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瀟是被抬迴梓潼關的。


    他還沒有走到城下,便一個不支,從馬背上栽倒了下去,接應的士兵急忙抬來擔架,將他架了上去,抬迴了城府。


    出去的八千鐵騎,迴來還剩七千五百餘人,隻折損了近四百多人,敵軍卻被衝殺了五六千人,按說已算是很好的戰績了。


    雖然迴城的每名精銳鐵騎,身上都受了不輕的傷,每個人都象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


    白淺予將鐵甲從衛瀟身上除下來的時候,不是脫,而是硬生生的剝下來的,衛瀟身上,受了大大小小四五十處傷,有的重有的輕,有的深可見骨,有的長及尺餘,身上流出來的血,透過鐵甲的縫隙,血跡幹涸的時候,幾乎將肌膚跟衣衫和鐵甲粘連在了一起。


    白淺予連換了五六桶水,替衛瀟擦身的軟布擰出來的水,才漸漸的不是血水,慢慢變得清澈起來。


    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男子裸露著的上半身,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緊張,替衛瀟擦拭的時候,手指都是顫抖的。


    然而看到他身上那麽多的傷口,那種心疼,驅使她戰勝了所有羞怯,替他清洗完創口,敷上了金創藥,然後換上幹淨的棉麻內衣,扶他躺下。


    她甚至不敢替他蓋上厚重的棉被,隻因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稍一觸及,衛瀟便疼得連肌肉都在顫抖。


    三葉草會一些初級的療傷法術,蹲在床頭,為衛瀟噴灑了一些複元甘露、恢複紫氣什麽的,然後一直在問:“衛瀟你疼不疼?衛瀟你疼不疼?”


    正在這時,一個人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大踏步走了進來。


    現在連白淺予都熟悉了,又是那個整天一臉不高興的樓煩將軍,天天在叫“沒有仗打好煩啊!”“什麽時候才能出戰啊?”,真的是跟他的名字好相稱。


    他一頭撞到衛瀟床前,單膝跪地:“衛將軍,樓煩請出戰!”


    衛瀟勉力撐起身子,說了兩個字:“不許。”


    “什麽?!”樓煩頓覺心頭一股怒意上湧,似乎便要在胸膛中炸烈開來,用手往外一指:“那幫敵軍就在城門外,將你傷成這樣,慕容垂那小子還派人整日在城門下罵戰,你竟然還不讓我出戰?”


    他眼中似要冒出火來,瞪著衛瀟。


    衛瀟也毫不退縮的直視著他,語氣淩厲:“難道你忘了,出征前答應我的三個條件嗎?”


    兩個人,如同兩隻猛虎般對峙。


    半晌,樓煩方一拳捶在床板之上,震得一角粉碎,從喉嚨裏吼出一聲:“我沒忘!”


    然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直待他走出門了,衛瀟方一手撫著身上的傷口,微微皺起眉來。


    剛才的震動,震得傷口重又裂開,纏住傷口的繃帶上,隱隱有血跡沁了出來。


    白淺予連忙扶衛瀟躺下:“樓將軍也真是,看你傷的這麽重,還跑來跟你吵架。”


    衛瀟咬著牙苦捱的臉,卻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來:“他就是不想看我這樣,所以恨不得自己替我出戰……但我偏就是不讓他出戰,所謂猛虎,就是要多養養,把爪牙磨尖,那樣放出籠子的時候,才更有傷人的銳氣!”


    白淺予卻心事重重的歎了口氣:“你呀,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不好生休息,卻還要操心這麽多事,原來這個大將軍,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三葉草也是支起腦袋,看著衛瀟,歎了口氣:“我還以為當大將軍,就是整天坐在大帳之中,指揮一下手下幾員大將打打仗,要多威風有多威風,現在看來,還是象我這樣什麽也不當的好啊!”


    衛瀟看了看他們倆,嘴角噙起一絲笑意:“隻要有你倆在,我這個大將軍就當得既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哦對了,”他抬起頭,看著白淺予,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絲乞求之意:“淺予,你昨天做的那個‘桂花糯米糕’,我覺得特別好吃,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吃這一口。”


    “那我趕緊給你做去,”白淺予一聽見他竟然這麽惦記自己的手藝,不由得開心起來,連忙從床頭站起身,道:“那個工序可複雜了,等做好了,怕不得一兩個時辰,你先忍忍。”


    一邊說,一邊急急往後廚而去。


    三葉草連忙跟在她後麵,一邊跳一邊叫道:“你們昨天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吃什麽好吃的了?竟然沒有叫我,我要到廚房裏去,吃最新鮮出爐的,哼!”


    衛瀟目送著他倆離去的背影,目中的笑意漸漸消失,換上了一副沉著冷峻的表情,自己咬著牙起身,將龍鱗戰甲慢慢披上身,自己係好帶子,走到門口時,步子略略停了一停,看向後廚的方向,心中默默道:“淺予,三葉草,對不起了!我這樣也是迫不得已,不想害你們擔心。”


    然後他一扭頭,抓起靠在牆角的素纓亮銀槍,向外走去。


    這一次,他還是點齊了八千鐵騎,經過昨夜一戰,幻族戰士雖有四百多人犧牲了性命,然而打擊了敵軍,卻大大振奮了士氣,人人請求出戰,恨不得加入到這支英勇的隊伍中來。


    除了昨晚受傷太重無法上戰場的,衛瀟留下近一半的人數,另又新換了三四千驍勇善戰的騎兵,補充入隊伍,組成一隻“潼關鐵騎”,秣兵厲馬,待到子夜時分,又如昨日一般,悄悄開城,向城外大軍進發。


    這一次,還是沒有躲過那一雙一直在暗處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的眼睛。


    樓煩的眼睛中,看起來幾乎有幾分絕望了,堂堂八尺男兒,說出口的話都帶有幾分哀怨的味道了:“又是出戰!又是沒有我!……”


    衛瀟狠一狠心,沒有搭理他,率眾出城而去。


    夜色深沉,星光照耀下的大地,極靜,靜得仿佛可以聽見風在大地上流動的聲音。


    地麵上的草開始結了霜,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馬蹄踏在上麵,濕漉漉的。


    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起來了。


    衛瀟看著北極星的方向,緊了一緊戰甲,心中默默想道:“無論我在黑夜中多麽孤獨的行走,無論我要在走多遠,但我隻要知道,你就是那顆星辰,一直在默默照亮我的方向,我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氣,淺予……”


    然後他一提亮銀槍,催動照夜獅子馬,加快速度向敵營馳去。


    後麵的八千鐵騎井然有序的加快了行軍的步伐。


    十七萬月族大軍經過長途跋涉,昨晚立足未穩又被衛瀟攻了個攻其不備,到了天亮時才能休息,整個大軍人困馬乏,就連慕容垂也沒想到衛瀟居然會故伎重施,又是一模一樣的夜襲這一套。


    這一次,月族兵士更加疲乏,被潼關鐵騎衝了進來,一陣拚死搏殺之後,這次竟然損傷近兩萬人,不少人在被槍刺入胸口的瞬間,臉上還掛著未睡足的倦意。


    慕容垂也沒有想到衛瀟受了那麽重的傷,竟然不給自己休息的機會,帶傷出戰。主帥尚且如此,手下自然個個奮勇爭先,英勇殺敵,浴血奮戰,這一次,殺掉的敵軍數,竟然比昨天晚上翻了一倍還不止。


    衛瀟帶領潼關鐵騎,數次衝破月族士兵的包圍,七進七出,不論慕容垂怎麽結陣都沒有用,陣形都能被衛瀟的八千鐵騎衝出一個口子,直至衝亂陣形,結不成陣。


    十幾萬人竟然困不牢數千人,這一支“潼關鐵騎”,幾乎到了令敵軍膽寒的程度。


    慕容垂也是蓋世梟雄,這一下激發了他心中無限戰意,驀的喚手下取來自己鐵膽弓,從箭筒中取出一枝烏龍鐵脊箭,旗杆下張弓搭箭,一箭向著數丈之外的衛瀟射了過去!


    他的弓乃是用烏石之柘、夔牛之角、角端之弭、嬴魚之膠製作而成,重達數石,開弓須得五石之力,一箭發出,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竟似一道黑色的閃電,破開了沉沉的黑暗,向著衛瀟射了過去!


    他深知若不殺衛瀟,這隻潼關鐵騎,無人可破!


    而他也知道,他獨步天下的“鐵膽箭術”,當可一擊擊殺衛瀟!


    將軍引弓,虎懼狼寒,風飛雷厲,大月鐵膽!


    帥旗在他頭上烈烈飛揚,隻是一個招展間,比人眨一眨眼更快的時間,箭便已迫至衛瀟眉睫!


    即使是在夜間,他的準頭,也不會相差毫分!


    衛瀟座下的照夜獅子馬,已感受到了威脅,人立而起!


    一條人影橫空撲了進來,將衛瀟擋住!


    那一箭,“撲”的一聲射入那人背心,鐵箭穿入血肉的聲音響起,血光四濺!


    照夜獅子馬的前蹄落了下來,衛瀟伸出雙臂,將那人接了下來——


    是一個普通的軍士,長著一張極普通的臉。


    衛瀟甚至不記得他的數萬大軍之中,有這麽一個人。


    “將……將軍!”那名軍士躺在衛瀟的雙臂之中,張嘴“噗”的吐出一口鮮血,雖然生命即將馬上逝去,臉上卻是光榮而滿足的,垂死之人臉上發出一種奇特的光芒:“能為將軍擋上這……這一箭,我覺得好榮幸!……將軍身先士卒,受的傷是最……最重的,我兩次追隨……將軍出戰,死……也無憾了!”


    然後他頭一歪,死在了衛瀟的懷中,馬背之上。


    衛瀟閉了閉雙目,竭力忍下眼角滾燙的淚珠。


    整個大地靜穆起來,在這個時刻,連十數萬的月族大軍,都保持了沉默。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衛將軍萬歲!我們願誓死追隨衛將軍!”


    整個八千騎立刻轟動了起來,士兵們振臂高唿:“衛將軍萬歲!我們願誓死追隨衛將軍!”


    “衛將軍萬歲!我們願誓死追隨衛將軍!”


    每一張流血受傷的臉龐上,都是堅毅不屈的麵容。


    喊聲響徹了整個大地,仿佛連黑暗也驅散了,天空現出一線曙光。


    仿佛連城門內的士兵也聽到了,陸續有越來越多的士兵登上城門觀望。


    黃色的“垂”字帥旗靜靜飄揚。


    旗下,副將上前,低聲道:“慕容將軍,要此刻發動攻擊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垂一擺手:“不了!這樣的士氣,是我們殺多少人都殺不滅的!”


    他看著衛瀟,久經沙場的戰將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恐怕有這樣一位將軍在,我們的攻城之戰,將越來越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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