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郡為大楚王朝十三郡之一,丘陵與平原相重中水田參差成階,雖是初夏,水稻田裏已是碧綠泱泱。太和水利發達,農戶們在白日往水田裏灌水,到了夜晚就會排出,這其中的門道就是所謂生活的經驗。


    還有些人家,會在水田裏放些俗稱“大紅爪”的蝦苗,養成後捕撈賣到城裏酒樓,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太和郡三城兩縣卻有農田萬畝,供養著整個大楚王朝的糧食,甚至濡軟香甜的稻米遠銷他朝,有著“太和香米”的美稱。


    “太和熟,大楚足。”正是形容此郡。


    然而提到太和郡,最為人所知的除了農業方麵,還有一個姓氏,那便是“陳”,“太和陳氏”。在太和地,“陳”這個姓氏無疑是最受人尊敬的,原因就是郡城太和城中心的一座府邸。


    大楚開朝時便存在的那塊狂草金字“太和陳氏”門匾,是整個郡的榮耀。陳氏在人族尚未開朝之時便是當地有名的望族,建朝後陳氏行者走遍百川之地,陳氏文人協助高陽氏安邦建國,陳氏武將也是在人族邊境上立下汗馬功勞。


    世間有言“窮不過一生,福不過三代”,然而對於這個屹立不倒數萬年的家族來說似乎永遠不可能成為讖語。


    這一代的陳氏族長,便是才卸任“太師”之位不久的陳行知,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儒,其學說“知行合一”是私塾中必授課程,也是科舉入仕必考的文章之一。陳老太師居“三公”官位,在其政,謀其位,為百姓民生無數次建言獻策舉朝上下,無人不尊敬這位老人。


    至於這一代的族人,有大楚三大將軍之一的陳城,有素來王下近臣之說的黃門郎陳安,陳行知的兩個兒子一文一武皆是大楚棟梁。


    至於行者,據傳如今陳氏行者之輩就有數十人之多。


    行者,才是真正衡量大族的唯一標準。


    太和城百姓走過那並不如何豪華氣派的府邸門口時都會抱著敬仰的心理,隻是會有人悄然歎氣,因為新一代的陳氏有點不景氣。


    陳老太師孫女陳雨琳雖是樣貌學識俱佳,心境天賦過人但畢竟是女子,縱然是在那落雨齋中修行,未來會成為一位強大行者,可終究會有嫁人的一天。


    而陳老太師唯一的孫子,大將軍陳城的兒子,陳溪,是郡城出了名的紈絝,鮮衣怒馬招搖過市,流連青樓一擲千金,雖沒做什麽欺男霸女之事,但著實從他身上瞧不出陳氏風骨,看不見陳氏未來的希望。


    兩年前太和城百姓聽聞陳溪參加龍湖城平凡書院招生,雖是最終沒能走進那座書院但也有著“靈江”天賦。百姓們不知“靈江”是什麽意思,隻聽傳聞很厲害,於是心中重新燃起了對這位陳家少爺希冀之火。


    陳溪去大宋天行宗修行備受人矚目,但兩年歸來後,陳溪還是那個陳溪,沒有一丁點兒變化,騎著那匹夜照玉獅子唿朋喚友照舊瀟灑快活。


    飯後百姓談起時都是可惜歎息道:多少輩人的精氣神哦,估計在這一輩就算完了。


    這一日的陳溪做好無聊功課後從府邸中龍行虎步而出,已經有下人備好了那匹心愛的珍惜白馬,陳溪牽著白馬揮退下人,沒有一躍高坐而是牽著疆繩走在郡城,皮囊還算不錯的陳溪一身白衣配白馬,大族人家氣質畢露。


    行人避讓的同時有些好奇,今兒這位少爺怎地牽馬步行了,完全不符合往日縱馬馳騁鬧市的風格。


    陳溪麵無表情,好像在沉思,於是路人們一臉白日見鬼的表情,小聲跟身邊人討論著陳溪是不是被老太師訓斥,還是聽說大將軍陳城要歸來先做做樣子,省的被皮鞭抽得全身開花。


    陳溪自然是聽到了這些竊竊私語的嘴碎,輕蔑一笑後並沒有如何。這些說他的話語從小到大聽了不少,都是說他的不是,配不上陳家。


    賤民,本少爺命好,由得你們說。陳溪想道。


    熙熙攘攘的鬧市中,陳溪牽著名貴白馬一身昂貴白綢緞,四處皆是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的碎語低罵。


    陳溪正要翻身上馬,找好友去那素語樓“吃素”。當他高坐馬背時正要驅馬馳騁,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一行人一愣,睜大眼睛反複確認後,嘴角翹起有些笑容,像是遇到了老朋友。


    於是陳溪雙腿用力“駕”的一聲,一聲響亮的馬嘶後便是前兩蹄抬起,人們紛紛避讓。


    寶馬自然是寶馬,身軀流線仿佛就是為了奔跑而生,隻是當下不是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也不是富人賭博專用馬場,而是熱鬧市井。


    夜照玉獅子知主子的秉性,隻管撒蹄,一片雞飛狗跳中徑直向前奔跑,撞到什麽踩到什麽,不需要它負責,於是它對著麵前那一行人眼神竟然有人性化的冷漠,徑直衝撞而去。


    然而這匹自從來到大楚太和,再也沒有出過一郡之地的千裏馬萬萬沒想到,麵前這個要麽明目躲開,要麽被撞飛受傷的灰衣麻布少年,竟然一隻手掌抵在自己額頭,硬生生將自己前進的自由攔了下來。


    陳溪高坐馬背,神態倨傲俯視著說道:“好久不見。”


    灰衣麻布少年手臂微微彎曲,然後伸直,那匹千斤重的白馬竟然後退數步,行人目瞪口呆。


    他拍了拍手仰頭看著陳溪,明亮清澈眼睛笑意滿滿說道:“好久不見,陳公子。”


    陳溪依舊高坐馬背,嘴角勾起。


    灰衣麻布少年身旁同樣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皺著眉頭語氣不好的說道:“鬧市如此騎馬,你不怕撞到人?”


    陳溪看了他一眼,感覺自己今天不應該穿這一身衣服出來,有些輸了……氣勢。他再看看另三位各有千秋的女子,其中有位清冷美人如蓮,就轉不開視線了。


    南人北相俊美男子發現自己的話竟然被忽視,而且麵前這個人竟然還用這種眼神看身邊同伴,心裏頭非常不是滋味,正要有所動作,身邊人抬手攔下說道:“桓哥,我認識他。”


    阿清依舊溫和笑容仰頭說道:“這樣騎馬不好。”


    這些人自然就是阿清師兄師姐一行五人,出了信桃村後,從遠清郡的山水相依來到太和郡的柳暗花明。


    五人沒有購買馬車大多是行以腳力,日落後會居住驛站或是搭乘官道上專門經營“送客”的馬車去往附近的城縣,隻需要給上十幾文錢,馬夫驅車時還會說道此地特色物產。


    百川之地地大物博,近些年來仕子遊學盛行,馬夫儼然將阿清一行五人當作是外朝遊客,因為今年的扶搖試便在大楚舉辦。


    一路慢行,自然是能停下腳步看看路邊的風景,每一座城市與縣城都是有著自己獨特曆史韻味。


    山水之中,離開信桃村時悶在阿清心口的煩惱和憂慮一掃而空,少年畢竟是此間少年。


    五人一路行來,見過負笈遊學的真正學子,見過手持刀劍的江湖人物,甚至還見到了不知從何處來的行者隊伍,其中長者一身淩厲氣勢。


    這是阿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出遠門,所以他對一切都感覺很新奇。


    麵前這個人,是一路來遇到的第一個“熟人”。


    陳溪理所應當說道:“這是我的馬,我想怎麽騎就怎麽騎。”


    陳溪看著麵前這個土包子,比起兩年前高了不少,土包子氣息也沒那麽濃重,心想書院果然是個好地方,怪不得爺爺和父親如此推崇。


    陳溪想到兩年前他走進了那座書院,而自己卻要遠去大宋天行宗便鬱結心中。為了此事,陳溪還被大將軍陳城揍了一頓。


    阿清認真說道:“這是你的馬,但這不是你的道。”


    陳溪聞言哈哈大笑,玩味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整個太和郡都是我家的?”


    這句話有點猖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陳溪在鬧市之中說出這種話,圍觀之人並沒有覺得如何不妥。


    先王禦賜的“太和陳氏”,便是最好的證明。


    元忡桓一翻白眼說道:“我這暴脾氣…”說罷他上前幾步來到白馬跟前,迅猛一腿踢向健壯馬蹄,直接將白馬踢翻,馬翻人未仰,陳溪一拍馬背高高躍起穩當落地。


    圍觀之人驚唿一片,既為這好看後生膽大與強硬手段,也為陳溪這從來沒有展露的一手。


    陳溪桀桀笑道:“這是要動手?”


    元忡桓瞥了他一眼說道:“我這是動腿。”


    “我不跟你打,我打不過你。”陳溪話語一轉淡然說道。


    元忡桓愣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我要跟你打!”陳溪指著蹲身正在看白馬傷勢的阿清說道。


    阿清鬆了口氣,元忡桓隻是讓馬失去平衡摔倒而已,並沒有受傷。


    阿清起身拍了拍衣袖問道:“為什麽?”


    陳溪冷笑道:“我不覺得你配在書院裏學習。”


    阿清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陳溪。


    陳溪撇了撇嘴說道:“我想看看你這兩年學到了什麽,靈山天賦是不是真如傳言中那麽恐怖。因為在我看來,你永遠都是個土包子。”


    阿清麵無表情一手負後,一手伸前手掌向上五指並攏說道:“那你來試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行者之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執小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執小筆並收藏行者之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