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巨鳥沿著大荒河一路西行,這鳥極其神異,比鯤鵬還要兇猛,比鳳凰還要威嚴,比飛燕還要輕盈,比白鶴還要高潔,竟是傳說中的聖獸玄鳥。玄鳥本是混沌中的先天異獸,混元大帝開辟這片天地之後,給了其神職,鎮守北極,與真龍、離虎、巨黿三者共同維持這個世界的穩定,地位尊崇的無以複加了。


    墨鴉站在玄鳥寬廣的背上,舉目遠眺,他身後站著一位稚嫩的少年,是他唯一的弟子,兩人都穿著墨色的袍子,與玄鳥幾乎融為了一體。遠方便是天地的盡頭,一片浩瀚荒蕪之地,那裏蟄伏著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荒獸。那裏還有一座神山,高聳入雲,是世界的劫難開始的地方。


    稚嫩少年非常認真地掐著手訣,又默念了一遍咒語,隻覺體內的靈力像水流一般,以一種十分特別的路徑運轉著,最後在龍玄穴上凝聚,一隻黑色的紙鳶從指間淌了出來,僅僅撲淩了兩下翅膀,就消散了。


    他歎了一口氣,暗想著自己修道的天賦這麽差,什麽時候才能像師父一樣,可以將靈力化作的黑紙鳶送到無名村裏。他很想自己做成這件小事,那樣就可以給師父幫上忙了。


    墨鴉迴頭見徒弟小小年紀就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笑著安慰道,“已經不錯了,動作很嫻熟,法訣也總算沒再念錯,隻是意念弱了些。”


    稚嫩少年不好意思地低著頭,這法術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複雜了,他將手訣和咒語拆開練了無數個日夜,才勉強完全記住,都是因為自己太笨了,若是自己也有師父那樣的天資,很快就能學會這個法術,那該多好。隻是個人的天資是沒法改變的了,少年隻得多一些努力,“師父,怎麽才能讓自己的意念變強呢?”他紅著臉,弱弱地問道。


    “這個可不好解釋清楚。”墨鴉也有些犯難,說實話,他並不擅長於教授徒弟,獨來獨往了漫長的歲月,這個小法術對他而言隻是一個隨手拈來的小伎倆,似乎自然而然就實現了,至於為什麽會這樣,他其實也說不清。他見徒弟有些失落,心中不忍,便不確定地說道,“你心裏多想幾遍就好了吧。”


    少年聽了這番教誨,就真的在心裏默念著,“小紙鳶,一定要飛迴無名村啊。”他一連念了幾十遍,才再次使用了化形的法術,結果並沒有比前麵那次更好,反而因為心裏太緊張,小紙鳶甚至還沒來得及拍一下翅膀,就沒了。


    兩人都是無奈一笑。


    玄鳥歎息道:“小孩,你可別瞎折騰了,且不說你這平庸的天資,就算是個修道的天才,在這個靈氣枯竭的時代,能有多少作為?這紙鳶傳信的法術,沒有強大的修為支撐,是絕難用起來的。修為不夠就無法讓化形術長時間維持,更不用說按照自己的意願將信息帶迴去了。若是在混元大帝的時代,天地靈氣充沛,這樣的小法術,隨便折騰幾下也就能運用自如了。”


    少年聽了有些泄氣,這個世界的修行僅靠靈石裏蘊藏的那點力量,這是悲哀的源頭。從玄鳥的口中,他聽了太多混元大帝時代的壯闊,不禁神往,他想著,若是自己出生在那個時代裏,就算不能成為最出色的修道士,至少也能平穩度過一生吧。天地間充盈的靈氣足以讓所有人都安心修煉,不再你爭我奪,“難道這個世界就不能恢複到以前那樣了麽?”少年低聲問。


    “以前那樣是不太可能了,世界的大道破了,就像人毀了氣海,修行是不可能修行的了,等到這個世界的靈石也沒了,你們這些弱小的人類早晚都要變成荒獸的食物吧。”


    少年被嚇得臉色發青,縮了縮脖子。荒獸的食物?聽了玄鳥的這個說法,他又想起了那天的景象,那是人生至暗的時刻,沒有一點光輝,耳中充斥著牙齒咬碎骨頭的脆響,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氣氛陰森到了極點,就像置身在地獄裏一樣。


    他當時甚至忘記了害怕,隻是靜靜地等待著那致命的撕咬。現在想起來,心中反而添加了幾分恐懼。他運氣比其他人稍微好一些,等到了師父的到來,成了最後的幸存者,黑暗裏升起了一道燭光。希望之火一旦被點燃,就會竭盡全力去嗬護,少年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要讓它一直亮著,他真的不想再次墮入黑暗的深淵裏了。


    少年的修道根骨很是一般,他這種天賦的人,意味著從出生開始,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靈石那樣珍貴的資源不會浪費在沒用的人身上,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天生是個沒用的人,沒用的人就沒有繼續掙紮的必要了,這是人類的生存之道,優勝劣汰。


    老人們說,泛濫的憐憫心隻會讓大家一起完蛋,然後,在一個沒有亮光的新月夜裏,他和十幾個同類一起被扔進了大荒。他們誰也沒有掙紮,道理已經講的很清楚了,他們都是多餘的人,與其做些無謂的抵抗,不如靜靜地祈禱著,下輩子投個好胎。


    墨鴉慨然一笑,“這個世界早晚都會恢複的,不要說那些喪氣的話。”他笑著放飛了一隻黑色紙鳶,遠處隱隱約約有神光閃現,“無論是哪種形式來結束,聖人總會給我們留一條生路。”


    少年便也笑了,他相信師父的話。


    大荒河的盡頭景象荒蕪,兇獸咆哮,那個高聳入雲的劍脊山峰大放神光,異象非凡,就像立在這個世界裏的一座燈塔。這燈塔也照不亮荒蕪廢土間的黑暗,反而讓這地方顯得更加邪異。


    墨鴉不知怎麽地,突然很想去山頂看看,山上放出來的神光,對修道之人,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修道本是為了了解人類的本質,世界的本源,那被半掩藏著的神光仿佛就是最終的答案。


    大玄鳥一直徘徊在荒蕪之地的外圍,不敢再繼續深入了,這裏的氣息令它心生戰栗。


    “我隻能幫到這裏了,這地方太邪門。”玄鳥嘟嚷道,“你若是堅持要去,那可是自找苦吃。”


    “你不是天命玄鳥麽?怎麽也會害怕這些鬼蜮魍魎。”墨鴉皺眉,說真的,他早已習慣了倚仗這隻先天聖獸的威儀行走四方,荒獸紛紛避讓,這感覺就像皇帝出巡。這大荒裏,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的,因為這兒沒有一件會是輕鬆的事。


    “這個稱唿早過時了,我已經給自己想好了新的名號,惜命玄鳥。我隻要不自己找死,壽命是無盡的,就算這個世界重歸混沌了,我一樣可以活下去,可能活的更自在呢,不用整天跟著你們這些人類到處瞎晃蕩,安安心心地在北方沉眠。”


    少年隻能聽著,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插嘴的,他還差得遠呢,隻能像個小奶娃一樣,貼在玄鳥的身上,寸步不離,那縷神光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好看些的煙火。


    “這地方真有這麽可怕?我怎麽不覺得。”墨鴉有些不信邪,這地方雖然傳言的很邪乎,但是人總是好奇心重的,自己沒有親身嚐試過,都會抱有懷疑。


    玄鳥沒好氣道,“你們這些人啊,總是這樣,這麽多年,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蠢問題的人。前頭的那個人成了這荒蕪裏的一掊土,後來的還是不聽勸,總覺得我在嚇唬他們。我這種級別的生靈,這大荒裏也找不到幾個,我有必要嚇唬你們這些人類?”


    墨鴉搖了搖頭,這玄鳥的年紀比這個世界還要長,它之所以屈尊與人類合作,不過是為了找迴那個和它有些牽連的混元大帝。也多虧了玄鳥的幫助,他才能在這大荒裏暢遊無阻。


    玄妙輕落在了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它預感自己的苦口婆心大概是沒有什麽效果的,人類都不聽勸,它的這番勸誡更多像是例行一份公事,“我跟你講吧,這無盡的歲月裏,執拗地上山的人很多,最後能夠出來的,一個都沒有。當年荒神就是從這座山上降臨到這個世界的,那玩意恐怖的很,降服了真龍,斬殺了離虎、巨黿,打敗了混元大帝,隻有我仗著遁形術逃過了那場劫難。”它講到這些,略顯得意,遁形術是它保命的法術,這玄鳥的戰力未必是大荒裏的頂端存在,但是這保命的法術,也算是一大絕學,能夠從聖人級別的存在手下溜走,著實不容易。


    荒神,這個世界的災難之源,墨鴉聽了這個名號,也是不禁膽寒。他很清楚,每過一千年,荒神都會帶著使命降臨,然後給世界帶來滅頂之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結束,再悄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它每一次的降臨,都是不同的形態,誰也不知道荒神的本質是什麽,也許答案就在眼前的山頂上,而揭開這個答案,可能就是終結這一切的鑰匙。


    墨鴉吸了一口氣,忽然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令人難以理解的事,也許隻有上山去看看,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少年明白師父所要麵臨的危險,他沒有哀泣,隻是在心裏祈禱,就像置身在荒獸爪牙間的時候,那樣禱告,他弱小的微不足道,他相信師父是個能創造奇跡的人。


    大玄鳥隻是歎氣,“一定要去的麽?你們人類這麽弱小,等待命運的車輪碾過去就好了,正如你說的,聖人總會給你們留下一線生機的。你們爭不過命運的。”


    墨鴉輕鬆一笑,“正是因為弱小啊,所以死了也不可惜。若是死之前不能做完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才是遺憾的。若是我沒能走出來,墨鴉的使命,就幸苦你們去完成了。”他笑望著那個有些自卑的少年,“其實,我生來也很笨,隻是因為家底豐厚,才早早地撐起來了一些修為,至今境界也不高,所以隻能靠著玄鳥做一些探查的事。這種事卻是最重要的,咱們充當著無名村的眼睛和耳朵,做好這件事情未必需要多麽高深的修為,更多的是細心和勇氣。”


    少年點了點頭,他隱隱明白了師父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了。這個大荒裏的各個角落,他們幾乎都踏遍了,這處荒蕪之地,便是最後的未知了。


    探索者容不得未知,他一定要走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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