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擺弄著兩條腿走出太和門的,連日幾次在虎口旁邊走上數遭,早就身心俱疲了。往日他還有一些向上的想法,總覺得身為言官,一個小小禦史在京中還是不夠看的。


    可最近的這幾遭經曆到讓他覺得,與其當個提心吊膽的京官,還不如外放一個不大要緊的地方官來的舒服愜意。


    縱然如方宰相那般權傾朝野結局又是如何?還不是說沒也就沒了。


    其實與葉父有同感的官員不在少數,天興朝如此繁盛自然證明建隆帝是一代明君,可是與明君相伴自然也要左右懸心。


    他站在太和門外,看著莊嚴巍峨的城牆自言自語般念叨。還是再觀望一段時間吧,畢竟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女兒們將來出嫁總不能失了倚靠,兒子未來官途也還需要上下打點。若是真的外放出京也確實是不太現實。


    他抬頭望去隻見晴空萬裏確實是個好天氣,但還是長籲一聲歎息道。眼下雖是晴空但這晴空之中仍有愁雲啊!


    一片愁雲之下有人擔憂官途,也有人憂心生計。林淵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地行人,卻沒有一個想往他這攤子上坐坐。隔壁買餛飩的嬸娘,鍋裏撈出了一碗又一碗,裝錢的匣子都要塞不下了。


    他這代寫文書買賣無人問津,連著三天隻收到了幾個銅板。妹妹跟著他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看著放在手邊的毛筆和紙箋,他真想說一句讀書無用啊!


    從前一直認為讀書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兒,科舉仕途得了功名才是他效力朝廷的唯一正途。可如今他是罪臣之後,走科舉這一條路已經是行不通了。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唯一拿手的文章連生計都不能維持。如此下去他靠什麽來查清自家的案子呢?又用什麽來替方家報仇。


    憑這幾個銅板麽?林淵自嘲般地晃了晃錢匣。


    眼見這今日又是毫無收入的一天,隻得渾渾噩噩地收了攤向家走去。


    路上卻偏又碰見些與他速來看不順眼的人,更是相看兩厭互相都不對付。這些混混是荷城莊子裏的閑散之人,一來平日裏沒有正經事兒可做,二來他們常常去他的攤子上戲耍於他。所以,這些人是林淵這個“君子”在荷城最厭惡的無賴。多次遭遇後實在是煩不勝煩。


    那些人一見是他,忙又像看到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一人一句的譏諷道


    “這不是咱們荷城的林君子麽,怎麽今日收的這樣早?是要迴家用功讀書麽。”


    這些人語帶譏諷,平日若是碰見他了也總要挖苦幾句。其實他們本來無冤無仇,隻是不知是看不上林淵那高人一等的姿態,還是他們天生就不對盤。隻要看見了,就免不了要碎嘴子似的說上那麽幾句。


    往日林淵都是秉持著自己的禮節堅決無視這些人的。但連日來的無望和壓在心中的苦悶本就讓他不得喘息,這些人又著實戳到了他的痛處。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林淵冷冷掃視了他們一眼說道


    “用功替你們寫牌位。”


    他話說的極為難聽,為首的混子一下就急了眼!


    這小子平日裏就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偏還是個小白臉。裝作讀書人的樣子將這附近的姑娘媳婦兒都迷了個七七八八。


    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往日他要是老實聽著不說話也就算了,今天居然還敢迴嘴了!


    不是自詡君子麽,這麽難聽的話也說的出口。


    “兄弟們揍他!”


    他唿朋喚友一下把林淵推到在地。


    林淵雖以讀書為主業,但好歹也是宰相之子。他隻是不喜騎射,但武功方麵卻不是一點不通。自他到荷城來這接連的不順就是壓在他一頭的一股邪火。


    家仇無以為報,妹妹又跟著他受盡苦楚,這些人冷嘲熱諷,哪裏懂他的辛酸。林淵用力招架對方,以自己所學向為首的混子招唿過去。


    對方一直以為他是個白麵書生,平時文文弱弱又愛擺個架子。但沒想到他竟然也會些拳腳功夫。


    其實林淵貴為宰相嫡子,授課的武先生必不會差。隻是他太過輕視,所學的本事不過皮毛。但名師如此,也暫時還能與對方打個持平。


    不過他最近食的極少四肢也就有些無力,再加上對方人多勢眾。幾個來迴下來就漸漸落在了下風。混混恨踹了他幾腳,直看他那白色布衣上已全是自己的腳印,才停止動作衝他啐道。


    “我道你是什麽君子呢,這不也會動手的麽!我勸你在荷城夾起尾巴做人,老子我不光在荷城人多,就連應城軍營也有我的門路。”


    他終於揍了這小白臉一頓,總算出了一直以來的一口氣。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荷城招搖了。


    混混帶著他的兄弟們走了,被打在地上疼的動不了的林淵卻突然笑了。


    兵營?他怎麽一直沒想到還有這條路可走!方家出身江南世家一直是文官一係。如若走科舉入仕,單他那手出自名家的行楷就瞞不過在朝的不少人。


    但要是以武入仕就大不一樣了,文官武官從來就看不對付。父親在朝為官這麽多年,幾乎從未和武官走動過。隻要他投身軍營,將來在再戰場上添上幾道疤,又有誰能認出他來!


    況且文官晉升極慢,武官卻是憑戰功晉升。眼下這個境況,他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即使是險象環生的戰場,他也一樣要從中殺出一條路來。


    終於看到了前路的林淵,連這一身的傷痛都不顧了。他略撣了撣身上的印子就跑迴了家,他要告訴妹妹自己的決定。


    林夕今日剛用刺繡換來了白麵,準備為哥哥做一道榆錢麵補補身體。麵剛和好,就看他往日幹淨整潔的哥哥今日卻帶著一臉傷迴來了。


    他袍子上都是腳印,臉也腫的厲害。她急忙開門出去,向他問道


    “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她檢查著林淵身上的傷口,看著他青紫的傷痕難過不已。


    “妹妹,我有大事兒要和你說!”


    身上雖痛,但他的心情卻是好極了。這是他們從葉家出來後他最開心的一天。


    “哥哥你這是怎麽了?”


    總是儒雅的哥哥今日卻好像失了智一般。身上這傷口明明就是和人起了衝突,這被打了怎麽還高興起來?


    “夕兒,我要去應城!”


    “應城?!我們不是才在荷城安頓下來麽?”


    荷城的生活雖然不盡如人意,但他們好歹也算有個落腳之地。才剛踏實下來怎麽又要去應城了?


    “難道有人發現了我們還沒死?”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她能想到最壞的結果了。


    “當然沒有!”


    看她眼睛裏流露出的擔憂,林淵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要去應城投軍,為方家博一個出路。”


    他想的很清楚了。無論他如何出息,隻要不入仕就永遠無法替方家平反。這仇他等不起方家也等不起,唯有這一條路可以讓他走。他要以命相抵殺出一條迴京的血路。


    “投軍?!這不行!”


    戰場上是要死人的!以前每到千秋節建隆帝都要犒賞功臣告祭英靈,那些武官家裏哪個沒在千秋節領過恩賜。那都是用命換的呀!


    “妹妹,我們隻有這一條路,不然就再也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林淵拉過她的肩膀看著她說道。荷城的日子對他們是一種消磨。沒了門第關係隻憑自己的本事,他們兄妹二人竟是連活都活不下去。往日所思所學的那些到了這北國小城卻是毫無用處。


    林夕沉吟了片刻說道


    “好吧,我去收拾東西。”


    大哥哥最是倔強自己又什麽時候能勸服過他,不過眼下投軍確實是他們唯一的辦法了。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荷城。”


    軍營不能帶女眷,應城又地處邊陲危機四伏。相比兵吏橫行的應城還是較為熟悉的荷城更適合她這個女孩子。


    “大哥哥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她的所有至親、姊妹全部被誅殺了,現在就隻有大哥哥一個親人在身邊。若是連他們也分開了,她真的要一個人過活麽?


    林淵也知道留妹妹一個人在這裏,絕不是什麽好法子。但是這法子也是所有最壞裏麵最好的一個了。


    “小五兒哥哥向你保證,最多兩年我一定先混出個樣子來,等到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他許久沒有喚到小五兒這個稱謂,這昵稱讓林夕一下想起自己是宰府五小姐的日子。


    為了父親母親和她的姐姐們,她與哥哥一定要做出選擇!


    林夕強忍了淚水露出個笑顏道


    “大哥哥,今天我換到了白麵。我去為你做一碗榆錢麵,祝你在應城順順利利!兩年以後我們一起迴京,查明咱們方家的冤案替咱家平反!。”


    她抱住林淵,想著以後再見大哥哥就很久很久以後了。兄妹二人久久的抱在一起,從彼此身上獲得一絲溫暖。


    林淵走了,走之前他去田裏以人力代替耕牛為農戶犁了半月有餘的耕地。得到的銀子一半給了林夕,一半給了嬸子。臨行前一天他向嬸子扣了三個頭,求她一定幫自己看顧好妹妹。並許諾若是將來出人頭地,必贈百畝良田為報。


    嬸子心疼他們兄妹,也發誓一定照顧好林夕,又親自為他納了雙鞋送他出了城門口。


    城門外送別的兩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他們兄妹緣分的盡頭。待到他日林淵榮耀迴歸,他想守護的親人,他的小五兒卻再也不能迴到他的羽翼之下。填製嬌女纖弱女子反而要做那陣前的長槍,籠中的雀鳥,一生都不得自由為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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