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慕影風對他說:因為這裏是家啊,是要一直待著的地方。


    他不懂。


    然後慕影風就帶著他去把那些平日裏欺負他的壞孩子們給揍了一頓,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慕影風打人是不會挨罵的。從此以後,那些壞孩子們再也不敢那麽猖狂地欺負他了,就算暗地裏欺負他的,也會被他暴打迴去,他終於不用再躲在角落裏傷心了。


    但是,漸漸的,他又打不過他們了,因為他們凝聚了元力,長出了“元芽”,成為了真正的元力修士。而他還是在聚元期,還是被他們罵成“廢物”。


    然後他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山長一脈失勢了”,終於看懂了無家孩子看他時的鄙夷眼神,終於聽懂了長老們提及他師父時嫌棄的口氣。


    他終於明白了什麽叫作力量。


    但是他的手裏隻有一把劍,一把無名的劍。所以他開始瘋狂的練劍,瘋狂地感悟著天地靈氣,他要變強,這樣才能守住師父,守住聽月小築,守住這個家。


    然後他終於成功了,在二十歲那一年,他終於突破了凝元劫,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元力修士。他迫不及待地成為一名劍修,讓劍兄成為他的本命兵器。


    然後他又開始瘋狂地刷著山門的任務,積累著師門供奉兌換資源。也就在這一年,他進入了侖靈境界,讓天劍山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但是這還不夠,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依然高高在上。所以他進入了戰部,他要成為長老,他要進入長老會,他要有和那些老家夥們抗衡的力量。


    直到去年,他終於看到了希望,因為他和師父一起救下了他的師弟,讓長老們終於不用在那麽囂張了。他當時其實很開心,近乎開心了一年,不管發生了什麽打斷不了他的好心情。


    可是,一切都毫無意義了,就在四天前。


    那一天,是辰曆二零三八年三月八日。


    “很可笑吧。”無顏淡淡地說,“我一直拚盡性命都想要守護的東西,其實在師父眼裏什麽都不是。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師伯,拋棄了天劍山,也拋棄了他的徒弟。”


    墨之妄想起了之前慕影風和他之間的談心,或許,在慕影風中的心中,早就做好了選擇。於是他說:“師兄,也許是,我們從來沒有懂過師父。”


    “是啊,或許我從未懂過他。”無顏點頭,拿著劍站起身來,說,“他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個情癡啊。”


    看著無顏這個樣子,墨之妄有些擔憂,生怕他像慕影風之前說得陷在“大義”裏無法自拔,急忙說:


    “師兄,師父他其實並沒有拋棄掉我們,他隻是……隻是遵循了他本心的選擇。你也知道,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山長,其實一點也不開心。他現在是自由了,我們該為他高興。所以,不要恨他。仇恨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仇恨?”無顏深深地看了墨之妄一眼,他依然是麵無表情,墨之妄看不清他現在的想法,但是無顏搖了搖頭,“我已經活了一百六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哪裏那麽容易就有仇恨?終究不過是道不同而已。”


    無顏輕輕用手指撫摸過自己的劍,說:“我不恨他,但是他已經選擇了和天劍山為敵,終有一日,我都要在天劍山和他之間作出選擇。”


    墨之妄皺了皺眉,感覺無顏太過平靜了,他問:“你會作出什麽樣的選擇?”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無顏一劍指向湖麵,即使這一劍沒有任何的元力,但是劍氣的波動還是在湖麵上割裂起漣漪,“我會手刃師父,以成全天劍山之義,再自我了斷,成全我與師父的情。”


    “這……”墨之妄微微感慨了一句,“真是師兄會做出來的選擇啊。”他忽然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無顏從小就習慣了自己做主,又何必需要別人來開解呢?


    但是無顏所做出來的選擇,也是決絕。


    他忽然心頭緊了一緊,如果哪一天,他和師兄站在了對立麵,師兄也會這麽決絕吧?


    “我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劍了。”無顏將緩緩收迴,然後劍就在他的手裏消失了,“劍兄會在我的內天地裏,我會用自身的元力滋養他,直到他能夠重新擁有靈氣,成為一把真正的劍!”


    -----


    -----


    寂靜的桃林深處,那原本樹立了一塊無字碑的地方,現在就隻剩下了一個大洞。洞裏的紫金色的氣體依然在湧動,但是已經無法再冒出來了。


    訶音靜靜地看著這裏,緩緩地伸出了手。


    這一片的土地突然就動了起來,泥土從周圍桃樹的樹根處湧了過來,擠壓著這個大洞。大洞緩緩地變小、變窄,最後成為了一塊平地,重新立起了一塊無字石碑。


    一切如舊。


    訶音緩緩地走了過去,手掌撫在無字石碑的頂端,她看著石碑,似乎陷入了沉思,但是突然,她說話了:“我以為你走了,就不會再迴來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一個人從桃樹間走來。


    是慕影風,他說:“我來看看孩子。”


    “我以為你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後悔的。”訶音抬頭看向他,看著他臉上的黑色圖紋是無比的刺眼。


    “我當然不後悔。”慕影風很坦然地說,“現在看見孩子們都很好,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嗬嗬~”訶音冷笑了兩聲,“師兄,真不知道該佩服你是情癡呢,還是該罵你一句愚蠢呢?”


    “留在天劍山就不蠢了嗎?”慕影風淡淡地笑了,“師妹,你說過,和你的‘道’不一樣的,都是歪。我就這麽歪,我也很自私,我的心裏隻有那麽點情情愛愛的東西。”


    “可師姐的心裏可不會有什麽情情愛愛的東西。”訶音不屑地一笑。


    慕影風卻笑得更燦爛了:“誰叫我是情癡呢?”


    訶音終於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後一掌拍在了無字石碑的頂上。石碑上的石屑簌簌剝落,最後現出了兩行字:月傾城/慕影風之墓。


    她說:“滾吧,從今往後,你我終於是敵人了。”


    慕影風看著訶音的臉是那樣的平靜,但他也知道她心中的堅定。他看見這裏桃花紛飛,恍惚中似乎還能看見十二個孩子在這裏嬉嬉鬧鬧、追追打打。


    而如今,隻有桃花依舊,翩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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