跋珪被一神秘女將所救。


    此戰之後,拓跋珪再未親臨前線,同時停止了對長城的攻擊。開始龜縮後方調兵遣將,據守塞外七郡。麵對著叛軍牢固的防線,加之有武力值強悍的神秘女將幫助叛軍防守,張帥亦難以短期攻克,戰爭一時陷入了僵局。


    穩住陣腳後,拓跋珪再一次發揮了他厚顏無恥的本性。此人如今既不願長久保持師出無名的叛亂狀態,又害怕朝廷傾國北伐而不敢公然自立,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三月初,拓跋珪自稱北魏王,單方麵宣布要為朝廷牧守塞外七郡,同郡王例。此人還恬不知恥的往長安城寄了一道請封的奏疏——先自封再請封,拓跋珪也算是頭一個了。


    至於為什麽自稱北魏王而不直接自稱魏王,主要是因為拓跋珪有點慫。一字是親王,兩字是郡王,二者級別高低不同。拓跋珪知道自己做得越過分,朝廷就越容易發火,為了不太過激怒朝廷,拓跋珪終究沒敢直接自封親王。總之,曆史上的北魏政權,終究還是以這種戲劇性的方式成立了。


    塞外七郡也並沒有完全配合拓跋珪的改弦易幟,各郡皆有忠心於朝廷的官民,不過聲勢不大,大多都被拓跋珪陸續鎮壓了下來。唯一堅持下來的是漠西柔然郡的護國勢力,柔然太守匹候跋打出了“抗擊魏逆,報效朝廷”的旗號,帶領軍民積極抗魏,塞外七郡忠義之士,多聚於匹候跋麾下。秦皇得知此訊,當即傳旨成立柔然都護府,冊封匹候跋為柔然大都護,爵忠勤侯。可惜的是,柔然都護府與大秦朝廷之間,徹底被北魏所割斷,隻能作為一片飛地,對北魏起到騷擾作用。


    裴盛秦得到消息後,第一反應便是感慨曆史的固執,哪怕改變了過程,冥冥之中仍有一股力量會將結局扭轉到最初的模樣。北魏終究還是建立了,花木蘭也終究歸入了北魏,就連北魏的宿敵柔然都同步出現,或許這就叫天道有常?


    另一個重要消息則是東晉使團已經啟程,不日便將抵達長安。按照淝水條約規定,東晉將派遣使團押送朱綽北上,並附上晉天王司馬曜的致歉國書,同時接迴願意南歸的會稽官紳。條約早在去年年末便簽訂完成,東晉卻足足等到現在才派出使團,腐朽的東晉朝廷效率之低,可見一斑。


    “父皇說這次晉朝使團的正使是一個叫石三的人,聽說是晉朝荊州軍的軍師。裴哥哥,你以前打仗時到過荊州,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小苻錦一邊舔著裴盛秦給她的棒棒糖,一邊找著話題和裴盛秦閑聊。


    “石三?沒見過。我以前在荊州時,就隻見過司馬執畫和桓玄。”裴盛秦納悶的搖了搖頭,晉朝荊州軍有個叫石三的軍師?怎麽這名字聽著這麽像複趙會的石三太子呢。


    小苻錦對即將到來的東晉使團很好奇,見裴盛秦不認識,便看向裴盛秦右邊的司馬執畫,兇巴巴的問道:“喂,你說說,那個石三是什麽人?”


    “我也不知道。”司馬執畫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的迴答。她已經習慣了小苻錦對她的惡劣態度,還無力反抗,真應了那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苻錦嫌棄地哼哼道:“虧你還是個公主呢,連自家使團的正使都不認識。這麽笨,活該被俘虜!”


    司馬執畫幽怨地看著小苻錦。如果換成裴盛秦對她這麽說話,她一定會哭出聲,然後博得同學們的同情,引導同學們把裴盛秦批鬥一番。可是當她麵對苻錦時,卻不敢哭了,她可是見識過秦朝小公主的演技,完全不遜於她。她知道一旦她敢哭,苻錦一定也會跟著哭,然後同學們多半會偏向更小更萌的苻錦公主。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被苻錦安排過很多次,早就學乖了。


    司馬執畫當然不會知道石三是誰,畢竟石三是桓衝反攻襄陽時“撿”迴來的軍師,那時候司馬執畫早就被楊詩意俘虜了。裴盛秦此刻也萬萬沒想到,即將見麵的東晉使者石三,正是去年南下晉朝的複趙會首領石三太子。


    苻詵戳了戳小丫頭的腰,看著小丫頭迅速轉身坐好,裴盛秦就知道宣文君進教室了。


    “今天考核論策,題目是:壽光之王中國。”


    宣文君說完題目,便靜坐在講台上。


    學生們都知道今天有考核,當即便取出紙筆,一言不發各自寫起了策論。比起後世考核而言,這年頭倒是不存在抄襲。策論相當於命題作文,這東西沒什麽可抄的,各有各的觀點。


    裴盛秦同樣奮筆疾書,這個時代的策論就是單純的策論,把觀點說清楚就行,還是很好寫的,遠不像後世明清那樣還非要弄成八股格式。“壽光之王中國”是如今大秦朝常見的策論題目,就像字麵意思一樣,是讓人評論壽光一朝的得失。不過沒有人會寫壽光朝的成就,基本上一百個人裏頭就有一百個人對壽光一朝持批評態度。這都是默認的事情,不噴一噴壽光一朝的黑暗腐朽,如何突出當今秦皇篡位行為的偉光正?


    “壽光之世,我大秦江山,搖搖欲墜,廢帝殘暴如桀紂,殺人如麻,作惡多端......”這個題目很好寫,反正噴就完事了,怎麽噴得激烈怎麽來。裴盛秦很快噴滿了整整一張白紙,不過裴盛秦覺得一昧的噴顯得千篇一律,為了凸顯出與眾不同,裴盛秦還是在策論的末尾加了一句總結:“邪祟難經年,孤勇不足恃。”


    裴盛秦覺得這麽精確的總結,估計能給自己加分不少。


    這個題目,所有人都寫得很快,裴盛秦停筆時,已經有差不多一半人都寫完了,正排隊讓宣文君閱卷評分。裴盛秦拿起自己的策論,老老實實上去排隊,排在他前麵的正是司馬執畫。


    “丙等。”


    “丙等。”


    “你也是丙等。”


    丙等算是剛好及格,多數學生都隻是丙等。不是這些學生不行,主要還是因為這個題目太簡單。不就是噴人嘛,大家都會噴,試問當今大秦朝有哪個讀書人沒寫過噴廢帝的策論?但也正是因為大家都會,所以想要從無數噴子中脫穎而出,就很不容易了。罵詞攏共就那麽多,這麽多人爭著噴,千篇一律,別說甲等了,就連乙等也很是難得。


    “禿發傉檀,丁等。什麽叫‘我操先帝祖宗十八代’,如此粗鄙之語,豈是堂堂太學生應該說的。你這策論若讓陛下看到,隻怕你哥哥都得遭殃!”宣文君被禿發傉檀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氣得笑了,揮手把他的策論甩到了他發亮的大光頭上,直接給他評了一個不合格的丁等。


    眾人皆是哄堂大笑,禿發傉檀被罵了一頓,終於意識到了。廢帝的祖宗十八代,不也是陛下的祖宗十八代麽?自己這是噴著噴著就飄了啊,辱及陛下,就算是無心之過,那也是不小的罪名!禿發傉檀第一時間將他的策論卷成一團,然後塞進嘴裏哽咽著吞下,這是他辱罵陛下的罪證,是萬萬不能留的。


    禿發傉檀吞了紙,臉漲得通紅,低下頭灰溜溜的迴到了位置了。童言無忌的七皇子指著他滿臉童真地說道:“裴哥哥,你看,那個大光頭好像一條狗哎!”


    禿發傉檀假裝沒聽見,哪裏敢反駁?別說童言無忌了,就算不是童言,他也不敢迴懟七殿下啊。


    “司馬執畫,乙等!”


    宣文君略微有些驚訝,沒想到今日第一個乙等策論,竟出自晉朝公主之手。


    司馬執畫的策論內容與旁人倒也大同小異,唯一的區別便是從秦晉邦交的惡化這一方向來闡述了廢帝亂搞外交。由於她本身晉朝公主的身份,角度獨特,倒是噴出了幾分新意,得了個乙等。當然,秦晉的外交關係,早在景明帝吊打桓溫之後便已惡化到了極點,這鍋推給廢帝實在是不應該,不過並沒有人在意這些細節。還是那句話,噴就完事了,怎麽噴得激烈怎麽來。


    “裴盛秦......”宣文君接過裴盛秦的策論,草草看了幾行,心中便隱隱失望。裴盛秦這策論說不上差,卻也沒什麽新意,也就是尋常的噴子水準。但或許是裴盛秦少年名將的光環,加之先後罵倒謝安和司馬曜的戰績,宣文君一直對裴盛秦高看一眼,此刻便在心裏生出了裴盛秦不過常人的想法。


    正要給裴盛秦也定一個丙等,宣文君的目光卻不經意掃到了這篇策論的最後一行。


    那是一句結語:邪祟難經年,孤勇不足恃!


    “這......”宣文君表情瞬間古怪起來,沉默片刻之後,才環顧四周,緩緩說道:“裴盛秦,甲等!”


    “他是甲等?”司馬執畫剛剛才因自己是唯一的乙等而沾沾自喜,沒想到一轉眼便又冒出一個甲等來,她不由滿臉驚愕地看著裴盛秦。


    “天呐,裴哥哥是甲等!”小苻錦掩口驚唿,若不是苻詵在旁邊扯住她胳膊,隻怕這個小迷妹便要跳起來了,她們姐弟倆也都隻是尋常的丙等罷了。


    “這小白臉憑啥是甲等,俺不服!”全場唯一丁等禿發傉檀嚷嚷起來,這個欺軟怕硬的光頭在七皇子麵前不敢頂嘴,此刻卻打算和裴盛秦剛上了。估計是看裴盛秦平時與七皇子小公主走得近,便下意識地將自己在七皇子那裏受到的氣轉移到了裴盛秦身上。


    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評分,這可是宣文君的評分!宣文君是什麽人?那可是修補四書五經的儒學亞聖,在學問一途上,宣文君的評語,便是天下公認的風評。獲宣文君一個甲等的評價,簡直相當於在後世獲得一流大學的頂尖學位證書,無論行走何方都會受到別人的尊敬。要不然為什麽那麽多人打破腦袋都想得到宣文君的親自教導?


    很多同學嘴上不說,卻也都直愣愣地看著宣文君,等一個解釋。宣文君拿起裴盛秦的策論,緩緩念道:“邪祟難經年,孤勇不足恃。這是裴盛秦的總結,單憑此語,便值一個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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