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說這些有什麽用?看病要緊……”


    小女孩隻有四五歲,扒著門縫,手裏揪著布偶狗狗的耳朵,大大的狗狗拖在了地上。


    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拍拍她的肩膀,小女孩嚇了一跳。


    “阿城,你嚇死我了!”小女孩撫胸。


    小男孩也往門縫裏扒,但是一臉茫然。


    “在看什麽?”他問。裏麵除了他爸爸媽媽,什麽也沒有。


    小女孩笑:“沒什麽。阿城,咱們去探險吧!”


    小女孩拉著小男孩,在醫院裏推開這個房門,推開那個房門,或者被嗬斥,或者被哄騙,或者被直接扔出來。但他們樂此不疲。在某次推開太平間房門的時候,兩人直接尖叫著奔了出來。


    一個全身繃帶的少年,看不見臉,隻能看見一雙墨黑的眼睛。


    他躺在吊床上,似乎非常痛苦。


    他的病房非常大,並且是專有病房。痛苦在這樣豪華空蕩的房間,像是迴聲般,重疊放大。


    絕對的寧靜中,他似乎聽見有銀鈴般的聲音,一直叫著“阿辰,好高啊!你往下看,暈不暈?”“阿辰,那是幹什麽的?”“阿辰,你跑快點!”“阿辰,你是不是難受?”“阿辰,這個一碰會響哎~”“阿辰快跑!有人來了!”“阿辰……”“阿辰……”


    他向來不信神佛,可是那一刻,他覺得有天使在身邊。


    一顆沉寂的心開始蘇醒。他期待每天清脆的、充滿各種感情的“阿辰”,或驚奇,或開心,或擔心,但是每一句都充滿活力。


    似乎隻有那銀鈴般的聲音,才可以減輕他的痛苦,驅散這一室的陰霾。


    他變得依賴,無窮無盡的想要更多。


    但是有一天,那種聲音消失了。毫無前兆。


    他等待著,希望被一點點磨盡,疼痛開始遍布全身。奇癢無比,奇痛無比。


    他甚至在內心喊叫那個不知名的天使:救救我!


    他不知道,燒傷的恢複竟然這麽痛苦!前些日子他怎麽沒有發現?


    不知過了三天,還是四天,小女孩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少年的眸子像是被瞬間點亮。


    很近,很近!就在他的房門外!他強烈的想要出去!


    “阿辰,你看,這是醫院裏最高的地方。以後隻要你想到,這麽高的地方你都來過了,就什麽都不害怕了。”


    “我明天要迴家了,表舅來了,海華姐也來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這幾天你不會害怕吧?……膽小鬼!嘻嘻嘻嘻!”


    可是過了兩天,他再沒有聽見小女孩的聲音。


    他開始不安,提前拆了繃帶,穿著特質的緊身衣,站在病房前,看著偌大的醫院一片空蕩。


    原來醫院真的是單調的白啊。


    單調的讓人煩躁。


    蘇淺眠煩躁的將窗戶打開。冷空氣吹進來,刺激著神經,可以讓人多一些清醒,少一些細密的痛。


    突然有人按門鈴,蘇淺眠的心一下子被吊起來。


    二姨去開門,打開門的瞬間,卻不由得吸了口冷氣。


    荀墨辰推門而入,身上還散發著冬天裏的寒氣,好像在門外站了許久。


    “蘇淺眠呢?”他問。


    沈萬千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和客氣:“荀總騙她還不夠嗎?我女兒年紀小,不懂事,荀總也不知道其中利害?這事兒若是讓別人知道,我女兒還怎麽做人!”


    沈萬千雖然家大業大,但畢竟僅限於林城,與世界百強公司的荀墨辰比,就差遠了。


    可是沈萬千還是很硬氣的說:“你要是就此罷手,我也不說什麽,算我女兒蠢笨,自討苦吃。你若是不放手,我沈萬千也不是好欺負的!”


    門吱嘎一聲開了,蘇淺眠紅著眼眶,緊緊抿著嘴,看沈萬千。


    不要再說了,求求你們!


    她眼眶裏噙著淚水,那樣的眼神,荀墨辰在看到一瞬,就軟了下來。


    他想到了幾十種解決的辦法,卻在看到蘇淺眠看沈萬千的眼神後,統統灰飛煙滅。這場丈,他隻能熬。


    他叫她,卻沒出聲。


    蘇淺眠抖著聲音對他說:“我今年十九周歲。”


    她說不下去了,幾次哽住,撇過頭去不看他:“結婚證是怎麽來的?”


    “前天晚上提前打點好的。”他的聲音很沉很沉。


    他曾經不止一次對她說,淺淺,隻要你問,我都會告訴你。


    蘇淺眠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那有法律效力嗎?”


    很久,很久,都沒有得到荀墨辰的迴答。


    他曾經不止一次對她說,淺淺,隻要你問,我都會告訴你。可是他這次竟然什麽都沒有說。


    沈萬千對荀墨辰說:“你走吧。”


    荀墨辰站著不動,沈萬千便上前往外推。


    荀墨辰隻定定的看著蘇淺眠的方向:“淺淺!”


    蘇淺眠猛的一震。


    他說過多少次淺淺?一聲一聲,像是永遠不會滿足似的。


    蘇淺眠感到心裏細密的疼,一點一點,點點滴滴,像是被病毒感染,擴散蔓延,疼得她無法唿吸。


    罷了罷了,自己就是蠢得無可救藥了


    蘇淺眠像是被什麽附了身,他的一句淺淺讓她整個身心都撲在了他身上,似乎要拋了所有:“叔叔,我是真的喜歡荀墨辰。”


    荀墨辰像是得到救贖,推開沈萬千就要走向蘇淺眠。


    沈萬千先他一步,將蘇淺眠推到一邊,站在兩人中間。


    他像是怒極了,胸口劇烈起伏。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他罵蘇淺眠。他從來沒有罵過她,顯然心裏對她已經是失望極了。


    沈萬千舉起桌子上的魚缸,砸向了地麵,然後頭也不迴的上了樓。


    碎片濺到蘇淺眠腿上,割開了一道口子,往外浸著血;水蔓延到蘇淺眠腳邊;幾條熱帶魚還是她剛到沈家不久時買給老爺子的,現在在地上無力的跳著,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荀墨辰還要上前,一直未曾出聲的沈城快步上前,揮手給了他一拳。


    荀墨辰踉蹌後退,鼻子已經開始流血。


    沈城依然一言不發,眼裏翻滾著滔天的怒火和仇恨。


    二姨看見沈城出手,尖叫起來,聲音裏滿是恐慌,好像沈城再動手就會死去一樣。


    “阿城!你住手!快住手啊!”


    劈裏啪啦,家裏的東西碎了一地,眨眼間,兩人已經出了家門。


    一片混亂。


    這個世界都扭曲變形,蘇淺眠頭疼的蹲在地上,院子裏隱約傳來二姨的哭聲“淺眠她還年紀小……要不是你……放過……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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