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道場的弟子都不自覺後退了十步,臉上滿是驚怖之情。他們的劍陣組織得更密集了一些,隻怕稍有不慎便命喪眼前怪人劍下。


    霸爺的氣力已經都放出在了手臂、手腕和手指上,隻見他鼓足了雙腮,飽蘸著氣海之息,用力折向古鈍。古鈍受了這巨大氣力的衝擊,劍光猛地灑出,如銀河一般開始傾瀉。宋無分明見到一位老人在用力承受著強壓,他的心揪得很疼。


    沒人敢動,眼前這個高八尺的漢子把一把六尺大劍玩弄在股掌中,絲毫見不到費力。地上的砂土塵灰早被劍光洗滌幹淨,一條清潔的山道即刻就現出在了眾人眼前。


    霸爺臉上的青筋暴露,整個身子已經弓了起來,雙腿撐得腳下的深坑張裂,就如地震一般通向遠處。裂縫又細又長,眾人知道,這不過才是一個開頭,他的力氣才剛剛開始釋放,要是放到最大值,裂縫會壯粗許多。


    古鈍劍身的字開始閃現在空中,金光煜煜,如被霸爺掰扯下來一般。宋無看著“匠材”“尋尺”四個周字,想到無數本派前輩們的心血即將毀於一旦,眼淚簌簌地掉落。他知道救兵應該馬上會到,現在得拖延一下。


    宋無抹了抹眼淚道:“此劍遠古而來,匠心打造,渾厚古銅而成,非本派人不能持有,縱是本派人,沒有機緣的劍修也駕馭不了。閣下不要仗著氣力過人就心存僥幸,放下這把劍,你自去罷,再遲,重兵來了你可走不得!”


    這話兒似乎很有成效,一下擊中了霸爺的軟肋,霸爺的心思開始晃蕩,金字開始重新迴歸到古鈍上,方才有些彎曲的劍重新板正了起來。見此情景,霸爺又覺得不如魚死網破,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得不到或者毀棄不了這把巨劍,縱使迴去又如何,該怎樣麵對大父?一不做二不休,這把劍他吃定了。


    想到這裏,他也不再管宋無的繼續言語,專心發力折劍。眾人都聽到一聲蒼老的骨折音,不禁駭然,定睛看劍時,隻見古鈍劍尖已經被折彎過來。眼見得古鈍即將被他折斷,宋無繼續喊話,假裝攻心,暗地裏口訣一起,手中佩劍徑直向著霸爺頭上刺來。


    這一劍突然又刁鑽,飛劍從人群腿邊穿過,變道直刺斜上,霸爺一個不經心就見劍到了眼前。待到周身劍氣迴衝飛劍時,手中的氣力便小了下來,古鈍趁機舒身反彈,一個鯉魚挺兒打在了霸爺胸膛上,勢大力沉,霸爺噴吐一口鮮血,後退幾步。


    古鈍哢的一聲重新插在地上,飛劍也原路折到宋無手中。古鈍渾厚的抗拒之力耗費了霸爺太半的心神和氣力,因此竟被這小把戲給擊中了。劍迴宋無手中的一刹那,霸爺翻身衝向人群,這一招又快又準又狠,宋無來不及同時發動攻伐劍陣,一名弟子轉眼就被霸爺催掌斷劍劙胸。


    缺口一打開,登時大亂,聽得砰砰砰三聲,三名弟子已經中了三腳,哀嚎連天。


    宋無趕忙叫道:“西南補,東北刺,圈轉!”一瞬間,弟子們重新歸位補缺互保,又把霸爺圈在了當心。


    霸爺早就知道中原吳越劍道以劍為主,大半靠純劍殺人。看這劍陣真氣為輔,劍的對抗是其殺生之關鍵。因為耗費了一半真氣與古鈍對抗,霸爺現下的真氣落魄到與這劍陣的劍氣相當。


    因而霸爺心中快速盤算,在劍陣重新合圍起來時,連忙又一次拾起古鈍。他明白救兵的到來隻在眨眼之間,若不快速歸化古鈍使其展力出戰眼前眾人,自己走脫的機會就更小了。五六十名三四段劍客加上一個五段末期範士位的劍首,這個劍陣有幾分實力,但要隻憑此留自己,還差了許多,或許倍之尚有可能。奈何古鈍一劍發揮之力就幾乎等於這樣一個劍陣的功效,因而霸爺才會稍有小困。


    他還是能走脫的,但是放不下這把劍,眼下這把劍又逐漸有了抗拒之力,他自舉了這把劍不住掃視著周遭,自忖,難不成自己真的命喪在此?


    “休傷我爺!”正在霸爺心底一沉之際,遠處一聲熟悉的嘹亮響了起來,正是純風。這人不比閃電般自大,極為小心謹慎,又因為老輩人一代純風受過完顏阿骨打的恩賜,於是死心塌地地跟隨霸爺。


    憑霸爺的資質自是萬人難遇,但宋國劍修高手如雲,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與閃電高傲又堅定地執行霸爺計劃不同的是,純風采取了一種柔性的計策。既與霸爺分道,又不與霸爺相距太遠,這樣周遭有事情可以互助。


    他正在不遠處一裏地外的山道獨行時,就見一個劍修領著一百輕甲兵快速通過。當下他就意識到問題的嚴峻,忙抽劍迂迴殺了四五人,拖住了了他們一會兒,趕忙狂奔,待感受到厚重劍氣和聽到一陣嘶喊聲後,幾個騰空便翻到了這裏。


    眾弟子循聲看時,一個劍修身著白袍,腳凳皂靴,手中迎風招展了一把三尺餘劍。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劍修已經連躍到眼前,跟劍陣交上了手。外層弟子翻手刺出連朵劍花,裏層弟子又間或以劍為暗器,不住飛劍擊打。數息之間,雙方各交換了十餘招。


    “用真氣!裏外夾擊!”霸爺一聲高唿就鼓足全身氣力,準備把氣海中的另一半元氣使出來。純風會意,不再纏鬥,後躍五步,忙運足了氣海中的元氣。他二人用的都是純風堅劍訣,這劍訣劍氣如卷狂風,劍招如刺疾風,元氣為混沌,一發作便是風卷殘雲。


    霎時間兩股巨風匯合,掀翻了所有人,身子骨不強的弟子都有血絲掛在嘴角。


    霸爺望了望純風笑道:“來得很及時,論計謀謨策,你有一手兒。”


    宋無緩緩站起身道:“你們走不了,沿路都是重兵,一定把你們緝拿歸案。”


    霸爺冷冷說道:“我不信。就這把劍,我現在便毀了它!”說著又開始折劍,不惜耗光僅剩的元氣。


    純風橫劍擋在前麵,佯道:“我大遼武士,寧折不彎。不與我,便毀了它!”


    眾人聞言都怒氣衝衝,掙紮著要來拚命。宋無伸手攔住上前的弟子,還是準備用拖兵之計,悠悠道:“劍也不為你們用,圖什麽呢?天下寶劍多的是,又何必在乎這麽一把笨重之巨劍呢?”


    純風冷哼一聲,隻是橫劍,雙方都在試探,不敢輕易鬥個魚死網破。


    隨著“啊”的一大聲,霸爺又一次折彎了古鈍,它的劍尖兒再一次迴挑,又一聲蒼老的骨折音響了起來。折斷了兩根劍骨,古鈍已經不堪再受折磨,全身不住顫抖瑟縮了起來,聽得嗡嗡一直在響,竟如鯉魚般亂跳起來。


    霸爺道:“你伏不伏?”


    古鈍不再反抗,一個勁兒地顫動劍尖。驀然一跳,古鈍重新躍上了中空,隨後直直刺入地下。它已經把自己的魂魄隱藏了起來,變成了一把單純的殺人利器。靈性不再,它隻是一把巨劍了。


    霸爺重新提起這劍,覺得手中輕快了許多。橫劍比劃時,劍身中都是自己的眼睛。“很好。劍俑,磨劍來!”


    褚人聽到這聲兒,冷不丁一晃身子,一種疼痛又快意的感覺再次襲到心裏去。他一躍到了霸爺麵前跪下,坦胸露腹。霸爺眼尖,橫眼就見到他肩膀上一塊好肉,一劍快速削去,一股鮮血湧了出來,紛紛濺到古鈍上,古鈍明亮異常。那塊被削下去的肩頭肉尚自活著,在地上不住地跳動。見霸爺沒有插劍取血的意思,褚人重新把那塊跳動的肩頭肉敷在了傷口上,那肉又自己跳了下來。褚人拾起來一摔,那肉不再動彈,遂重新把它貼合起來。一股滿足又創痛的欣欣之意遊走在全身,褚人既愛又恨,既恨自己如賤狗,又強烈地熱愛這種痛感。


    一道盆大的亮光衝天而起,壓得周遭風雲都靜靜悄悄。


    霸爺把劍衝著眼前的眾人一指,所有人都害怕地後退了一步。“哈哈哈哈!”一聲笑後,三人便連躍而走。


    這時候身後的兵士已經列裝趕來,有弟子自告奮勇要領兵爺圍剿,宋無伸手擋住了他們,歎道:“都太遲了,古鈍熬不過怪人的暴虐手段,已自行封鎖了魂魄,變成一把單純的殺人器械了。常人去追徒增死傷,上報朝廷派皇家劍客和玄甲重兵沿路設卡圍剿罷。”這句話一說完,天上的烏雲突然開始激增,轟轟隆隆就要來一場大雨。而李褐所在的二重山,此刻卻是晴空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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