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有心隱瞞,或者不想說的時候,就算再逼問,也不會得答案,即使得到了,也不會是想要的那個結果。


    就如現在的沈衣雪。


    看到她突然翻身站起來的時候,言寂和軒轅昰幾乎同時嚇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收迴交鋒的目光,不自然地別開了臉。


    沈衣雪雙手一伸,便將兩個麵色極度不自然,正想要從她身邊逃離的男人,給再次按了迴來,然後清咳一聲,突然一笑,原本清澈如水的兩隻大眼睛微微眯起來,嫵媚中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嫵媚之意,隻是那笑容看在軒轅昰和言寂的眼裏,卻是怎麽看怎麽瘮人!


    “你們兩個在聊什麽呢,不如也帶上我?”


    她這個舉動大大出乎了軒轅昰和言寂的意料,二人怔楞了片刻,對視一眼,卻是再也沒有方才那種劍拔弩張。


    “那個,丫頭……”軒轅昰不自然地笑著,“你醒了啊。”


    沈衣雪點點頭,嘴角依舊含笑,隻是那笑意卻從不曾到達眼底:“是啊,醒了。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兩位?”


    “你們”後麵再加上“兩位”,雖然依舊指的是言寂和軒轅昰,然而其中的疏離意味,卻是不言而喻。


    軒轅昰笑得尷尬,目光落在按住自己肩膀的那隻小手上麵,分明瑩透白皙,柔若無骨,然而落在他的眼裏卻是重愈千鈞,讓他連動彈一下都困難:“這個,你能不能先將手拿開?”


    他本以為沈衣雪怎麽也再借機發作兩句,說句“不準逃跑”之類,結果沈衣雪卻十分幹脆地點了點頭,兩隻手臂,同時抬起。


    兩個人如蒙大赦,幾乎同時長長地鬆了口氣。一旁沉默著的言寂目光黯了黯,卻是不受控製一般地將所有心神,都集中到了肩頭處,沈衣雪的小手剛剛離開的地方。


    那個地方,還殘存著這丫頭的體溫,還有那種柔膩綿軟的觸感。


    沈衣雪後退了兩步,看著兩個如釋重負,卻又好像做錯了事情的幼童一樣的男人,眼睛眯了起來,語氣卻是不容拒絕:“你們兩個,誰先說?”


    軒轅昰故作茫然:“說什麽?”


    沈衣雪不吃他這一套,目光在軒轅昰和言寂之間掃來掃去:“自然是說說,你為何要帶我來這個地方?”


    “不要說你知道這裏是……我母親埋骨之地,”沈衣雪緊跟著又補充道,“你從未來過神界,對於神界的具體情況,恐怕還不如我知道的多!”


    女子的目光並不銳利,然而卻在清澈當中帶著一絲隱隱的寒意,讓軒轅昰的心頭突地一跳,一時間,竟然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言寂也是如此,修道千萬年來,心跳竟是從未如此刻這般不受控製過。


    抬起頭,卻正與眼前少女四目相對,那澄澈無比的目光,似乎洞穿了他所有的心事,竟是讓他不由一陣心虛。緊跟著就聽女子的聲音傳來:“還有你,明明是軒轅要帶我來此尋找‘紫色霞光’,為何我一覺醒來,竟然多出了一個你來?”


    雖然沒有直言是軒轅昰將她打暈的,然而卻也足夠軒轅昰心驚肉跳,不但不敢與她的目光接觸,甚至連幹笑都笑不出來了:“丫頭,這個……”


    沈衣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從這兩個人的口中逼出一個真相來,自然不會容許軒轅昰逃避:“你說,我聽。”


    軒轅昰心中狂汗,心道這個丫頭竟是一絲餘地都不給他留,這可讓他如何是好?


    也隻能是拖一刻算一刻。


    沈衣雪將目光轉向言寂。然而言寂簡直就是人如其名,言辭十分“寂寞”,自始至終都選擇了沉默以對!


    他能說什麽,難道要他說,他想要跟隨這沈衣雪和軒轅昰離開神界,軒轅昰就是拿這一點來逼他,讓他一時言辭疏漏,被抓住了破綻,然後刨根問底地追問出了這個山穀來?還是要他說,軒轅昰說了,隻要他指明方向,其餘的都不用他管,結果是他不放心,偷偷地跟了來,結果在軒轅昰將沈衣雪打暈之後,終於忍不住現身出來,然後就與軒轅,一同帶著她來到這裏?


    言寂苦笑,沉默,這個理由,就算是說出來,她也未必肯信吧?


    這個山穀當中,有排斥神界修者的真魔氣,因此他和軒轅昰才得出這裏可能有通往魔界的通道入口的結論,然而一個小小的山穀當中的真魔氣,都讓他無法承受,說要隨著軒轅昰和沈衣雪去魔界,那不是一個自尋死路的笑話是什麽?


    那種想要追隨,不惜拋棄一切,甚至願意如同當年的幻如魔帝一般散盡全身真魔氣,隻為進入神界尋找戰天劍神。這樣的勇氣,他自覺並不必幻如魔帝少。然而,若是說出來,這個丫頭,能信嗎?會信嗎?又,願意相信嗎?


    言寂不知道,所以不管沈衣雪怎麽說,他卻是直接將沉默進行了到底。


    軒轅昰也同樣是有苦難言,甚至是後悔不迭,他哪裏想到,自己不過是揣了那麽一點點的小心思,和自私都沾不上邊,就讓這個丫頭如此的疏離,就連眼神都變了!


    以同意讓言寂跟隨他們離開神界為誘餌,讓言寂在情急之下說出了這麽一個地方,然後他就自作主張地帶著她前來,這些話,他怎麽能說的出口?


    所以,不管沈衣雪怎麽問,軒轅昰也隻好是無奈苦笑。


    最後沈衣雪也有些無奈,她看看軒轅昰,又看看言寂,歎了口氣:“好吧,隨便你們說不說吧,我也不想知道了。不過——”


    她話鋒一轉,神色再次變得嚴肅而鄭重起來,一雙美麗的眼睛當中,似乎如同那山穀當中的水潭一般,被一層水霧突然籠罩起來:“有一件事情,就算我求你們。”


    女子突然轉變的的語氣,再次然軒轅昰和言寂一怔,心中登時生出一絲負疚不忍之意,同時也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


    ——能讓這個丫頭如此鄭重,都用上了“求”字的事情,他們,恐怕是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兩個人對視一眼,突然之間竟然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之感來,然後又同時看向沈衣雪,同時開口:“你說。”


    對於軒轅昰和言寂突如其來的默契,沈衣雪心中的火氣不停地往外拱,拱,拱!然後又被她拚命地壓,壓,壓,這才總算是沒有爆發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言寂:“言寂宗主,你是神界中人,也是我們三人當中,最為了解此地的人。我不再問你這山穀的具體情況如何,隻希望你告訴我,為何那水潭會突然變成水窪?”


    “之前,我的神念是當真在水潭下方感應到了無數的時空亂流,也的確是曆劫將我的神念從一縷時空亂流當中救出。”沈衣雪看著言寂,目光誠懇,甚至有一絲哀求的意味在裏麵,“我就想要知道,這水潭突然變成了水窪,那些時空亂流會去了何處,曆劫又會去了哪裏?”


    所有的鋪墊,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沈衣雪明明記得那水潭深不見底,下麵甚至還有虛空當中才有的時空亂流,也明明記得曆劫那一身溫暖祥和的金色光芒,和急切中帶著溫柔的語氣。如今水潭變水窪,深不見底成了一眼到底,神念釋放出去,除了水就是石頭,哪裏有什麽時空亂流,更不要說曆劫了!


    她分明記得,曆劫在將她送出來時候,最後一句話是讓她等著他來找她,可是如今那水潭,哦不,水窪的下麵,全都是實打實的石頭,難道曆劫要變成穿山甲從裏麵拱出來?


    總不能是被禁錮在那些石頭當中了吧?


    這才是沈衣雪最為擔心的問題,問來問去,她隻是想要知道曆劫的下落,確定他的安危,然後才能安心。


    言寂再一次沉默下來,就連軒轅昰在楞了一下之後,臉上也難免浮現出一抹失落來。從這丫頭昏倒之後,他們兩個這一段時間,可以說是提心吊膽,憂心忡忡,可這個丫頭剛剛清醒過來,所關心,所追問的,卻是曆劫!


    這兩人的情緒變化,沈衣雪如何能夠不明白,然而此刻她除了追問言寂這個唯一的“知情者”,還能怎麽辦?


    山穀在神界,水潭也在神界,先後來過三次的人是言寂,所以她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知道這一切變化的人,應當是言寂。


    言寂不說話,沈衣雪也就不再開口,隻那一雙水漉漉的眼睛看著對方,讓言寂隻是一眼,就心生不忍,不說要拒絕,就是這樣沉默下去,似乎都成了一種罪過!


    然而以天魔女強大如斯的神念,都無法感應出那水潭,或者說是水窪下麵的異常來,他又憑什麽做到?


    可是他又如何能拒絕?言寂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了兩難之中。


    沉默,不過是片刻的沉默,言寂就明顯的感覺到了,那一雙水漉漉的眼睛當中,似乎再一次湧出了一層水霧來。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就被一根極細,極長的針,狠狠地刺了進去。疼痛瞬間蔓延開來,幾近無法唿吸!


    罷了!罷了!反正自己都這一身的真氣都已經準備完全散去,有何必在乎其他?


    言寂一咬牙,心中終於是有了決斷。他抬起頭,目光深深,似乎要將眼前的女子印在腦海中,更烙印在真魂當中,直到……永遠。


    再次無言歎息,自從沈衣雪醒來之後,言寂終於第一次開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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