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萍不信,一個人竟然為了守喪放下葷食,這等於拿了自己舌頭、斷了自己半條命呀,便把臉轉向小喜問道:“小喜子,他所言是真?”


    小喜道:“真不真與你何幹?”


    石萍氣道:“這可是我們徂徠山道場的盼頭兒,吃不好餓死了,有你張小喜的份兒!”


    小喜不再搭理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李褐來到這裏後,就不想再與別人多言。而石萍每每與李褐明裏暗裏關懷問候,一日甚似一日,這讓他有些不甘心。


    李褐半懂不懂,故作未懂道:“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頃刻之間還死不了。”


    “那也不能真的不吃葷食,我們修行之人耗費體力甚多,最需葷食。”石萍道。


    李褐寬慰,“我有師父所調丹丸,沒事的。你不也吃師父的丹丸麽,你該比我最清楚。”


    石萍嘴巴將啟未啟,呆了數息,竟歎了口氣,“你可要保重身子,好罷,我承認,你們讀書人的規矩最多,你可別耽誤了修行,別忘了你是要做什麽的。”說罷,眼眸兜轉,有無限意味。


    李褐聽她一說,倒覺得感激,一種小娘的感覺襲上心頭,遂把頭抬了抬,胸也不自覺提了起來,笑道:“我多吃幾頓是一樣的,力氣足得很。”


    一陣孤介之風撲在石萍麵前,這場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石萍道:“那你乖,好好聽話。遵守規矩也不能餓壞了自己,要不然你娘的在天之靈也會過意不去的。”


    小喜聽他們這麽一說,也茫然了起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未知的以後也是這般。


    “小喜,你也要好好保重,希冀我們的嶗山之行都有所進步。”石萍又殷切叮囑說。


    小喜微笑道:“好,就依師姐之言,我們都乖。”說罷,竟有了一種不舍,眼角略微濕潤了起來。


    隨後他起身,要去劍道館周圍再瞧瞧,萍兒也離了,唯有李褐一人靜悄悄地在房中思考著。


    崔鷺的事隻一天就已經傳遍東京城,所有人都驚愕。


    皇帝大怒,連撤銷皇家劍院的決定都有了,說以後隻保留武舉考試,隻選疆場軍官而不再留皇家修行者。虧得總管劉琳好說歹說,為北宋留下了這絲微弱的修行火苗。


    現在去哪裏尋找崔鷺才是個問題。天下之大,你去何處尋?


    不過專司官員孫旦不這麽想,他知道崔鷺肯定不會出城,一定還在東京城。要是出了東京城,崔鷺就找不到他想要的真相了。


    隻是偌大一個東京城,想要隱身的話,再去找到他也著實不容易。


    劍客不調度元氣,不動用劍氣時,劍氣就被暫時隱了起來,要想憑借著對劍氣的感知來找到一個隱住劍氣的劍客,確實有點兒困難。


    因為有了這個困難,所以劍磁羅盤就起到作用了。劍氣可以暫隱,劍磁確實真實存在的磁場。但東京城方圓十裏,人口過百萬,從皇宮到外圍,一環二環,層層往外劃去。京城內又有很多的高手往來流動,如此端著羅盤測量,有些不切實際。


    更何況,劍客都會有的羅盤,崔鷺這種高手又如何不會投機取巧地用羅盤?縱使劍客能端著羅盤真的測量出他的方位,他就不能也測出這個劍客的方位而輕巧躲避?


    所以,眼下就算崔鷺真的在東京城,如何在百萬人中把他找出來,也是個不小的難題。


    老辦法還是得用,官兵搜尋外,劍院裏三品以下的劍師們每日早中晚各自端著羅盤去走走,撞上便撞上,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不上,明日接著撞。


    反正有的是時間慢慢搜索,而崔鷺,永遠不會離開東京城。


    崔鷺不清楚角門魚市上的眼線還可不可靠,如果連朝夕相處視若手足的小韓都不可信,可信的又有誰人呢?


    崔鷺蹲在垃圾處理場思考著。


    這裏的垃圾來自東京的四麵八方,歸屬街道司,共有五百環衛工,每個環衛工都穿著青衫,月薪兩貫。


    垃圾場也蹲著無數遊民和野狗,他們都有極強的生存欲望,企望可以多活一天。


    街道司的環衛工也是底層人,懂得乞討要飯的艱辛,故而多多擔待這一群遊民。


    生活不容易呀,誰能一直擔保福壽永久?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呐!


    小韓的雙劍藏在垃圾場邊大楊樹的那個老鴰窩裏。此刻崔鷺正蹲在楊樹下麵抱著頭,忽然,一個幹淨饅頭伸到了他的麵前。


    看著地上的腳,是一雙男鞋,崔鷺頭也不抬,“謝謝大爺,您多子多福!”


    一群遊民見到白麵饅頭都瘋了一樣湧上來,圍住那人。


    那雙腳卻不動彈。


    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


    崔鷺抬起頭來。趙良嗣。


    “老丈,行行好啊!給口飯吃罷!”


    “活不下去了,我要餓死了,我眼花呀!”


    “救救吾兒罷,他才四歲啊,我都沒奶了,給他斷奶了!”


    遊民的痛苦呻吟聲響了起來。


    趙良嗣灑了一把隨身攜帶的銅錢,一群人開始爭先恐後地搶了起來,有人不惜為此摔個狗吃屎。


    “乖啊,都乖,我這裏還有!”趙良嗣又灑了一把銅錢。


    灑完最後一個銅子後,趙良嗣便走出了人群。崔鷺也緊跟著走了上來。


    “這流民怎麽越來越多了,好家夥,都來咱京城了不成!”趙良嗣感慨道。


    “不止外來戶,還有這京城本地的。官府城南新圈了片地,不知道要做什麽。隻要這一占地,錢的去向,你懂。這不都是沒活路了嘛。”崔鷺道。


    趙良嗣便接口道:“話是這樣說不假,但也忒指望政府了。打仗、維穩、賑災,政府要做得太多了,哪能忙過來。但凡能活下去,自己就撐住不行了嘛。凡事還得靠自己呐!”


    崔鷺聳聳肩,不置可否。


    “小老弟,你的事是怎麽一迴事?”


    “你先說說怎麽找到我的。”


    趙良嗣笑道:“連蒙帶猜,外加一點兒好運,可能我和你太熟了,沒想到真看見你了。”


    崔璐低頭不語,心道,得換個地方了。


    “說說罷,怎麽鬧出來這麽大動靜,皇家劍師脫籍可是死罪啊,也是——忌諱,你也懂的。”


    崔鷺便一五一十說了。


    趙良嗣微微歎口氣,道:“我在朝內這麽多年,資曆也算深厚了,還是沒有摸清事情的底細。這個事兒啊,不好辦。依我看,兩人的死都與你所查的事兒有關。”


    這話兒正中崔鷺下懷。


    趙良嗣又接著說:“都到這節骨眼了,別查了。查下去,是個無底洞啊。在皇宮內殺人,水深得很呐,小老弟,你還看不透形勢麽?”


    崔鷺嘖嘖一聲,心事被人說中,他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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