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坐在這輪椅之上,並不是腿有殘疾,而實在是這奇疾的緣故,不敢走滿九百九十九步。”任水寒道,見衛瀟茶杯中半空,便又執起茶壺,往他杯中添了添水。


    衛瀟此時亦不好安慰他什麽,唯有歎息。


    料想這些安慰的話語,這位八海之上的巨富世家子已經聽的夠多了。


    任水寒又往自己杯中添了水,續道:“我此時雖然人還好好的,但一想到病發之時的苦痛,便猶如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會落下來,便足不敢沾地,這種擔憂恐懼的心情,比病發之時還要煎熬百倍,衛兄,你可明白?”


    說著,將手握成拳,放在嘴下輕輕咳嗽了兩聲。


    室內雖有這紅泥火爐上的小火,卻不敵室外天氣之嚴寒,衛瀟見他臉色蒼白,身形裹在厚厚的紫貂裘之中,益發顯得單薄,不由道:“任兄身子骨如此柔弱,不如我去跟薑老鱉說上一聲,讓他吩咐水手給你添置個炭火盆,再拿些柴禾過來。”


    任水寒連忙豎起手掌搖了搖。


    “這愈往前行,天氣愈冷,那些水手們冒雪行船,已是大不易,更需要柴火取暖,我自己尚在室中,尚能承受,這天氣不知還要冷到幾時,就不要再去消耗本就不多的柴禾了!”


    衛瀟心頭一動:“任兄也知道《行船海事簿》中的故事?”


    任水寒一笑:“小弟忝生於海上世家,這些故事,焉有不知的?”


    衛瀟道:“那艘載有兩三千人的軍船,怎麽會在海上突然消失,任兄怎麽看?”


    任水寒微一皺眉,凝思了一下,道:“海上船隻失事的事,原也隻聽得多了,無非是遇上風暴、妖獸,船隻被掀翻,沉入海底,隻不過,海麵上多少還會留下些痕跡,沉船也多半找的到。似這等大船,奇跡般憑空消失,也許是去了另一個空間?”


    衛瀟道:“此種可能我原也考慮過,隻不過若真的存在這麽一個空間,為什麽之前從未聽說過?”


    任水寒微微一笑,道:“衛兄可曾聽說過沙漏空間?”


    衛瀟眉頭一皺:“沙漏空間?”


    任水寒起身,重新坐迴輪椅之上,轉動輪椅,從桌上拿起一個透明的水晶沙漏,那沙漏中盛有藍色的細砂,泛起點點的白光。


    任水寒轉過身來,麵對著衛瀟,道:“八海之上,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傳說這東極海之上,有一個與之相對應的龐大空間,兩個空間幾乎一模一樣大小,但中間僅靠一條窄窄的通道相聯接。”


    他用蒼白修長的手指在沙漏中間的最窄處點了點:“就如同這裏。”


    手指下移,指著沙漏底部的藍砂:“傳說東極海底所矗立著的海神宮,便如同這底下的藍砂,這兩個空間是可以互相倒轉的,若有一日空間翻轉,那麽海神宮便會在天頂倒懸,如同這樣。”


    任水寒手腕一翻,將沙漏翻轉了過來,底下的藍砂便翻到了頂上,簌簌而落。


    “這兩個巨大的空間,其實是密閉的,而隻有中間最窄小的地方,是唯一可以同時通往兩個空間的通道。”


    衛瀟沉吟了一下,道:“任兄的意思我已明白。那艘航行海上的軍船,難道是恰恰好處在了兩個空間最窄小的聯接點上,在空間翻轉的時候,不幸落入了別一個空間?”


    任水寒點頭道:“正是!”


    衛瀟皺眉道:“難道這艘軍船,此刻也會在天頂倒懸?”


    任水寒微微一笑:“天頂行船,日月皆在其下,豈非別有意趣乎?”


    衛瀟苦笑道:“我倒是擔心他們會從船上掉下來。”


    任水寒淡淡道:“生死有命,把一切都交給命運。”


    衛瀟笑了一笑,道:“這句話,我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看來在海客之中,相當盛行了。”


    任水寒將手中的水晶沙漏往桌上一放,頷首道:“我可是解答了衛兄的疑問了?”


    衛瀟搖了搖頭:“這個沙漏空間卻無法解釋那艘軍船上為什麽在倉促之下發出了兩炮。”


    任水寒含笑道:“那也許是船上水手驟然在其中看見兩個空間的奇景,驚慌失措之下誤發的吧,凡人總是這般,對於從未見過的奇異事物大驚小怪。”


    衛瀟一笑:“也許。”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水晶沙漏之中的藍砂靜靜的發著微光。


    不知為何,這個看起來簡簡單單的沙漏卻讓衛瀟印象深刻。


    任水寒道:“我先前說,我因為了這個病,卻得了不少不為人知的好處,其中一樣,便是眼前總能看見些奇怪的場景。”


    衛瀟道:“竟有這樣的事?”


    任水寒點了點頭,道:“譬如說,我小時莫名其妙看見我小哥哥在樹上掏鳥蛋,掉下來將腿摔折了,便跟我爹娘講,我爹娘說怎麽可能,我小哥哥此時明明正在學裏跟著最嚴厲的私塾先生做功課,果然晚飯時分,我小哥哥好好的迴來了,我爹娘便說我小孩子家肯定是看了什麽不幹淨的穢物,被迷了眼睛,便在佛前供了碗清水,第二日再給我清洗眼睛。”


    衛瀟笑道:“你小時因這病,倒是遭了不少罪。”


    任水寒歎了口氣:“我現在想想那水衝洗眼睛時感覺,都覺得難受。但那日到了下學時分,卻不見我小哥哥迴來,我爹娘便焦急起來,差人去學裏打探,到了掌燈時分那人才攙著小哥哥一瘸一拐的迴來,原來是小哥哥夥同玩的最要好的夥伴一起逃學,上樹挑鳥蛋卻不幸掉了下來,摔折了腿。”


    衛瀟聽到這裏,皺了皺眉:“當真?”


    任水寒點了點頭道:“我爹娘起先也不信,見到這情形時卻有七八分信了。”


    “後來我長大後,又有親戚想出海,我看見海上刮起旋風,將桅杆吹折,船打著轉沒入海底,我爹娘便千方百計將親戚留住,說是親戚間平日裏都忙,難得走動,多住上兩日,那親戚原約了人急匆匆的要出海做生意,拗不過我爹娘,便多住了兩日,誰想兩日後便傳來消息,說是他原先要乘坐的那般大船,在海上沉沒了,正是龍旋風的天氣。”


    “我爹娘聽得呆住,便將這事原原本本對親戚講了,所以我家中人皆是知道我這預知預見之異能的,隻不好對外人道也。”


    衛瀟道:“你身上這項異能,倒是令我想起一個人來。”


    任水寒道:“哦?竟然還有跟我一樣的人?”


    衛瀟道:“那人倒也有預知預見之術,隻不過不是隨時都有,而且是天賦異稟,卻不是你這樣後天生病激發的。”


    任水寒笑道:“我也時常在想,說不定我這病好了,這個異能也就隨之消失。而且我這異能隻對家中親人或者親戚有效,對旁的人卻全無效果,並且也隻能預見危險,別的事就全預見不到。”


    衛瀟道:“這麽說來,你跟他的確不一樣。”


    任水寒忽的麵色一肅,道:“但我近來,卻時常看見一個跟我素昧平生的人處在危險之中!”


    衛瀟道:“你跟這個人完全不認識?”


    任水寒慢慢的點了點頭。


    衛瀟道:“這個人長的什麽樣子?”


    任水寒邊迴憶邊道:“她是一個姑娘,皮膚黎黑,一看就是在海邊長大的,有一頭長長的海草一樣的卷發,脖子上掛著一顆龍牙,身上穿一件魚皮製成的衣裙,露出修長的大腿和胳膊。”


    衛瀟失聲道:“真真?”


    任水寒道:“衛兄認識?”


    衛瀟道:“她就在這船上,是個珠女。”


    任水寒眉頭一皺:“那隻怕她即將麵臨生死的危險!”


    衛瀟道:“你看見了什麽?”


    任水寒麵色凝肅,緩緩道:“我看見她身上佩戴著一顆避水珠,走在深深的海底,四周的海水象墨汁一樣濃,她小心翼翼的走著,海水在她身邊無聲的流動,海底那些珊瑚和水草上發出的五彩的光,照著她的臉,讓她的臉顯得有些蒼白。”


    他語聲低沉,眼神微微有些迷茫,仿佛又再度陷入了那些畫麵之中。


    衛瀟道:“還有呢?”


    任水寒夢囈般的道:“我覺得她有些緊張,因為她在不時的迴頭張望,唿吸有些急促。有時我從她那雙驀然睜大的雙眼中,以為她看見了我,但她凝視了一會兒,又很快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繼續往前。”


    “她赤著雙足,踩在海底軟軟的白沙上,她的頭發象海藻一樣飄蕩了起來。然後,”任水寒的語聲忽然略略有些緊張:“她突然彎下了腰去,顯得有些痛苦,她右腳腳踝被長在沙裏的海荊棘割破,血從她漂亮的腳上流了出來,她蹲在地上,拿出一小塊防水的膠布,將它貼在腳踝上,站起身來繼續往前走去。”


    衛瀟漸漸被他極富感染力的話語帶進了那幅場景之中,道:“然後呢?”


    “然後,”任水寒道:“她往前再走了兩步,頭發卻忽然又被海草鉤住,她撥了撥頭發,發現還是扯不下來,便拿一把小刀將那縷頭發斬斷,又繼續往前走。”


    “她一直走一直走,深黑色的海水中忽然爆出了一道巨大的粉紅色光芒,將整片海水都照亮了起來!”任水寒的語聲忽然變得略略有些緊張:“我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背影,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光亮最亮的地方,才發現在前方不遠處有一塊石頭,中間凹了一塊下去,形同石枕,那個凹下去的地方,正好嵌著一隻巨大的白玉硨磲貝,這種貝殼我認識,它的大小幾乎可以作嬰兒浴盆,它的兩扇貝殼在海水中輕輕的開合著,裏麵露出一顆碩大圓潤的粉紅色珍珠,那片照耀海底的光芒,就是那碩珍珠發出來的。”


    “這種雪白如玉又如此巨大的硨磲貝,深藏於最深的海底,十分稀有而珍貴,價值應該在兩萬兩黃金以上,而且有價無市,因為據說它兩的兩扇貝殼閉合力量大得驚人,可以輕而易舉的將船錨的鐵鏈折斷,所以古往今來,很少有人敢去捕捉。但比它更為貴重的,是它兩葉扇貝之間托起的那顆碩大無朋的粉色珍珠,那顆珍珠,如同深藏在東極海底的一滴美人的眼淚,咱們估且稱它為美人淚,它的價值,至少在包裹它的硨磲貝十倍以上!”


    衛瀟驚歎道:“二十萬兩黃金?”


    任水寒點了點頭:“所謂惡水出好珠,有異珠的地方總是異常兇險,所以一個漁家女子,如果選擇做珠女,就必須做好每次沉潛水府都有去無迴的準備。”


    他用幽幽的語聲道:“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那麽珍貴的一顆珍珠,它的周遭盤踞著一條巨大的黃龍,那條龍將白玉硨磲貝連同美人淚一起圍了起來,龍首就繞在硨磲貝的左側,沉沉而睡,兩根長長的龍須隨著它的唿吸一起一伏。”


    “我看著那條巨龍,它一唿一吸,吞吐著美人淚上所發出的粉紅色靈氣,雙目緊闔,卻又似隨時可以醒來!”


    “這時我看見真真一下子拔出了腰間的銀匕,赤著雙腳,一步步向著美人淚走了過去,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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