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妃事件已經過去兩日了,避暑行宮麵上卻還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隻有薑皖知道,這人心底下早已驚濤駭浪了。


    她微微苦笑,不知道在那個人心裏,自己是不是最大嫌疑人呢?


    意和宮,此處正是齊妃劉念念在避暑行宮的居所,在這風雨交加的雷雨夜中,一切都顯得異常寂靜。也許是齊妃平日裏對奴婢們寬厚,所以在她遭了難後的這段日子裏,意和宮上上下下的情緒都很低落。


    今日齊妃跟前的大宮女丹青身子有恙,換了二等宮女墨青值夜。


    臨近三更時,墨青撐著沉重的眼皮子,保持嚴肅地站在齊妃住的寢殿前。忽然間,她好像聽到些莫名其妙的聲響。


    經過齊妃毀容一事後,墨青十分自責,早在心底發誓要保護好自家主子,主子對她們這些下人們這麽好,她們居然還沒能保護好主子,實屬不該。


    墨青暗自攥緊了小拳頭,小心翼翼地朝聲源摸了過去。


    窩在牆根後邊迅速一探頭,再探,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從牆根後走了出來。


    地上赫然躺著一塊令牌,底下壓著一張紙片,鬆鬆垮垮地折疊成一小塊,墨青連忙將東西收進懷裏,也不敢展開紙條去看上麵的字,往寢殿跑去,腳下生風。


    齊妃挑了挑剛點上的蠟燭燭心,那點微弱的橙色光芒頓時也隨著她的動作跳了一跳,朦朦朧朧地灑在她單薄的身軀上。


    她緩緩接過墨青垂眼遞上來的令牌與紙條,溫和地說:“墨青,辛苦你了,去叫如畫替你守下半夜吧。年輕的姑娘家,眼底下青影可不能太重。”墨青咬著唇,忍住喉間漫上來的酸意,吸了吸鼻子:“奴婢拜謝娘娘。”


    墨青離開寢殿去喚如畫了,走時還貼心地為齊妃掩好了門。


    劉念念垂下眼瞼,燭影溫柔地打在她細長的眼睫上,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這隻蝴蝶本該是美麗清雅的,然而她的身軀上卻布滿了斑駁的傷痕,有許多還慢慢向外滲著血,倒更像地獄裏爬上來的阿修羅了。


    其中劃得最深的,當屬從劉念念的右眉骨處,一路毫不停歇剜到下頜的一道猙獰的疤痕,隨行太醫們用了最好的傷藥,在這短短幾日也一點沒見效。她蹙起柳葉般的細眉,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道殘忍的傷疤,帶起一片火辣辣的燒灼般痛感。


    指尖的力道愈發用力,神經末梢傳來的疼痛愈烈,劉念念清淺的美眸便愈沉。


    次日太醫們被陸之行急召入意和宮,甫一進去,幾位資曆深厚的老太醫就出了一身細細密密的冷汗。實在是陸之行的臉色太過難看,讓他們不禁拚命在心中思索著是不是齊妃出了什麽不好,皇上要降罪於他們。


    果不其然,陸之行一見他們進屋,大掌一拍,震得案上的茶具也緊跟著一跳,“哐當”一聲重重落在案桌上。


    “一群廢物!”陸之行紅著眼,狠狠地罵道:“齊妃那道詭異的傷口又惡化了,此刻正發著高熱,昏迷不醒!”他猛地站起身,森冷的目光劃過在場每一個太醫溝壑縱橫的驚慌麵孔,冷笑一聲:“齊妃的身份,你們這些老家夥應該都知道吧?到時候就算朕不發落你們……”


    隨行過來的太醫令率先禁不住,膝行幾步,上前磕頭道:“陛下,陛下,齊妃那道傷疤定是被殺手用了特製毒藥,還請陛下相信臣等,不出三日,臣等定將拚死研製出解藥啊陛下!”


    陸之行盯著他許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娘娘、娘娘……”墨青魂不守舍地撲倒在劉念念塌前,心裏不住想著昨夜那塊殺手令牌和那張紙條,後悔的情緒一瞬間支配住她的全身:一定,一定是她害了主子,說不定那殺手還不放過娘娘,昨日又來了……該死!她狠狠地咬著唇,血腥味彌漫在口腔裏,她卻渾然不覺。


    “墨……青。”墨青一個激靈緩過神來,忙不迭地握住劉念念冰冷汗濕的手:“娘娘,奴婢在,奴婢在!”躺在塌上的劉念念努力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迷迷瞪瞪地望著她,氣若遊絲:“去……去叫丹青過來,本宮……”說著,劉念念像是岔了氣似的,咳得厲害,墨青心驚膽戰地看著,滿以為眼前這個單薄的女子就要去了。


    “本宮……怕是命不久矣。”劉念念死死掐著墨青的手腕,慘白的麵容上竟閃過一絲灰敗之色。墨青哪裏還能說什麽,早已哭得話都說不順溜了:“是,是是娘娘,奴婢這就去叫丹青姐姐,嗚啊……娘娘……”她使勁一抹臉上縱橫的淚水,決然地站起身,朝外跑去。


    劉念念望著她悲痛欲絕的背影,唇角清清淡淡地勾了一勾,闔上了眼,她很疲倦,渾身都沒有力氣,毒素發作的時候,她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懵懵懂懂間,她好像迴到了小時候,祖父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跟前,仿佛永遠都屹立不倒——劉念念一直都是這麽相信的,祖父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被什麽東西打敗呢?


    劉頤低著頭,滄桑的眸光溫柔地停留在劉念念幼小的身軀上,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輕輕放在她柔軟的發頂上,聲音是極安穩的。


    “念念,你姓劉,要記住,你是我劉頤的孫女。”


    “祖父……”劉念念輕輕煽動著唇,無意識地呢喃道。在她身邊,有無數個太醫圍著她急得團團轉,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著她的病情,她卻聽不見了。


    祖父,我知道的,我從未忘記,我是劉氏女。


    夜幕徐徐降臨,對避暑行宮來說,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一個纖細的身影輕盈地行走在夜幕裏,在深沉的夜色下宛如一個幽靈,巧妙地運用著各種陰影阻擋著身軀,本是絕對無人發現的。


    可惜,她要麵對的對手是薑皖,那個在弱肉強食的現代職場中脫穎而出成為勝者、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中從冷宮廢後一步一步爬到慧妃之位,甚至連皇後之位都唾手可得的薑皖。


    “這位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那人影一滯,隨即瘋了一般朝一個方向奔去。然而為時已晚,四周灼灼的火光一刹那燃起,她的麵容避之不及,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四麵八方照來的光線裏。


    明明是清水芙蓉的麵孔,卻嵌了一雙魅惑人心的桃花眼,麵上妝容斑駁不堪。看得出來這雙麵孔的主人很是匆忙,竟連妝都未卸幹淨。


    薑皖一襲鎏金大袖衫,腦後工工整整地挽了十字髻,並幾支固定發髻的翠玉釵子,皆是上好的成色;鳳眸微眯,神情莫測,豔色逼人。此刻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幕後黑手,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的天上神女。


    神女唇角輕輕一掀,露出一個譏諷的優美弧度:“別來無恙啊,丹青姑娘。”


    意和宮內,此刻正是三堂會審的盛況,餘下的丫鬟奴才全被薑皖上道地遣了下去,她想,審問這個身份特殊的犯人,身為受害者的齊妃一定不會願意被別人聽了去。


    是的,那個在白日裏還奄奄一息的齊妃,此刻赫然正坐在意和宮主殿三把審問席之上。


    丹青被薑皖抓住的時候還心存僥幸地想,齊妃至多活到明天清晨,隻要自己咬緊牙關死不認罪,最終還不是死無對證?白日她過去時特意向傻乎乎的墨青套了話,那丫頭實誠,抽抽噎噎把什麽都說了,她這才想去聯係殺手,把款項追迴些來。


    她可是非常不滿意的,當初給他們的任務隻是毀了齊妃的容,就算下點毒也是為了讓齊妃長長久久地醜下去。那殺手連這點劑量都控製不好,就別怪她按江湖渠道正式向他討迴一部分酬金了——畢竟那可是她所有的家當,一下全付了去,她也很肉痛的。


    可在看見端坐在貴妃椅上的齊妃的一刹那,丹青知道,她完了,全完了。


    她被長戈押進來時一踹膝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然而直到所有丫鬟奴才都魚貫而出走幹淨了,她依舊保持著這個固定的姿勢,動也不得。


    劉念念放鬆地坐在貴妃椅上,手裏捧著一杯棗茶,垂著眼睫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哪怕直視著這個女子麵容上遍布著的,猙獰的疤痕,隻看她這周身的氣派,觀者也依舊能歎一句美人。


    薑皖暗自觀察著她,在心底輕歎一聲,哪裏是能像麵上那樣淡定的呢,主仆這麽多年,一夕之間就被下如此狠手。泥人尚有三分脾氣,更遑論身為劉氏女的齊妃。


    她可沒忘,劉頤的門生最講究的,就是一個氣節,倘若沒有文人風骨,一昧隻為五鬥米而折腰,劉頤可是不收的。


    那麽,齊妃劉氏,你會如何處理呢?


    劉念念什麽都沒有說,她喝得很慢,卻終究是喝完了整杯香甜醇厚的棗茶,墨青是個好孩子,很懂她的心思,少了丹青過往的浮躁,一心隻懂如何為她好。思及此,她不禁清淺一笑,那孩子,當真傻得可人。


    “陛下。”劉念念起身作勢要行禮,陸之行忙攙扶起她,薑皖偷眼看去,心口微痛,他那慌亂全然不似作假,倒像是真憐香惜玉了一般:“念念,不必多禮,朕定為你做主。”


    劉念念溫柔地笑了笑,垂下可怖的麵容,她謹記著宮中規矩,不能汙了皇上的眼睛:“天色已晚,陛下和慧妃迴去歇息罷,至於一些不相幹的奴才……”


    渾渾噩噩跪在地上的丹青猛然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盯著她。劉念念卻像什麽都感受不到一般,唇角笑意依舊溫柔似水:“奴才不聽話,隨意打殺了去便是了,勞陛下費心,才是臣妾的罪過。”


    沒有,自始至終,劉念念都沒有給丹青哪怕一個眼神,仿佛跪在那裏的,早已是一具不值得她停留目光的死屍。


    丹青癱軟在地上,心如死灰。


    是了,這才是齊妃,這才是她劉念念,什麽多年情分,什麽恨入骨髓,想得美。


    自古文人?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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