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淺予和三葉草都離開了,獨孤信這才緩緩在大帳中坐了下來,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門簾一掀,一股夾著雪花的冷風透入,徐彥達急急奔了進來。


    “獨孤將軍!”徐彥達一走進門,便直奔獨孤信麵前,雙目緊緊的盯著他:“將軍讓衛將軍陪伽羅小姐去冰河上救梅花鹿,本來……”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將下麵的話說出來:“本來就是設計要讓衛將軍去死的麽?”


    獨孤信抬起頭來,目光如電,看了他一眼。


    “獨孤將軍!”徐彥達感受到那一眼中的寒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將軍若是為家國大義,為免日後衛將軍成為我國死敵,要除去衛將軍,原也無可厚非,但此時我軍尚有夜宸橫野大軍虎視眈眈,凰極天羅軍團伺機而動,虎狼在側,此時殺衛將軍,恐怕操之過急呀!”


    獨孤信冷哼一聲,站起身來:“什麽操之過急?我獨孤信乃是一代將星,憑我一人之力,也可打敗夜宸凰極,力挽河山!我幻國國中之事,並不需要假外人之手!”


    “可是……”徐彥達仍是憂心忡忡:“衛將軍可是我國主和大祭司同時看中,委任為天策軍統帥的……”


    獨孤信冷笑一聲:“國主和大祭司,那也不過是利用衛瀟作為他們抵禦夜宸和凰極帝國雙星的工具罷了!在他們眼中,誰又不是工具?”他的麵色一變:“我父親,我,包括你,彥達,我們都不過是他們政權鬥爭的工具罷了!”


    他俯下身,伸出雙手,托住徐彥達的雙臂,扶他起來:“彥達,你起來吧!”


    “獨孤將軍……”徐彥達跪在地上,猶自不敢起身。


    “起來,”獨孤信掌上用力,強迫他起身,語聲柔和了許多:“彥達,你十餘年前便跟了我,比瞬息更久……雖然後來我去了柴桑,你留在了朝中,但你我相知,我也不瞞你,”他眼中神色一變,一絲冷光閃過:“此次我讓衛瀟陪伽羅下冰河,本是一石二來之際,這一來是想借夜宸之手,殺掉衛瀟,”他微微咬牙:“你也知道,夜宸想殺衛瀟之心,舉世皆知。”


    “我知道夜宸一心想殺衛瀟,衛瀟和伽羅下到冰河中心,夜宸想殺的,其實是衛瀟,伽羅並不會有危險,”獨孤信看了一眼徐彥達,繼續道:“後來你也看到了,夜宸這般詭譎之人,他前兩箭射伽羅,其實隻是虛射,用意隻在迫衛瀟去救她,那麽他便有絕好機會殺掉衛瀟。”


    “那,第二個原因呢?”徐彥達這才明白過來,問道。


    “這第二個麽,”獨孤信道:“我以衛瀟為餌,事先在冰河底暗布蛇皮*,這種*威力極大,外裹以蛇皮密封,再用羊腸引到水岸邊上通氣,上用鵝雁翎作浮,可謂香到火發,從水底擊起,連船底都可以擊個粉碎,何況血肉之軀?那時堅冰封河,冰層極厚,夜宸水師盡失,四十萬大軍與我十二萬大軍南北對峙,當時若看到冰河之上可行軍,他未嚐不曾想過直接衝殺過來,盡滅我軍!”


    徐彥達聞言一驚:“獨孤將軍你的意思是,想引誘夜宸大軍衝上冰河,然後再用水底沉雷將他的大軍一舉擊斃?”


    “正是!”獨孤信點了點頭,目光閃動:“但夜宸也是身驚百戰的將領,他恐怕是早已算準我會在水底布下埋伏,所以也不敢輕易出兵,隻是令弓箭手在岸邊騷擾。”


    “原來如此!”徐彥達聽得是既驚且敬,擊掌道:“獨孤將軍果然不愧將星之名,徐彥達受教了!”


    “哪裏,”獨孤信麵上卻殊無半分得意之色,隻是緊鎖眉頭,緩緩道:“夜宸是一個極難對付之人,他不比衛瀟,衛瀟雖智謀極高,卻心底坦蕩,反而容易被人看破,而夜宸,心思卻極兇險難測,前日我軍用水火兩濟之法,全殲他部水師,夜宸卻已如早就知悉般,將橫野軍團早早撤離檀陰渡,盡棄水師,此人心思,可是難測的很!”


    他仰起頭來,望天長歎一聲:“我為將星,他為殺神,蒼天絕不許雙雄並立於世,兩強相遇,必有一人,將要從這片曆史的星空中劃落罷!”


    *******


    魔族的橫野軍團,此時早已撤離檀陰渡,而是在遠遠的九折坡上紮營。


    九折坡坡如其名,蜿蜿蜒蜒,起起伏伏,上下九折,橫野軍團的一片營帳遍布山坡,旌旗林立,首尾相望,互相照應,倒是不易被攻破。


    已是夜深了,夜宸伏坐在帳中,一手支額,一燈如豆,映照著他蒼白瘦削的麵容,似乎是睡著了。


    他擱在案幾上的右手之中,勾著一枚紅線,紅線上係著的,正是那枚被昊天劍擊碎一道裂縫的相思玉。


    帳簾忽的一掀,一陣冷風夾雜著雪花,從外透入,將桌上的一盞孤燈吹得明滅不定。


    跟著一股衝鼻的酒香卷入帳內,一個錦裘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從外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左手執著酒壺,往右手的杯中倒酒。


    口中醉醺醺的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幾人迴?”


    一頭說,一頭跌跌撞撞的衝入帳中,撞到夜宸的案幾前,在他案上拍了拍:“夜宸將軍,莫要睡了,夜深露重,當心著涼,起來飲幾杯酒驅驅寒氣!”


    夜宸本來隻是淺睡,被他一驚而醒,睜眼見是此人,捏著鼻子道:“斐軒斐侍郎,又是你!你整日喝得醉醺醺的,虧得當日崇越將軍攻下渭城時,還曾向我力保舉薦你,說你雖是幻國降官,卻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如今我國魔君賜你侍郎之職,令你隨戰立功,你卻整日喝成個醉鬼樣!”


    揮了揮手,意欲趕他走:“全軍之中,也隻有你這個醉鬼加降臣不怕我,趕緊別的地方醉去吧,可不要醉倒了就在我這大帳中就地一躺!”


    他右手揮起,那塊相思玉便被紅線帶著,“啪”的一聲飛了出來,跌落在地上。


    夜宸趕緊站起身來,便要察看,卻被斐軒近前一步從地上撿起,端在手中端詳了半晌,忽的失聲笑道:“將軍這塊玉,大有來曆啊!”


    夜宸麵色一變,一把從他手中奪過相思玉,揣入懷中收好:“走開,不是你的事,不要隨口亂說,話說錯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斐軒卻是不懼,仗著酒意,走過去,湊在近前,嘻嘻笑道:“據我所知,夜宸將軍懷中這塊玉,卻乃是幻國國中之寶物,名喚‘相思玉’,又叫‘劫灰玉’,據說這玉上本附有一道‘相思咒’,當持有相思玉的這個人,或者他的心上人,隻要相思斷念,情心一死,便可令萬物化為劫灰!”


    頓了一頓,又道:“這玉本是幻國皇宮中之物,代代傳承,但因戾氣太重,卻又是上古火山劫灰中的玉石所化,極其珍貴無比,是以被列為禁物,——不知何故落到了將軍手中?”


    夜宸麵色一變,隻聽斐軒口吐酒氣又道:“莫非……將軍和我幻國王室之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膽!”夜宸怒喝一聲,天誅劍驀的出鞘,直指斐軒脖頸。


    斐軒被那寒冷的劍鋒一逼,渾身一個哆嗦,酒意立時醒了一半,匍匐在地上:“請將軍恕罪!在下方才說了什麽酒話,此時酒醒了,竟全是忘了!”


    說罷抬起手來,在自己臉上用力打了一巴掌,立時留下五個鮮紅的指印:“你這嘴巴啊,叫你總是喝醉了胡說,又說了什麽得罪將軍的話了,該打!”


    夜宸冷眼瞧著這人,等他將戲做足了,這才收迴天誅劍,冷冷道:“斐侍郎這等演戲的天賦,不去做個戲子,反倒來我魔族中做個侍郎,倒是可惜了!”


    “哪裏,哪裏!”斐軒見他氣消了,陪著笑走近前來:“我不但有演戲的天賦,更有勸降的天賦。”


    “什麽?”夜宸驀的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斐軒連忙低頭拱手道:“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斐軒久居幻國朝中,知道朝廷無道,國主和大祭司明爭暗鬥,國力消耗,內政早已腐爛不堪,所以斐軒願意為將軍作個說客,前去勸降我國龍驤大將軍獨孤信。”


    夜宸目光一動,卻是頗為懷疑:“獨孤信此人據說孤傲無比,乃是幻國將星,你能說的動他?”


    斐軒近前道:“不知將軍與獨孤將軍交手幾迴合後,認為此人如何呢?”


    夜宸沉吟道:“將星之才,風華絕代,運籌帷幄,天賦聰明。”


    斐軒搖頭道:“將軍還有話未說。”


    夜宸雙目妖瞳流轉,赤青光芒在他身上一照,方才道:“此人孤傲已極,唯不願衛瀟與他並立於世,以今日白日觀之,他分明是以衛瀟為餌,誘我出兵,又或者是想,借我之手,除掉衛瀟!”


    斐軒拱手道:“將軍慧眼如炬,識人於微!”


    夜宸擺了擺手:“拍馬屁的話少說。”


    “是。”斐軒一本正經的應道,又躬一躬身道:“獨孤信此人,孤傲難馴,早年他棄大都督之職於不顧,叛出朝廷,自立於柴桑,坐斷東南,擁兵自重,如今雖為保幻國而重返軍中,卻仍然要借機殺掉被國主和大祭司重用的衛瀟,可見此人對幻國國主和大祭司心生不滿已極,若斐軒此番前去,以此說動他,挑動他與國主和大祭司之間的矛盾,再加上夜宸將軍您許諾下破酈都後,活捉國主和大祭司,交由他任意處置,如此——”


    他頓了頓,文雅的麵容上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不怕獨孤信不從!”


    他將手掌伸出,瘦削的五指慢慢收攏:“到時,就連一向孤傲的獨孤信,豈非也一樣被夜宸將軍玩弄於股掌之間?”


    夜宸看著斐軒,蒼白的臉上,終於慢慢浮起一絲笑容:“斐侍郎,崇越說你有鬼才,那家夥兵雖敗了,看人的眼光,倒還沒有錯!”


    斐軒低頭斂手道:“斐軒這就趁夜渡河而去,請將軍靜聽喜訊!”


    “好!”夜宸站起身來,執壺親自為斐軒滿上一杯酒:“請斐侍郎滿飲此杯,祝斐侍郎馬到功成!”


    斐軒將酒接過,一飲而盡:“斐軒雖好酒,終日醉於酒中,卻是眼明心亮,有一喜現在即可報與將軍!”


    “哦,何喜?”夜宸道。


    斐軒道:“斐軒今日至晚觀之,對岸之上,幻國軍隊雖大勝,最近卻無鼓樂,帳中亦不曾置酒慶賀,亦不操練——隻怕是他們的天策大將軍衛瀟,中了將軍附著在浮鳧箭上的寒冰咒後,已將不測了,這豈非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夜宸眯起了雙眼:“衛瀟本是天界的武神將,中了寒冰咒,怎麽比常人發作的更快?”


    舉起右手,在斐軒肩頭上拍了拍,替他撣了撣灰塵:“斐侍郎機變百出,心思機敏,這侍郎一職,當真是委屈斐侍郎了,待此戰功畢,夜宸定當上報魔君,為斐侍郎請得長史一職!”


    斐軒素知帝國上將夜宸與魔君鈞天澤關係極深,情如兄弟,他開口說請得長史一職,這長史便幾乎等於是已入自己囊中,當下深深拜道:“謝將軍!”


    將要掀簾而去,卻忽似想起什麽來,返身道:“不知若請夜宸將軍以一句話品評幻國之獨孤信將軍,夜宸將軍將以何為評?”


    夜宸微一皺眉,緩緩道:“強極則辱,情深不壽。”


    斐軒聞言,再拜一拜,轉身而去。


    待他一走,夜宸慢慢坐了下來,從桌上拿起一根竹簽,將燈火撥亮了些,喃喃自語:“這該來的,也快要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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