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憑什麽用一個外族人”說話之人著烏金雲繡袍,斜坐於龍庭座,手靠右臉頰,翹起二郎腿。一臉不屑道。


    見心城外,如清山莊內,金龍族族長正弦傲慢的質問南逃至此的蘇亦升。


    “魔族三十年便統一北境,難道不正是靠著兼容並包的大策嗎?”蘇亦升對道。


    “可笑,非一族之人,強聚一處,終有一天,分崩離析。本王,本王要的是俯視眾生,都是我的子民。”斜做的正弦微微的搖晃著杯中之酒。正眼也沒瞧過殿下之人。


    蘇亦升已感覺到了殺氣,他並非南盟之人,今天很可能死在這裏。但他並未驚慌,正了正衣袖道“在下鬥膽與大王打個賭。”


    “哦?”正弦顯然被勾起了興趣,笑道“怎麽賭法。”


    “在下以這條賤命賭嘯月族大族長的命,在下賭他活不過年關。”蘇亦升信心十足道。


    正弦聞聲立起,道“好,有膽量。若他未到年關而死,本王坐下軍師,就你來當。”說完便向屏風後走去。完全見不到人了,才聽得聲“給他兄弟二人備房。”


    來金龍族,早已是蘇亦升的計劃,可他終究落了空,七八萬北境殘兵,在魂匣族絕對會自相殘殺,不成大器,而欲成萬世之功,又欲手刃魔族,隻有嘯月族與金龍族可選。然,良安延將死,嘯月族青黃不接,人才凋零。實非首選。但蘇亦升現在卻想去嘯月族了,因為那裏尊重傲世之才。而在金龍族,已有性命之憂。他不曾想過正弦如此排外。也是,金龍族現在可謂人才濟濟。族長正弦,大將軍探龍手正別,鬼穀不記名弟子,水易峰,水輕舟。萬金掌櫃水林賞,千裏眼正海微。俊秀群起,何地容我。若良安延沒死,我便要死,若他死了,我更難逃一劫。當下還是要找些脫身之法啊。蘇亦升隨著下人去住房,心裏卻暗暗想到。


    嘯月山下閑世子,枉活青春不知事。


    遊山玩水掏鳥窩,不聞正事不修道。


    若問誰人嘯此歌,正是閑人本世子。


    諸位聽君若不嫌,賞銀二兩買酒錢。


    “怎麽樣,阿章,本世子是不是也有些雅趣了。”走在下山路上的踩著白雪的良樹溪謂章華北道。章華北從鼻子裏摳出塊鼻屎一彈,道“你還是找塊地方把自己埋了,好好安息,跟著你就沒啥好事,在山裏被打暈過。你去偷人家紅苕葉我被追過三條街。”章華北越說越氣“本俠闖蕩江湖十幾年,大名鼎鼎誰不知,就被你這小子給敗壞了,居然能讓種田大媽攆三條街。”


    兩人走到城中,嘯月城因開放行商,城中比往日繁華許多,雖是傍晚十分,天氣也有點冷,但絲毫沒有影響生意的往來。今年的年味必往昔更濃,眾多商鋪並未因天色見完而關門,顯然是做起了夜市。這紅燈繁華落入青年臉中,映出的卻是一絲悲哀。兄弟四人從小便沒有父母,小時候眾人一起還有些熱鬧可言,現在四弟天天把自己關在老宅子裏,三弟天天練劍已忘了黑夜白天,大哥在雲嶺雖不遠,但連年夜飯也趕不迴來吃。倒隻有自己這個閑人,整天無所事事。其實他知道,他不是什麽田舍放牛郎,無論怎樣,有一根線栓著他,他想掙脫,便隻有往山裏走。


    章華北看這小子居然難得哭喪著臉,逗笑道“怎麽,終於笑夠了?難得有時間感傷時節,要不學會刀?”


    良樹溪不屑道“就你那功夫,我才不屑一顧呢。”說著,向世王府走去。


    “哎,想我名震江湖的章家刀法,卻毀在你這個廢物手裏。實在可惜。”章華北拿起酒壺,一醉解千愁。想他武功蓋世,竟落到無用武之地。


    江湖恩怨何時了,至死方休。


    轟,世王府房上出現一個大洞,正是獨龍族大長老莫天一偷襲良安延,眼看便要劍入胸膛,卻再不能進半分。良安延一有察覺本能的使出大法靈壓,控製周身氣流。莫天一既然趕來,便沒想著活著出去,他運功使筋脈逆行,強行走火入魔,刀直往前逼。良安延功力本就不比眼前黑衣老者強多少,趕忙往後撞牆而出。向街上跑去,他此刻最擔心的,便是毫不會武功的良樹溪。街上早已亂作一團。莫天一完全想不到自己竟會失手,趕忙追上去,就算殺不了他,也要拖住他。


    良樹溪聽見巨響,剛要迴頭,卻感覺被人護住身子,一團紅色穢i物吐在自己頭頂,隻聽得“快逃”二字。


    良樹溪一怔,而後笑了,少有的從內心而出的真實微笑,這也許是他最後的笑。他立在原地久久不動。“我叫你快走。”章華北怒吼,用盡最後一股氣力,提刀擋掉刺向良樹溪的一劍。然,良樹溪並沒有逃,緩緩迴過頭,道“師傅,你該讓我死的。”


    “你的命,命是我…我給……”章華北艱難道“我章家刀……隻有…隻有你……我還有……有個弟弟叫……”章華北話沒有說完,兩眼圓睜的頹然倒下。


    那一刻,良樹溪看到了最恐怖的東西,最恐怖的不是他的死,是他的眼裏充滿了希望。被他寄托這份厚望之人便是自己。


    行刺兩人見眼前是一手無寸鐵之人,一拳重重的把他打倒在地,一人閃去別處。那略胖之人,走來騎在他身上。一拳接著一拳,嘴裏怒吼著,埋怨著“你這種廢物也配活在這世上?難道隻有你這種廢物配活,我們都該死嗎?難道我們就是該死的嗎?”那男子語無倫次,顯然心頭憤懣至極。用力之大自不用說,良樹溪已被打得滿臉鮮血。


    突然一劍穿透那人胸膛,他眼裏有不甘,有驚訝,但最多的是恨。他頹然倒在了良樹溪身上,還想掙紮。良安延拉起孫子,抱在胸前,向學監奔去,一路上滿是斷壁殘骸。


    莫天一從後追來,手一甩,三道靈符飛出,直刺良安延,良安延反應不及,雖改變了周圍氣流,但自身還是吃痛,情急之中,他翻身背撞向地麵,把良樹溪死死護在胸前。良樹溪木然了,他這麽多年來遊手好閑,不就是讓眾人放棄他,可這緊要時刻,自己最重要的人,卻一個個為自己舍生忘死。


    良安延落地後,借力彈起,莫天一那裏會給他機會,一柄長劍閃爍著光一樣的劍氣,向良安延刺來,良安延一把甩出良樹溪,聚力在手,出掌迎劍,劍之鋒利遠超良安延預料,噗一聲,穿掌而過,良安延不退反進,另一隻手握拳拳轟向莫天一胸膛,莫天一隻覺胸口欲裂,向後倒去,一口濃血湧出,莫天一卻死死把血含在嘴裏,良安延得手順勢前撲又要一拳,莫天一卻一口濃血噴出,直吐良安延臉上。獨龍族莫家與乾元族一樣,是巫師世家。而莫天一的血已被自己附靈,吐在臉上沒事,但吐到眼裏就不一樣了。良安延隻覺眼睛像被萬隻白蟻撕咬。雙手蒙眼向後退去,莫天一艱難起身,直向倒在牆邊不省人事的良樹溪動手。良安延聽得聲響,卻不是朝自己襲來,再顧不得,雙手蓄力向外一甩,周圍的一切向外飛去,樹倒牆催,莫天一沒想到良安延還留有一手,也被巨大的推力推得向外飛去……良安延雙手劃圓,一推,一股靈力如青龍向外襲出。眼看就要穿透莫天一,良安延突然聽有從旁掠出之聲,慌忙準備迎敵。那人卻並未攻擊他,而是飛出擋住那條青龍。笑著謂莫天一道“老莫,這還不能沒有你。”青龍透過那人身軀,已不再那麽強,莫天一一手撕裂青龍,大吼道“老李。”那人直直墜地。不知可有聽到老友的悲鳴。襲殺在於一瞬,功不成,便隻有死。這一眾人來,就沒想走過。殺人放火,在此無惡不作,但相比那滿原皆哭嚎。豈不隻是些小兒科。城內守卒已開始反擊,人數本就不多的獨龍族殘黨漸占下方,可各個依然鬥誌昂揚。兩方之人便在這世王府外集合混戰起來。


    一座老宅內,被所有人忽視的地方。本隻有一人——良墨語。但他遇到了獨龍族二十劍衛裏的兩人。他向來存在感低,出事第一時間,良樹暉有良三日保護,學監有死士部“根”的保護。守卒紛紛保護大人物。被世界拋棄的卻是確是那個絕世天才所生之子,他隻是默默一笑,拔出了他父親未完成的作品——攝魂劍。對麵二人一人執紅劍,一人執黑劍。兩人見是一少年,大大放鬆下來。執紅劍者騰空躍起,一劍刺來。那少年武功不強,定是沒有反應過來,劍士微微一笑。可下一刻,“嗖”。他隻覺背上中了一箭,被釘在地板之上,他抬頭死死盯住眼前少年,少年並未動作,看也沒看他一眼。扭頭看背,背上是一支巨箭。他還想運力在砍,卻發現自己內力被封,那黑劍本欲先走,見此狀況,不由大驚,別說他,就連躺在地上之人也沒明白怎麽迴事。黑劍趕忙警惕,緩緩退到一個角落,剛剛碰牆,牆裏彈出一把劍,刺中黑劍劍士胸膛,良墨語手中再一動,身後牆裏三支飛羽射出,瞬間刺在黑劍劍士身上,兩處不致命,一處卻設在脖子上,眨眼間又是三支飛羽射出。全都沒在致命之處。良墨語坐在書案前沒有動過。他也不想告訴他們是怎麽死的,他關上劍盒,歎氣道“終究差了什麽。”然後繼續看書。


    襲擊眾人漸漸落入下風,被包圍在世王府內,莫天一見隨從多半有傷,已是不能堅持多久,乃對眾人道“兄弟們,咱們走上這條路,就沒想過迴去,你們把修為灌輸給我,讓我們的力量化為摧毀的意念,摧毀這座城裏的一切。”眾人聞言,紛紛傳輸修為給莫天一。


    以死亡為契約,以身體為媒介。讓力量變成純粹的沒有意識操縱的力量,本是乾元族的禁術。但獨龍族莫家人也有此術傳承。隻是聲名不響。眼看眾人之修為會於莫天一一人之身。莫天一暴體而亡,筋脈寸斷,七竅流血。他感覺自己眼前越來越黑,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膨脹。直致完全沒有意識。


    “哈哈哈哈”這笑聲全然不似人類,更像洪荒猛獸的怒吼。莫天一渾身燃燒著烈火,烈火外的怨氣靈力鋪天蓋地。那幹柴一般的軀體微微一動,卻以衝破世王府防線,直向良安延而來。良安延眼已瞎,聽得有一無比強烈的力量奔來,心裏釋然“老天要我先行離去,這族中造化也便隨了年輕一輩吧?”


    “也罷,老夫先走一步,族長由大世孫良樹山接任。”良安延說完自己的遺言,猛然向莫天一衝去。


    良樹溪奔出想要阻止,可那裏能有他快,摔在地上,大吼“爺爺”。隻見那老頭如雪中青衣俠聖,向無盡黑夜撞去,身後如有萬千寒風,青龍聚嘯,向前方莫天一撞去,莫天一同黑夜融在一起,這本就是怨氣與恨意激生的力量。本就與黑夜同色,比黑夜更黑,兩股力量撞在一處,相互吞噬。良安延一人之力怎會鬥得過這非人之力,他隻得咬破手指,以血為媒介,在自己肚子上畫著封印之文,是以腹為容器。他剛停手,僅存的幾道寒風青龍在挺不住,被黑夜一一撕碎,直撞向良安延,良安延任隨那股力量到來,湧入自己腹中,他忍住腹內如刀剮劍攪之劇痛。艱難迴頭,雖然他什麽也看不見,但他知道,他的孫子在哪裏。他微微一笑。如寒冬裏綻開了三月桃花,卻轉瞬即逝。


    “爺爺,”良樹溪再不能把持自己,身上靈力不由自主的匯聚,周身產生微微電鳴。可這些誰會去管。他不顧臉上傷痕痛哭流涕喊道。老頭聽得孫子唿喚,安心的頹然倒下了。如同以往一樣,說了一句“好了,沒事,有我在。”聲音低如蚊飛。卻一字一句刻入這青年的心底。


    然後一切風起雲湧歸於平靜,黑暗中亮起繁星,淩風萬道化作風平夜靜。良安延倒在地上,他用自己畢身所學,封印了這股純粹破壞的力量。他隻聽得眾人向他奔來,在黑夜中。他聽得有人在為他哭泣,人生不過如此。想著曾經年少時的狂傲,想著初為人父的喜悅,想著兒子盡皆戰死時的痛心。又想著嘯月的火種,心中一絲欣慰,足以他安然長眠。身前有幾人為伴,死後有萬人哀悼,還有何求,吾妻,吾子,吾老友們,老頭我來看你們了……


    眾人痛苦之中,一人哭聲太過刺耳。劃破了月夜,驚了寒鴉。他在祭奠自己的師傅,那個天天跟著他,保護他的人,他在祭奠他的爺爺,這世上唯一僅存也已離去的至親長輩,也在祭奠那樊籠中死去的自己的心。那年,自己父母姑舅死時,他便看清了自己命運的軌道。他不願,他不甘,他不要,他將命運的繩索扯斷,他逃往山林,他以為他逃過了,他以為他解脫了。其實,連他自己也知道這是自我欺瞞。這一刻,他終於連自欺也不敢了,他是一隻鳥,他把山搬進心裏,以為這樣就能自由飛翔,可山外麵,卻還是那該死的命運的牢籠。他不願睜眼,看到這令人悲傷的世界。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人藏於心底,然後不管不問。以為這樣他們就不會離開。可他們還是接踵而去。他知道了,既然沒有能力保護重要的人離去,那就去摧毀對自己重要的人有威脅的一切。


    那日,閑世子一夜白頭,那日,閑世子甘願把自己鎖進牢籠。驚鴻以逝去,閑世子又何曾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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