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年,二月初三。


    天色微明,裴盛秦便已從睡夢中醒來,這是他重生之後在長安度過的第一個清晨。


    重生以來,一直被戰爭的陰影所籠罩著,不是殺敵談判,就是在外行軍,生活非常不規律。難得迴了京城,裴盛秦本是打定主意今日非得睡個懶覺不可的,可惜這個小目標並沒有完成。


    裴盛秦是被吵醒的,院子外麵叮叮咚咚的亂響,任誰也睡不下去。裴府足夠大,其中包括了很多院落,每個院落都是由數間房屋構成。和裴盛秦住一個院落的是勃勃和麻姑。


    麻姑不在屋子裏,推開房門,便看到麻姑沉著臉站在門前,也不知站了多久,正滿臉不悅地看著院子裏。


    麻姑公開的身份是裴盛秦的小妾,為了不讓人懷疑,自然是住在一間房的。反正以前打仗時擠一個帳篷也習慣了,現在反而還寬敞些。裴盛秦的床夠大,晚上倆人一左一右橫著睡,中間還隔了很大一片。


    “姓裴的,我覺得你該管管那小子,一大早就把姑奶奶吵醒了,這是要幹什麽!”麻姑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起床氣,看來她今天也是準備要睡懶覺的。


    “你既然先醒了,為什麽不叫他安靜點。”


    “我跟這小屁孩又不熟。”麻姑冷笑道:“再者,既然我已經被吵醒了,為什麽不等著他繼續把你也吵醒呢?”


    “我竟無言以對......”


    自從昨晚知道了裴盛秦迴京後第一時間跑去見楊詩意,麻姑對裴盛秦的態度便很惡劣。


    裴盛秦歎了一口氣,朝院子中間走去。他自然也看到了,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就是勃勃。


    勃勃在院子裏練刀,幾百斤重的大夏龍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風。時不時往地上砸一下,便是剛剛聽到的叮叮咚咚的噪音來源。


    勃勃很早就注意到了門口站著人,不過沒人叫他,他也就不理會。此刻見裴盛秦朝他走來,便也收了刀,站直了道了聲世兄。


    裴盛秦摸了摸他腦袋,便掏出一塊手絹幫他擦了擦汗,擦完便隨手丟了。裴盛秦隨身揣著很多白手絹,雖然現在這玩意很值錢,但裴盛秦還是把這玩意當成一次性衛生紙在用。重生這麽久了,難得有機會充當富二代敗敗家,裴盛秦覺得不對自己好一點說不過去。


    “怎麽這麽早起來練刀?”


    “我要練好武藝,將來殺迴塞外,去為爹爹報仇!”


    聽著勃勃堅定的話語,裴盛秦莫名又是一酸,又覺得有些愧疚。別人不清楚,裴盛秦卻是清楚的,劉衛辰在原本的曆史上雖也是為抗擊拓跋珪英勇戰死,但那卻應該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隻因裴盛秦對拓跋珪發難,逼得拓跋珪提前謀劃,然後獨孤庫仁也就提前動手殺害了劉衛辰。裴盛秦準備提前解決拓跋珪的構想也失敗了,拓跋珪這奸臣心思縝密,竟是在絕境中尋到了應對之法,還反將了朝廷一軍。


    從某種意義上來看,甚至可以說劉衛辰是被裴盛秦害死的。


    裴盛秦憐惜地看著勃勃,道:“不用對自己太嚴厲了,你還有我,還有我父親。我昨日說過,我們便是你的父兄。如果你需要,將來裴氏的全部力量都可以為你動用,助你報仇!”


    “嗚,多謝世兄!”


    勃勃感動得抱著裴盛秦的腰哭了起來,裴盛秦也不製止。從劉衛辰殉國後,這孩子已經壓抑了太久,有必要釋放一下情緒。


    “真正的強者不在於身體的力量強弱,而在於其能夠控製的力量多少,這便是‘智者製於人,愚者受製於人’的道理。你還小,不應該終日生活在仇恨中,平時沒事便多出去逛逛吧,增進閱曆長長見識比關門練刀強。”


    從理智上來講,裴盛秦反而應該鼓勵勃勃更刻苦地練刀,裴盛秦比任何人都清楚勃勃武藝練成之後會是多麽恐怖的存在。那將會是裴氏未來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不過從情感上來看,裴盛秦對勃勃有憐憫,更有愧疚,希望這個孩子能有一個美好一點的童年,而不是整日生活在仇恨中,與冰冷的刀鋒相伴。


    勃勃可憐兮兮地仰起頭,看著裴盛秦道:“父親死後,您與裴叔父便是對我最好的人!”


    麻姑貼在裴盛秦耳邊嘀咕幾句,裴盛秦簡單給他講了一下勃勃的故事。麻姑頓時也對勃勃的生世充滿了憐惜,她也伸手輕輕揉著勃勃的腦袋,也不計較勃勃吵醒她的事情了。


    勃勃瞅了麻姑一眼,道:“世兄,嫂子真漂亮。”


    麻姑怒道:“小屁孩,我可算不得你嫂子,你嫂子在楊府呢。”


    裴盛秦抬頭望天,假裝沒聽到麻姑這句話,總感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醋味。


    “勃勃,麻姑,你們收拾一下,隨我出門一趟。”


    “好!”


    勃勃乖乖去換衣服了,麻姑卻站在原地不動,白了裴盛秦一眼:“出去幹嘛,又找你那未婚妻?”


    這女人,吃飛醋還上癮了?裴盛秦隨手一巴掌拍到麻姑屁股上:“別廢話,趕緊收拾去!”


    “你!”麻姑臉頰飛紅,狠狠瞪了裴盛秦一眼,便老實迴房換衣服了。自從襄賁一戰後,雙方關係雖還沒挑明,但麻姑在裴盛秦麵前已硬氣不起來了,原本得七天就得紮一次針的毒也不往裴盛秦身上放了。這樣很好,裴盛秦已經打定主意,為了大秦朝的和諧安定,他便委屈委屈收下這妖女,爭取把她改造成一個忠君愛國的好麻姑。


    裴盛秦今天穿的一身素白色錦衣,勃勃也和他是同款。麻姑原本還是一身黑色勁裝,裴盛秦不滿意,非得喊她換一襲白裙。


    “穿這麽素,不覺得壓抑嗎,這不是你的打扮風格呀。”三人皆一身素白,自帶仙氣,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長安城中,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今日本就該壓抑些的。”裴盛秦隨口迴應,不知道在想什麽,情緒有些低落。


    “姓裴的,那邊的首飾好看,我想去瞧瞧。”


    “世兄,那個小販在喊糖葫蘆,那是什麽東西。我在漠西都沒見過,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啊!”


    “現在不行,迴去時再看,到時候你們想要什麽可以買個夠,不差錢!”裴盛秦一句話就安撫好了一大一小兩個跟班。


    繞過了繁華的鬧市,裴盛秦一路打聽,最終來到了一座府邸外邊。


    此地叫竇府。


    敲開門,裴盛秦朝門房拱手道:“煩請稟報主人,右將軍裴盛秦來訪。”


    門房應下,轉身去了。麻姑疑惑地問道:“此間主人又是何人,咱們來此做甚?”


    裴盛秦幽幽一歎,不語。


    過不多時,便聽得一群鶯鶯燕燕的聲音。


    “來訪的是位將軍呢,叫裴盛秦,咦,這名兒好熟悉。”


    “呀,裴盛秦,這不就是咱們那位力挽狂瀾的英雄少年嗎,聽說都封侯了。”


    “這位裴將軍來咱們府上不知是何時,莫非和老爺有關?”


    “嘻,老爺為國守土,多半是思念夫人,托這位裴將軍來報個平安。”


    “多半是了,徐州打了那麽久的仗,老爺肯定知道夫人心中著急,特意報個平安。”


    腳步聲近了,在一群嘰嘰喳喳吵鬧的丫鬟的陪伴下,一位年輕婦人來到了門前。


    饒是裴盛秦見慣了美人,仍是被這少婦給驚豔住了,她穿著淺綠色春衫,綰著婦人發式,頭上隨意插著一根銀釵。五官都隻算精致,不算絕美,但組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明亮而又清澈,像極了兩顆寶石。


    少婦是個有見識的,她盈盈一拜,道:“不知裴侯親來,有失遠迎。妾身竇蘇氏,裴侯此來,可是有我夫君的消息?”


    裴盛秦沒說話,他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少婦。這就是蘇蕙,一位給後世留下了璿璣圖的奇女子,在後世有著“迴文詩集大成者、魏晉三大才女之首、前秦第一才女、中華第一才女”等等頭銜。同時代的謝道韞在蘇蕙麵前也顯得黯然失色,甚至數百年後的一代女皇武則天都曾親自也她做傳。


    與她的才氣相匹配的,是她坎坷的愛情。及笄之齡嫁給竇滔,本是一段天作之合。奈何好景不長,先是竇滔卷入冤案,被秦皇謫往沙州戍邊,夫婦相距千裏不得見。後來竇滔被秦皇重新啟用,參與了建元十五年攻打襄陽之戰,凱旋還朝。蘇蕙本以為夫妻可以就此相守,而此時竇滔卻又移情別戀,愛上了一位歌女。蘇蕙於是費勁心思,將對丈夫的所有愛情織成一幅璿璣圖,送給了丈夫。竇滔看了璿璣圖,終於幡然醒悟,遣走了那歌女,與蘇蕙重歸於好。


    故事到了這裏就結束了,史書不是言情小說,不會專門去記載小夫妻的情感生活。後世人隻能根據主觀意願去推測,去臆斷,蘇蕙與竇滔後來大概是幸福的生活了一輩子吧?


    直到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並切身經曆了東南的戰爭後,裴盛秦才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並不是後世人臆斷得那麽美好。真正的結局是,襄陽之戰結束後不久,竇滔便調任為祝其守將,並一直留在了這個崗位上。直到淝水之戰後,祝其城破,竇滔戰死!


    等了許久,蘇蕙不見裴盛秦說話,豁然抬頭。注意到了裴盛秦三人一身素白色衣衫,這個聰慧的女人眼中頓時流露出驚慌的神情。她立即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裴侯此來,可是有了妾身夫君的消息?”


    裴盛秦歎了一口氣,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染血的錦帕,緩緩遞給了這個可憐的女子。


    “晉將劉裕破祝其,安南將軍力竭,不肯降,殉國。”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蘇蕙顫抖著身子結果錦帕,認出了這正是她一針一線編織的璿璣圖,眼淚便不由奪眶而出。


    裴盛秦輕聲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安南將軍死國,是國之功臣。望將軍夫人節哀。”


    麻姑看著裴盛秦,終於明白了裴盛秦今日為何要求著素白,原來是來報喪的!在徐州時,麻姑一路隨裴盛秦,自然還記得戰死在祝其的那位將軍,當時裴盛秦還為那竇滔立過墓。隻是麻姑不太明白,淝水一戰那麽多殉國的仁人誌士,裴盛秦為何偏對那位竇滔將軍格外上心?


    的確,淝水一戰,數十萬將士折戟沉沙。真要論起來,殉國之忠烈實在是太多太多,竇滔其實是排不上號的。若非蘇蕙與竇滔那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裴盛秦並不會親自來為竇滔報喪。說起來很不公平,後世那麽多人發了瘋般想出名不是沒道理的。人們總是會多去關心名氣大的人,從古至今都是如此,裴盛秦也不能免俗。


    真要說起來,這大概是一種後來人的情懷吧,或著也可以說是對蘇蕙這位才女的敬意。麻姑不是穿越者,自然是不會懂的。


    蘇蕙癱坐在門檻上,已經痛哭起來。一旁的丫鬟們也個個手足無措,本以為能收到竇滔報平安的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竇滔的死訊。裴盛秦隻是憐憫地看著她,由得她自我發泄著情緒。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竇郎,你我說好要廝守一生,你為何要離我而去?”


    蘇蕙淚流滿麵,啟唇輕語,竟是一首《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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