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予被侍女帶到承光殿中。


    高大寬闊的承光殿,水晶砌地,珠簾飄拂,在這嚴寒的冬日,顯得愈發的清冷寂靜。


    大殿之迴蕩著她們兩個人煢煢腳步聲,水晶地麵上依稀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她愈往裏走,愈覺靜寂神秘。


    侍女將她送到最裏麵的含光閣,便退了出去。


    白淺予麵對著幽深的裏閣,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神,便緩緩走了進去。


    含光閣並不大,裏麵卻帷幔重重,密不透風。


    白淺予一層一層的穿過重簾而入,就見十尺見方的含光閣內,或坐或立了五個人,有男有女,衣著皆極華貴。


    這五個人聽到她的腳步聲,一起扭頭,齊刷刷的向她看來。


    被五個具有幻蘊境以上的高手盯著,白淺予陡然覺得心頭一緊,一股巨大的無形壓力,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了,”還是五個人之中的大祭司幻若塵先開了口:“諸位都是我國中最有身份地位的人,白姑娘隻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凡族女子,大家就不要為難她了。”


    五個人這才微微一笑,各自收迴目光。


    “請一個凡族女子來主持檀香星雲陣,這……未免有些太過草率了吧?”發話的是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人,身軀高大,峨冠博帶,左掌中托著一粒黑沉沉的火沉珠,正在緩緩轉動,白淺予之前在承光殿中見過此人,知道他是素來不苟言笑的大司命華嚴。


    而除此二人外,閣內另三人分別是國主流夢影,少司命妙歌,和幻國第一勇士雲旄。


    妙歌還是一副沉靜的模樣,麵蒙白紗,身著綠衣,形容俏麗,不發一言。


    雲旄卻是麵上帶笑,手裏頭翻轉玩弄著一隻匕首,似乎對今日之事頗顯得輕鬆。


    流夢影自五人中踏步而出,站到白淺予身邊,麵容端凝:“正因為白姑娘不是我幻國中人,更能秉心公正,為我們查找出真正的內賊。”


    “幻國之中,能有資格進入披香殿竊取‘禦虎符’且又能千裏傳送幻影的,隻有我們五個人,”流夢影語聲漸漸變得嚴厲起來:“也就是說,內賊,隻出現在我們五個人之中!”


    她的目光自其餘四人麵上一一掃過:“我與大祭司商議之後,決定由我們五人聯手,發動掌管記憶的‘檀香星雲陣’,陣法由一支上古寶物萬年檀香作為陣引發動,白姑娘是陣主,大陣發動後,我們每個人的頭上會出現一隻記憶瓶,會在短暫時間內抽取我們在戰爭期間的記憶,白姑娘會一一察看我們每個人的記憶,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內賊!”


    四個人聽著她說的話,各各出現不一的表情,有的端重,有的含笑,有的默然不語,白淺予暗察各人表情,知道這些人都是善於隱藏自己的高手,單從表情完全無法看出端倪。


    隻聽流夢影又道:“檀香星雲陣乃是記憶之陣,陣形維持的時間不會太長,隻有一支檀香的功夫,當這支檀香點完,而記憶瓶中的記憶不能迴到本人的元神中的話,便會對元神造成無可挽迴的傷害,諸位一定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錯!”


    “是!”幾人皆鄭重應道。


    幻若塵右手一張,五道紅光自他五指指尖逸出,如同蛛網般迅速張開,飛出房間,擴張到整個承光殿外,將承光殿完全包住,紅光又瞬間消失。


    幻若塵微微一笑:“承光殿已布下蛛絲結界,任何人都走不出,為了公正起見,我和國主將與諸位一起,接受白姑娘的察驗。”


    說罷,紅衣一拂,當先走到房間中的地麵上,盤膝坐下。


    其餘四人依次圍成一周,坐下。


    五人坐定後,閉上雙目,房間中不知哪裏響起一陣細密的聲音,初聽象蠶食桑葉,細雨敲窗,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白淺予耳中聽得那是一陣陣莫可明狀的咒語聲,起先似乎是五個人的聲音,而後繁繁複複,似乎有十個人,二十個人,……二百個人,二千個人在耳邊吟誦著,嘈嘈切切,連發音都已完全聽不清。


    隨著那陣越來越強的咒念聲,五個人的身上,騰起一道白煙,煙霧繚繞中,霍的現出一隻玄色的瓶子,那瓶子看起來異常沉重,卻非金非鐵,不知是用什麽澆鑄而成,懸在半空,卻絲毫不墜。


    白淺予坐在陣的中央,看著那五隻一模一樣的記憶瓶,心中道:“是了,每個人的記憶,都是玄色沉重的,都被包裹得極好,藏得極深,本不欲被他人所窺探的。”


    忽覺地麵上金光一閃,極是刺眼,低頭一看,隻見地麵之上,以五個人為點,連接成一個金色的圓圈,而圓圈之內,又彼此交錯成五芒星的形狀,金光閃閃,將自己圍在其中。


    她自己所在的陣眼之位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檀香,那檀香並不在爐中,而是虛浮在半空,香頭一點紅,已經點燃,煙霧繚繚升起,發出一陣沁人心脾的濃鬱香氣。


    在那一刹,白淺予忽然明白了這檀香陣的含義。


    記憶豈非也是這樣一支檀香?


    迴環曲折,九重繚繞,漫不經心的點燃,無聲無息的燃消,那如夢如幻般飄渺隨風而散的青煙,豈非也正是那漸漸遠去的逝水年華?


    香盡,煙消,灰飛滅,夢魂香。


    一聲洪鍾響起,他們所在的昏暗小閣忽然不見了,四周墜滿了星星點點的星光,浩渺無垠,宇宙浩瀚,隻有他們五個人,和這金光耀眼的檀香陣。


    白淺予自陣眼中緩緩站起身,走向五芒星所指的其中的一個人,那個人看起來就在她麵前,她卻走了十來步,才直到他的麵前,站定。


    這個人身穿獸皮製成的背心,麵容剛毅,棱角分明,一頭棕色的長卷發,雙目緊閉,頭上的記憶瓶不知什麽原因,正在微微晃動。


    白淺予一步步的走向他,看著那張記憶中熟悉的麵容,一幕幕畫卷在腦海飛速掠過:


    ——龍門峽的激戰中,一支火箭唿嘯麵來,“小心!”一個高大的身影和身撲了上來,將她死死的壓在身下,同時抬起一條結實有力的胳膊,將她的頭臉護住。“轟”的一聲,山石震碎,無數碎屑落下,灑了他們一身。她在他的胳膊下抬頭,看到他明亮的笑容。


    ——“你是人族的女子?”“是呀,我叫白淺予,你呢?”“我叫雲旗。”他爽朗的笑:“你們人族不是有句詩嘛,‘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我記住你了,雲霓一般的旗幟。”“我也記住你了,美麗聰慧的人族女子。”


    那一瞬,記憶如一幀幀畫麵,一頁頁的在腦海中翻過。


    白淺予聳然一驚!


    “我這是在掌管記憶的檀香陣中,怎麽麵對一張相似的麵孔,迴憶起的,卻完全是關於另外一個人的記憶?”


    白淺予趕緊凝定了心神,走到雲旄的麵前,看著他頭頂那隻旋轉著的記憶瓶。


    她驀的感到瓶身上發出一道巨大的阻力,似乎在阻止著她靠近。


    白淺予心頭一震,又低頭仔細打量了一眼盤膝而坐、雙目緊閉的勇士雲旄。


    那是一張跟龍門峽之中的雲旗幾乎一模一樣的麵容,相似得幾乎找不出一點差別,此刻,這個雲旗的孿生弟弟雲旄的臉上,是極其自然放鬆的神情,這應該是一個人心底坦蕩時的表情,可為什麽當身為陣主的白淺予走近時,卻感覺到了記憶瓶上巨大的阻力,似乎在拒絕著她的察看?


    難道——,這個人就是內賊?


    白淺予又抬頭看了一眼他頭頂上的記憶瓶,抬起手指對著它結了個印。


    在陣主的指令下,記憶瓶緩緩傾斜,瓶口向著白淺予微微倒下了一個角度,白色氤氳的氣體從瓶中飄散了出來。


    氤氳的白氣中,出現了一座木頭小屋,依山傍水,環境清幽。


    小屋旁種植了各種花草,蝴蝶翩飛,看起來十分美麗。


    跟著鏡頭一轉,從屋外轉向了屋內,向著屋內逐步推進,屋中的陳設越來越清晰。


    木屋中有幾張簡單的桌椅,木架,架上擺滿了日常用品,碗筷,鬥笠,鬥篷,鋤頭,漁具什麽的,奇怪的是,每樣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兩件。


    兩隻一模一樣的陶瓷碗,兩副木筷。


    兩隻撂在一起的鬥笠。


    兩隻整齊疊放著的鬥篷。


    兩隻沾著泥土的鋤頭,一支有些鈍,而另一支卻有些鏽了。


    兩副漁具,一副還沾著些水珠,另一副卻落滿了灰塵。


    然後鏡頭再一轉,進了裏屋。


    就在視野進入裏屋的一刹那,白淺予驀的明白了過來——


    她這是進入了主人雲旄的記憶,並以他的視角在看著這一切!


    在每個人的記憶中,他都是在以自己的眼睛觀察、記憶著一切的。


    所以在雲旄的記憶中,他是看不見自己的,他看見的,隻是自己身周的一切。


    白淺予隨著雲旄的記憶,進入了裏屋。


    裏屋同樣擺著兩張一樣大小的床。


    兩張床的中間小桌上,擺著仍然是一模一樣的兩隻茶碗。


    她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那個人是……雲旗?


    雲旗不是已經死了嗎?白淺予忽然有些緊張起來,感到某種不安。


    然後,她看到鏡頭接近了床上的雲旗,雲旄的一隻手伸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張白帕,替雲旗仔細擦幹淨了他嘴角溢出的一絲黑血,然後,將他抱在懷裏,哀哀的哭泣著。


    他哭得是那樣的傷心,嚎啕痛哭著,白淺予幾乎能感受到他身軀的抖動,心中也不由跟著難過起來。


    雲旗……那個在龍門峽中匆匆一麵,最後死在凰極手中的雲旗,她想不到還能以這種方式,在此時此刻,跟他見上最後一麵。


    雲旄哭了很久,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將雲旗的身子抱起,走到外屋,拿起了一把鋤頭,走出屋外,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四周一片模糊,蝴蝶已經飛走,白天的生機,到了晚上,忽然變得有些蕭殺。


    白淺予莫名的打了個寒噤,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著什麽。


    她看到鋤頭一下一下的挖地,小院中的地麵上,很快挖出了一個坑,雲旗的屍體被放了進去,土被掩上,雲旄找了塊木頭,削去樹皮,刻上“兄長雲旗之墓”。


    然後視角抬起,望向遙遠的天空,那裏,北極星正在緩緩升起,光芒明亮得就象是月亮。


    白淺予忽然覺得更加害怕了起來,似乎已經感覺到渾身在打著哆嗦。


    一切都順其自然,合理成章。


    她到底是在害怕什麽?


    幸好就在這時,氤氳的白氣又再度合攏了來,一切重又變得模模糊糊。


    記憶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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