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雅間八數,尋常不予動用,隻些許身份足夠的人物到了才會將之開啟。


    沈先生,說來不過先生,更似冷玉書院教書育人的老師,卻其根本也為冷玉書院院長。便每次來到醉夢閣,這三層八個雅間,都是隨意挑選,更此間老鴇與之也是熟悉,畢竟風雅之人最好詩詞歌賦,何況此間女子也都頗具才氣,是沈先生最好放鬆取樂的所在。


    言過這些,陸塵才知有這些個往事。


    卻那些並不值得在意,畢竟醉夢閣非是那些個尋花問柳之地,便男子常來也無妨,更先前見了一二層有不少女子飲酒作樂,並非此間姑娘。


    “若這些說給不知醉夢閣之人,恐是少不了誤會。”


    陸塵苦笑一歎,倒也漸漸接受此間氛圍。


    比之想象中的青樓鷂子要好上許多,更雅間著實淡雅樸素,而並非奢華。就一眼看去,不過些許佳品陳設,擺了青瓷窯瓶,桌上有熏香,青煙嫋嫋,便整個房間都遊蕩著沁人心脾的花香。然與尋常雅間不同,此處並無內牆,是一片空蕩,可就此而見到中央大堂,更清楚見得高台。若有歌舞也或花魁頭牌獻藝,便三層雅間看得最為清楚,是極好的位置。


    另有七個雅間,同樣如此,唯有珠簾垂落,以作遮掩。


    於當中,那圓桌一旁,沈先生早便落座,而其身旁正有一美婦手持絹帕,抿嘴而笑。


    “呦,沈先生的客人到了,那奴婢便不打擾,還請幾位盡興。”


    見到陸塵幾人推門而入,這美婦當即起身作揖,笑意盈盈間藏著些許的媚態,也該是修過媚術。


    此人便該是這醉夢閣的老鴇了。


    “紅妝姑娘稍後便會出現,畢竟還得梳妝打扮才行,就幾位暫且飲酒談話,若有什麽需要,也或看中了哪位姑娘,便盡管吩咐就是。幾位都是沈先生的貴客,在這裏就無需顧忌,且隨意就好。”


    老鴇麵上笑容帶著些深意,怎個說法不言而喻。


    沈先生也隻搖頭,假裝嗬斥一聲,那老鴇方才笑著離開,將朱漆房門也掩上些許。卻仍舊能夠聽到,那老鴇在門外吩咐了下人在外等候,便任何吩咐都要聽從,而後才似發覺房門未曾關嚴,就在外麵將其帶上,徹底隔絕了外麵的聲音。


    洛仙兒挑起眉頭,公孫涼也啞然失笑。


    “這老鴇倒是會做人,卻心思太重了些。”


    “混跡這等生意,自然得是八麵玲瓏才行。何況醉夢閣對外言說賣藝不賣身,卻其中也難免有些姑娘就是專門做這些生意的,否則隻酒菜飯錢,又如何能夠維係得了如此奢侈的裝潢修繕?便你們所見,這飯桌就並非尋常,乃整塊的千年東菱木橫切為段,後雕刻而成,並無契合安裝的痕跡。若將其拿了出去,也得數百方靈精才行。”


    沈先生輕輕搖頭,不得已苦笑。


    “不止此間飯桌如此,是一層二層皆為千年東菱木所製,有時難免會出現客人相互生出矛盾,砸了刮了,也或平日使用的磨損,都得修繕也或更換。便一張飯桌就是不菲的價格,若遇到強者發生口角,砸了許多東西,卻賠都是不太可能,隻得吃個暗虧。這些都需要靈精,卻酒菜飯錢不過爾爾,姑娘們陪著飲酒作詩也就那個價格,若非皮肉生意,如何能夠撐得起門店?”


    “有些道理,卻你們飲酒作詩也便罷了,可不許找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姑娘。”


    穆雙影瞧向陸塵,麵上頗多幽怨。


    “我從未找過...”


    隻得點頭賠笑,陸塵也是毫無辦法。


    卻瞧著他的窘態,幾人都大笑起來。


    待不多時,門外便響起些嘈雜的動靜,是老鴇準備的酒菜已經備齊。待得上桌,八菜一湯,另有醉仙釀與透瓶香,都是這醉夢閣上等的美酒。還未啟封,這房間中淡雅的香意便被酒香取代,隻嗅一口都覺得麵上發燙,酒力顯然不淺。


    “此間美酒可是最好,也因這醉仙釀與透瓶香,醉夢閣不知出了多少千古絕句。”


    沈先生大笑一聲,取了醉仙釀給眾人倒上。


    酒水清冽,入口順滑,直落腹中,更其中藏著瓜果甜意,初時不覺,卻後味無窮,伴著酒氣,是齒頰留香。如陸塵,穆雙影與公孫涼,都是嚐過千年醉的味道,卻也喜極了這醉仙釀,更麵前八菜一湯十分講究,色香味俱全,伴靈氣氤氳,入腹則血氣滾燙升騰,修為都可精進幾分。


    一時間觥籌交錯,倒是極為快活。


    聊些瑣事,說些尋常,半個時辰一晃而過。


    雅間最是隔音,安謐平靜,更珠簾遮擋,由此見得堂中高台,卻外麵見不得其中。說說笑笑,沈先生忽的指了下簾外方向,幾人也都轉頭瞧去,是一女子不知何時上得高台,一襲大紅長裙點綴金色紋絡,頭戴鳳冠垂落鳳珠光彩,麵有紅紗,卻可見得膚若凝脂玉雪,眸比秋水星辰,眉點紅紗朱痣,好個不妖而媚,不酒而醉。


    玉指輕撚,琴音顫顫,叮咚如空穀幽泉,又似悲秋寂寥。


    便這滿堂花客都安靜下來,那些個輕言細語之聲都消失不見。


    “好漂亮的姑娘,琴藝更是大家!”


    穆雙影輕歎,一雙眸子都泛起光彩。


    沈先生與公孫涼隻溫笑慢賞,偶爾舉杯飲酒,目光也不曾離開那身為花魁的紅妝姑娘。


    隻陸塵與洛仙兒覺得無趣,他們是不懂這些,也不喜這些,隻覺得好聽便罷,卻其中那些個所謂意境,怎麽也欣賞不來。


    飲酒吃菜,如此便罷。


    “咱們兩個到了這裏可是有些浪費,也沒我想象中的那麽有趣。”


    一口飲罷,洛仙兒拉過陸塵小聲嘟噥,已經有些厭煩。


    卻這些話都被穆雙影聽去,隻轉頭看來,無奈苦笑,卻很快便被那琴聲勾去了靈魄,又怔怔出神地聽著,看著。


    陸塵也隻搖頭,舉杯欲要對飲,然不待洛仙兒應下,簾外琴音忽的一轉,錚錚如萬馬奔騰,壯闊激烈。卻轉而看去,那紅妝姑娘仍舊眸若幽潭,好似神傷,真個溫柔似水,卻奏出這般曲調,是陸塵與洛仙兒也愣住,無法理解。


    “渡遠東山外,來從冷書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


    歌喉一展,餘音繞梁。


    那錚錚鐵馬之音也都猝爾平緩,便其聲中都深藏哀傷。


    一曲罷了,落針可聞,這醉夢閣中多少男男女女都失了靈魄,愣愣出神。便縱觀而去,也就隻陸塵與洛仙兒才有心思環顧四周,未曾聽得懂其中韻味,卻再看,穆雙影幾人都是麵有感傷,眼含淚光。


    “她是離家出走了麽?”


    洛仙兒皺起瓊鼻,拉著陸塵低低問了一聲。


    沉思許久,陸塵才猶豫著點頭。


    “大概是吧,你知道的,我也聽不明白。”


    “她是亡國,不得已遠渡東山,來到冷玉書院。”


    沈先生輕輕一歎,眉頭也悄然皺起。


    “卻先前從未聽過這首曲子,可我也許久不曾來過,過去隻聽老鴇提起,她來自中州大華皇朝所屬的荊門國,因涉嫌反抗大華的暴力統治,與那百多門派聯合。後來荊門國便在大華皇主的決定下,被武安王爺連同其他勢力一起剿滅。而其家中,便隻她一人幸存,卻大華皇主下令斬草除根,方才逃過東山,來到冷玉城,被老鴇收留,才有了如今的紅妝姑娘。”


    “這紅妝姑娘竟還有這些來曆?”


    公孫涼還是第一次得知這些,卻見沈先生麵色,也隻其所言不假。


    卻真是如此,那這紅妝姑娘便等同與夏小賊也有些仇怨在其中,畢竟滅了荊門國的就是夏小賊之父,那武安王爺。


    “倒是個可憐人。”


    穆雙影感傷仍舊未能走出,輕輕一歎,眼角也有濕痕。


    陸塵隻得上前安撫。


    然紅妝姑娘獻藝不過一曲便罷,正此間,已經起身作揖,將琴也收起,轉身便飄然踏空而去,隻留紅影一抹入得三層角落,而後便沒了蹤影。佳人離去,徒留一片惋惜感歎,而這滿堂花客卻再難恢複原本興致,是被那姑娘將靈魄也勾走。


    公孫涼與沈先生都收迴目光,已經恢複平常。


    “稍後片刻,紅妝姑娘便會過來,倒是你們也與她間接的有些淵源,畢竟那武安小王爺可是與你們關係匪淺。尤其雲澤洲收子大典之事,紅妝姑娘該是有過聽聞,卻不知是否會有怪罪。”


    沈先生笑著開口,示意一下,待看去才知那高台又擺了木桌,上了一佝僂老人。


    他花白胡子,一襲藍衫洗到泛白,便眼神也似不太好使,身形幹枯,手若枯枝,比那紅妝姑娘可是差了何止一個檔次。


    卻此人將將出來,堂中便開始喧嘩。


    砰!


    驚堂木一拍,終於安靜,那老人也啞著嗓子開始說了起來,卻誰都未曾料到竟為公孫涼成名之事。


    便其本身都愣了一愣。


    “這老先生可是冷玉書院成名已久的說書人,外人好稱唿百曉通。就這天下,無其不知之事,無其不可說之書。想來也是得知公孫公子在此,方才說起這些。”


    沈先生搖頭一笑。


    “而先前說紅妝姑娘該知曉陸公子與夏公子同為虎王義子之事,便是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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