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這次慕容垂卻並沒有迎上,反而拉開戰馬,躍出了戰圈。


    衛瀟在城頭上看的分明,叫道:“不好,慕容垂要發箭了!”


    原來慕容垂見久戰不下,心頭焦躁,心中暗道:“數百迴合尚拿不下敵方一員大將,豈不負了我‘白發鐵膽慕容垂’的威名?”


    當下心念一動,便催動馬匹,拉開兩箭之地,取下背上的鐵膽弓,將一隻烏龍鐵脊箭搭在弓上,一隻眼瞄準了縱馬衝過來的樓煩,便要發箭。


    慕容垂膂力奇大,兩箭之地於他而言,瞬發即可忽至,而且準頭奇準,黑夜之中尚可毫發無差,這一箭更是將樓煩當作了活靶子。


    衛瀟領教過他的箭法,當即令城頭軍士大聲喊話道:“樓煩將軍,衛將軍令你後撤!衛將軍令你後撤!”


    豈知樓煩此裏正打得興起,豈肯後撤,不但不後撤,反而縱馬衝進了慕容垂的箭程。


    慕容垂眼神一沉,眼角一點亮光閃起,當即鬆指,鐵脊箭唿嘯一聲,筆直向著樓煩射了過去!


    將軍引弓,虎懼狼寒,風飛雷厲,大月鐵膽!


    敵軍陣營之中,傳來一片歡唿之聲,仿佛慕容垂那一箭發出,便已經勝了!


    他們幾乎已將樓煩當作了個死人。


    豈知樓煩出自將軍世家,久經沙場,也不是等閑之輩,慕容垂一箭雖快,他的動作卻也快得異乎尋常,當即將爍金刀往前一擋,擋在胸前!


    隻是電光火石的一刹那!


    有些人連眼都沒眨,都沒有看清,鐵脊箭的箭尖,正正射在了爍金刀的刀刃之上!


    針尖對麥芒!


    然而看清的人還來不及反應,隻是短短的十分之一息的時間,爍金刀的刀刃忽然向後飛起,被鐵脊箭去勢極猛的一箭擊飛,然後鐵脊箭疾進,釘在樓煩的左胸之上!


    箭尖去勢未歇,直釘穿樓煩左胸一寸半,箭尾上黑色的箭羽猶在顫動!


    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


    大月鐵膽,果然名不虛傳,兩箭之地的一箭,慕容垂取的準頭竟然是直取樓煩的心髒要害!


    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隻有樓煩聽得見自己的唿吸聲,異常沉重,異常緩慢,那聲音大得如同一個人被隔絕在密閉的空間裏,一點一點,快要窒息的感覺。


    然後,樓煩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抬起了頭。


    他慢慢的抬起自己的右手,握住了鐵脊箭的箭尾,然後猛然向外一拉!


    隨著仰天從喉間迸發出的“啊!”的一聲大唿,樓煩胸口上的鮮血,泉水一般向天空飆了出來,他右手握著玄鐵鑄成的鐵脊箭,箭上的血水從指縫間流了下來,左胸上一個血肉貫穿的箭洞,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


    “刷”的一聲,樓煩將鐵脊箭用力一擲,箭身飛起,箭尖斜斜插在了慕容垂的赤血舞陽駒的馬蹄之下,樓煩張著流血的嘴巴,一根手指頭衝他勾了勾:“來呀,再跟你樓爺爺大戰……三百迴合!”


    他騎在黑鬃馬上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兒墜下馬來。


    慕容垂將鐵膽弓收迴背上,看著麵前這個鮮血淋漓卻不屈的戰將,搖了搖頭:“慕容垂不殺垂死之人,”他向城頭上望了一眼,提高了聲音:“衛瀟,你手下愛將就要死了,你還不肯出來替他迎戰嗎?”


    衛瀟咬緊了牙關,注視著城下,雙手握緊成拳,卻仍是一動未動。


    “嗬嗬……”樓煩瞪著雙眼看著他,忽的哈哈大笑了起來:“誰說我要死了?一般人的心髒是長在左邊,而你樓你爺爺,”他揮拳在自己的右胸上嘭嘭打了兩下:“是長在右邊!”


    “什麽?!”慕容垂猛的睜大了雙眼。


    樓煩卻已手握爍金刀,催動戰馬逼了過來。


    轉瞬間便已奔到慕容垂麵前,舉起大刀,向著慕容垂頭上砍了下來。


    慕容垂來不及舉弓射擊,隻得舉手格擋,兩個人又戰在一處,隻不過樓煩畢竟身受重傷,漸漸落了下風。


    再戰幾個迴合,樓煩撥馬迴身便逃。


    慕容垂追了幾步,卻又勒住了馬頭,停了下來。


    樓煩便又迴身與他再戰。


    戰得幾招,樓煩便又撥馬逃走。


    慕容垂卻並不追擊。


    樓煩哈哈大笑:“慕容垂,你是個膽小鼠輩麽?就憑你這嬌嬌怯怯的樣子,才跟個女人樣,憑什麽跟我們衛大將軍鬥?”


    慕容垂冷冷一笑。


    樓煩又道:“什麽大月鐵膽,依我看,你隻怕應該改名為大月鼠膽吧!”


    城門上守城的幻族士兵皆哈哈大笑起來。


    慕容垂怒意上湧,轉瞬卻是笑了一笑:“你隻管激我,誰不知你們衛將軍詭計多端,我卻不上他的當!”


    樓煩怒道:“我好好跟你單挑,關他什麽事?你要打便打,不打便走!不要把你審時度勢、首鼠兩端、叛國投誠、依附強國那一套在戰場上拿出來!”


    慕容垂聽了,忍不住心頭怒火上衝,一張臉驀然變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當下手提狼牙刀,一拍馬背,趕了上來:“管他什麽陰謀詭計,我大月慕容垂今日殺定你了!就算有陷阱我慕容垂也闖,等我一刀將你挑於馬下,撕了你那張鳥嘴!”


    “喲喲!還說不得了!瞧咱們慕容大將軍那一張臉,都快要變成豬肝色了!”樓煩一邊取笑,卻是不敢大意,刀背在馬身上用力一拍,飛一般的往前逃去。


    兩個人一個拚命追,一個拚命逃,瞬間便跑出一裏之地,漸漸將城門和大軍全部甩在了身後。


    慕容垂縱馬又往前衝了一段,隻見前麵是一個山坡,山上皆是一片桃林,正值冬日,桃林籠罩在一片白霧之中,樹枝上光禿禿的,透出幾分荒涼又神秘的景象。


    他心頭驀的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我怎麽好好的,跟著他走了這麽遠?聽說這幻族之中,人人皆會幻術,有的甚至還能控製人的心神,莫非我竟然中了他的控心術?”


    當下撥轉馬頭,便要下山。


    忽聽一個語聲,自林間穿出,清清朗朗的道:“慕容將軍,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


    慕容垂聽得那個語聲,猛一迴頭,隻見林中層層白霧破開,一個人身著白雲般的輕袍軟衫,墨藍色的長發垂下,他的皮膚潔白如雪蓮,眸清如聖池之水。


    這個人就坐在林間,亭子之中,雲霧之間。


    飄落謫仙。


    又仿佛已經融入了這幅山水畫卷,變成了畫中人。


    “衛瀟?”慕容垂失聲道,跨下的赤血舞陽駒卻不自覺的嗒嗒的上了山坡,向著那片桃林中的亭子走去。


    慕容垂定定的看著他。


    他想不到一個戰場衝殺、浴血奮戰的將軍,不但可以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也可以這樣輕衣飄拂,洗去渾身征塵,如同一個飽讀書卷的白衣秀士。


    赤血舞陽駒已走到亭前,馬嘴中發出低低的嘶鳴聲,仿似與拴在亭旁的照夜獅子馬打了個招唿,兩匹馬馬臉互相蹭了蹭,這兩匹敵我雙方的戰馬竟然親昵得很。


    慕容垂從舞陽駒上縱身一躍而下。


    走進了亭中。


    亭中擺有一隻酒壺,兩隻酒杯,皆是純銀製成。


    衛瀟見他走了進來,一擺手道:“請坐!”


    待慕容垂在他對麵坐定,衛瀟方一手執壺,一手執杯,為慕容垂斟了一杯酒:“今日我讓樓煩引將軍到這兒來,是有幾句話,想與將軍推心置腹,好生一談。”


    慕容垂向亭外四周望了一眼。


    衛瀟知他意思,微微一笑:“此處我已讓樓將軍布好了幻影結界,外麵的人看不到這裏,這裏的聲音也傳不到外麵去。”


    他將斟好酒的酒杯推至慕容垂麵前:“此酒名叫‘今夜白’,我曾在夜宸將軍處喝過,其味入口平平,及至入腹便覺如火灼燒,令人雙目流淚,據說征瀾帝國軍中最喜歡飲此酒——”他目注慕容垂:“將軍如今身屬帝國大軍,想必也曾喝過?”


    慕容垂又抬眼看了他一眼。


    衛瀟道:“將軍若是信不過衛瀟,以為衛瀟在酒中下毒,那麽衛瀟便先飲這一杯。”


    說罷伸手過來,便要來拿慕容垂麵前的酒杯,卻被慕容垂一手按住:“不用。”他看著衛瀟,慢慢的道:“我慕容垂若是信不過衛將軍,便不會走進這亭中。”


    說罷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一杯“今夜白”下肚,果覺肚中如同騰起一團烈火,連慕容垂雙目中,也不自禁的泛起了淚光。


    “此酒果然厲害!”慕容垂讚了一句。


    衛瀟含笑也飲了一杯,放下杯子,忽的朗聲吟道:“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這‘今夜白’酒,乃是思鄉之酒,令人飲之斷腸,雙目垂淚,”衛瀟雙目注視著慕容垂:“慕容將軍常年征戰在外,可有思念家鄉?”


    “家鄉?”慕容垂眼中光芒閃動,抓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端至唇邊,一口飲下:“慕容垂已經沒有國,哪裏還有家?”他雙目茫然凝視著遠處,仿佛看到了昔日在故園的草原上,與家人親友馳騁的身影,藍天白雲,戰甲列列,旌旗飄揚,春風拂動戰旗,笑聲笑徹雲霄,一隻大雁,從空中展翅掠過。


    慕容垂拔出一枝箭,望天射向那隻大雁,一箭鋥然作響,穿破雲霄,連藍天白雲都被那一箭射開,頃刻化作了夢幻虛影,眼前又恢複了桃林亭中的景色,隻有親人的拍手歡唿:“射中了!射中了!咱們家的慕容垂,可是大月涼國最英勇的男兒!”似乎還在耳邊迴響。


    慕容垂仰起脖,又是一口烈酒飲下。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不知飲了多少杯。


    然後他將左手的酒壺,重重按迴石桌之上,壺中酒水搖晃,竟似已隻剩了一小半。


    “有親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慕容垂麵上已有幾分醉意,喃喃念著,忽的一抬手,手指指向衛瀟:“慕容垂已無國無家,衛瀟,你今日約我到這裏來,是有意來嘲笑我的吧?”


    他醉意朦朧的眼中陡然透出幾分淩厲的殺意,手指下意識的摸下橫陳於身邊石凳上的狼牙刀刀柄。


    衛瀟的神色卻仍淡定,一動未動,隻是看著他道:“衛瀟並無此意。我隻不過是聽說,慕容將軍離開大月涼國,乃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


    “什麽原因?”慕容垂的右手五指,已經緊緊握在了刀柄之上,眼中滿含警覺之色,仿佛一隻猛虎,隨時便會爆起傷人。


    “聽說,將軍是因為你的母親雕桃莫皋?”衛瀟不動聲色,慢慢的道。


    “你怎麽知道?”慕容垂緊盯著他,喉中低低吼了一聲,忽的伏下頭去,抓住刀柄的五指卻慢慢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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