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天。


    蒼茫的水。


    天水相接,如同一色。


    鈞天澤和洛銘站在綠眉船的船頭甲板之上,手撫欄杆,浩瀚長風吹過,天空中沒有飛鳥的痕跡。


    在這一片蒼茫的海上,幾乎沒有落腳處,連飛鳥也難渡。


    “都說深淵海是無盡之海,海上除了星墮大陸和風炎大陸兩塊巨大的陸地,再往東,便是無盡的天盡頭,”鈞天澤極目望向海天一色的遠處,道:“洛銘,你說呢?”


    東方的盡頭,夕陽正映在海水上,將海水染成一片紅色。


    “天的盡頭,應該是歸墟吧!”洛銘站在船頭,海風吹起他鐵盔下的長發,顯得愈發英氣:“臣聽《創世天書》上記載著說,深淵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其下無底,乃眾水匯聚之處,名曰歸墟。”


    “真想去天盡頭看看啊!”鈞天澤手拍欄杆,紫色的眼眸中,映出滿天的晚霞:“我真知道,太陽落下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掉入了海水中,或者說,掉進了那一片歸墟之中。”


    忽聽“噗嗵”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滑落入水中的聲音。


    那是極輕微的一聲響動,仿佛遊魚潛入深淵,魚身遊弋帶起的水聲。


    可是落在兩個金丹級的魔修高手中,卻是聽得異常清晰。


    ——其實魔修修的乃是玄丹,丹成之後,與修真者的金丹不同,通體呈黑色,而且魔修與修真的同等境界下,進境比修真快,實力也比修真者高。


    這是魔修生而具之的優勢,也是魔族能夠淩駕欺壓於其他異族之上的原因。


    “有東西掉入水裏了。”洛銘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隻看到一根浮在海水之上的浮木,幾圈漣漪。


    “不是東西,”鈞天澤看向了那個方向,斷然道:“此時還能活下來的,也絕不是什麽走獸,那定然是個人!”


    “人?……”洛銘驚訝了一下,隨即吩咐舵手:“往那邊開,趕快!”


    “右滿舵。”舵手發出一聲指令,隨即整座巨大的綠眉船,船體向右傾斜,加速行駛了過去。


    綠眉船很快就駛到了浮木旁。


    鈞天澤對綠眉船的性能還是表示滿意:“能夠讓一艘如此巨大的海船轉彎和加速如此快,洛銘,你還真是用心了!”


    他伸出一隻手掌,在洛銘肩頭上拍了拍。


    洛銘趕緊躬身:“托魔君殿下的洪福!”


    “少來!”鈞天澤不屑的啐了他一口:“在別人麵前,你跟我使這套虛頭巴腦的君臣之禮也就罷了,現在船上隻有你我二人,再那麽見外,當心我把你一腳踢下海去,信不信?”


    “信、信!”洛銘趕緊直起身來,恢複了常態:“那人在這海水中漂浮了幾日,沒有食物和水,隻怕快已油盡燈枯了,微臣這就找人下海,撒下漁網捕撈去。”


    “不用!來不及了,等你們張網,那個人隻怕死都死了!”鈞天澤揮了揮手,紫色的眸子目注海水,熠熠發光,一手扯掉赭色的披風:“我自己下海去撈!”


    “魔君!”洛銘趕緊攔阻:“這海水之下,浸泡了無數的動植物和人族的屍身,早已毒素蔓延,魔君真龍之軀,萬萬使不得!”


    “有什麽使不得?”鈞天澤哈哈大笑了起來,豪情渤湧:“你不是說我是真龍之軀麽,這龍遊於水,我最擅長的,就是潛水了!”


    然後他一步踏上欄杆,站在上麵,雙手張開,高大的身軀忽然向下傾倒,“撲嗵”一聲筆直的墜入了海水之中,如同一隻捕食的巨大海鳥。


    洛銘站在船頭,看著魔君消失的方向,無奈的搖了搖頭。


    都說帝王之心不可測,這位魔君大人的心思,那可真如海底針一般,深不可測量,他雖然隨侍他這麽多年,也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將要做什麽。


    不多時,突聽水麵“嘩啦”一響,鈞天澤手中抱著一個人,浮出了水麵。


    他招了招手,船頭立刻垂下一條粗粗的繩索,幾名船工一起使力,將他撈了上來。


    鈞天澤一上來,便“啊切——”一聲,打了個噴嚏:“這水下是真他奶奶的冷啊!”


    他的一頭微卷的黑發貼在腦門上,吸了吸鼻子,將懷中抱著的人“啪”的一聲甩在甲板上:“快看看,活過來沒?”


    洛銘彎下腰,伸出手指在甲板上的人鼻端一探,搖了搖頭:“沒有氣了。”


    “沒有氣,怎麽可能?”鈞天澤叫了起來:“我剛剛在水下的時候,看到他已經快要淹死了,便給他灌了幾口真氣……”


    說到這裏,這高大的男子忽然閉了嘴。


    “灌了幾口真氣……”他的屬下卻沒打算放過他,慢要斯理的問道:“是……嘴對嘴的麽?”


    “閉嘴!”鈞天澤濃黑的眉毛一挑:“不問這句你會死嗎?”


    “屬下隻是有些不太明白而已。”洛銘已快憋到內傷,卻還是一本正經的道。


    “除了嘴對嘴外,那還有什麽別的方法麽?”年輕的魔君頓時惱羞成怒了起來,往地上的人身上踢了一腳:“怎麽還不醒?也不太對不起我親自下水去救他了,好冷……啊切!——”


    他驀的張大了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一旁的侍衛,趕快將他的赭色披風遞了上來,替他披在肩上。


    正待要係上帶子,鈞天澤已經喝令道:“滾開!滾開!礙手礙腳的!”他肩上斜斜搭著披風,蹲下身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人。


    隻見那人麵色蒼白,雙目緊閉,身軀在海水中泡得發白,還略略有些浮腫。


    “真的死了麽?”鈞天澤不甘心的看著那人,忽的用力,一掌猛的拍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使不得!”洛銘叫了一聲:“這人在水中泡了幾天幾夜,沒有能量補充,身體已經衰弱之極,這一掌下去,他還沒被淹死,先就被魔君你給劈死了!”


    可是他這句話剛說完,原先還死屍一般躺著的人,忽然緩緩睜開眼睛,從甲板上坐了起來。


    “果然是個命硬的啊,有種!”鈞天澤大大的高興了起來,又伸出手,在那人胸口用力錘了一拳。


    那人吃痛,蒼白的臉上眉毛皺起,卻硬撐著沒有倒下去。


    “是你救了我?”他麵無表情的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和嘶啞,麵對著救命恩人,卻沒有一絲感謝的樣子。


    “怎麽,救了你還不高興啊?”鈞天澤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差點兒就死去的人:“你要不是趕上我今天心情好,你早就死了!”


    “誰要你救的?”那人從地上掙紮著爬起,摸索著撲向船舷,搖搖晃晃走到欄杆前:“你若是為了圖我報恩,那你就想錯了!”


    他雙手攀住欄杆,一咬牙,明明看起來已衰弱至極的人,卻忽的一下子跳上了欄杆,站在上麵,搖搖欲墜。


    “等等!”鈞天澤急了起來:“你要幹什麽?”


    “去死。”那人迴過頭來,淡淡答了一句,蒼白如紙的臉上,深陷的眼窩裏,是深不見底的黑:“這樣,我也就不欠你什麽了!”


    腳下,波濤萬頃,水聲轟鳴,他麵上緩緩露出一絲慘白的笑意,雙目一閉,向下跳了下去!


    “轟”的一聲,他腳下的欄杆,忽然變得粉碎!


    碎屑飛起,掉入了海水之中,濺起幾圈漣漪。


    他的一隻腳卻被人拖著,用力甩起,整個身軀盤旋著飛起,然後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我答應過你死了麽?”鈞天澤大怒,瞳中的紫色迅速變得深如黑色,一手指著摔在甲板上的人:“我救了你,你的命從此就是我的,我不讓你死,你就沒有資格死,知道嗎?”


    那人掙紮著,從甲板上剛要爬起,卻又“撲嗵”一聲,重新跌迴甲板。


    他忽然慘笑了一聲。


    “我的命是你的?”他蒼白的臉上,秀氣的眉毛蹙起:“這真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他循著聲音的方向,轉過臉麵對著魔君,眼前,卻是一片看不見的黑暗:“愛我的人都死了,而活著的人,卻沒有一個不巴望我早點死的!結果,他們都死了,而我夜宸卻還活著!孤零零的、一個人活著!我是個不祥之人,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我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


    他麵上現出悲愴之色:“現在,你還敢說,我的命是你的,你還想要我活著嗎?”


    “對!”年輕的魔君咆哮了起來,屈下身,紫色的魔瞳瞪著他的眼:“我就是要你好好活著、活下去!”


    他抬眼望向蒼天,天上雲層不息翻湧,魔君身上的霸氣漏出出來:“身為征瀾帝國的無上君主,魔族的領袖,我無所畏懼!不懼天,不懼地,亦不懼生,不懼死,不懼命!在我魔君鈞天澤的信念裏,魔、無、懼、物!”


    “這三界之中,人最弱小,害怕死亡,害怕衰老,害怕疾病,有諸多求不得,而高高在上的神靈又害怕失去人類的信仰,唯獨魔是不會害怕什麽、恐懼什麽的,身為魔君,我向來隻聽憑自己的意願行事,我想要的,便去爭、去奪,我不想要的,便破壞、便毀滅!隨心所欲,我行我素,上天下地,唯我獨尊!”


    “現在,”他低下頭來,看著躺在地上的夜宸:“我還以為,我救下了你,便不敢讓你這個不祥之人活下來了嗎?”


    “若上天要你死,我便對抗這上天!”


    “若上天要對我降下懲罰,我便逆天成魔!”


    “魔君……”夜宸喃喃著,眼前的這個人,身上如同蟄伏著無窮無盡的強大力量,是與他所見的人族同類所不同的,他手段強硬、愛恨分明,他身上那致命的黑暗氣息,無比的吸引著他。


    象一塊磁石吸引著另一塊磁石,一種黑暗吸引著另一種黑暗。


    是的,他的心裏是一直黑暗的。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黑暗。


    “我夜宸,雖生為人族,卻具魔心!”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被對麵的魔君一把緊緊握住!


    “從此之後,你夜宸就是我鈞天澤的人,生則同義、死則同袍!隻要你活著一天,你就隻能為我鈞天澤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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