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寂靜的錢府中,四處可見掛著白色的幡條,盡管錢進賢的頭七已然過去,府上的氣氛卻仍舊維持著一股哀悼祭奠的氛圍。奴仆與家主穿著清一素的孝服,他們整日鬱鬱寡歡、麵麵相覷,尤為錢家大夫人張玉梅,丈夫的離去不僅僅對自己是一種莫大的打擊,更是讓錢家幾十號口人不知所措;被殺害的錢進賢撒手人寰,但他生前所保留的產業和生意卻無人打理,一方麵錢進賢也沒有留下任何遺囑,這讓錢家最為頭痛的事情,不僅如此,當他的死訊傳遍了整個集慶路的時候,百姓們爭先恐後的取出十八路所有錢家名下錢莊的銀子,即使這件事讓李汝之和司馬維壓了下去,不過還是有不少人躁動不安,生怕錢家由此衰敗,紛紛自保。


    而且但凡與錢家扯上關係的親友連綿不斷的登門拜訪,即便那遠方親戚也不辭千裏迢迢趕來,雖說他們出謀策劃為日後的生意照點,不過張玉梅十分清楚他們心中所想,這群人無非是看著錢家的主人離世,都想在這份家業中分到一杯羹罷了。張玉梅一介女流,她與獨女錢秀兒相依為命,如何能夠撐得起這麽重大的擔子,可張玉梅又怎麽舍得眼睜睜的看著夫婿的一生心血毀於一旦。


    恰恰因司馬維的出現,他以一己之力擺平了錢家諸多迎麵而來的內外憂患,加之錢進賢生前曾和張玉梅商量過與司馬家聯姻,這麽做的目的也是為了更好的鞏固錢家的基業與財路。而司馬維又對錢秀兒心生愛意,二人一拍即合,便私下商談促成了這樁婚姻,即使張玉梅明明知道愛女嫁到司馬家屈身妾室,但此刻眼下的危機隻有借助著司馬維這樣達官顯赫的家境方能化解,並且把錢家的生意維持下去。


    錢秀兒成為了這場危機的犧牲品,她也甘願為了錢家做出如此犧牲。當她的娘親親口說要把自己許配給司馬維的時候,在她的內心中,那個詩情畫意的徐文書還在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她並不愛司馬維,卻選擇了順從,這一切皆是那個男人成為了自己的殺父仇人。愛戀與仇恨,讓錢秀兒一夜之間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矛盾中。


    錢秀兒從張玉梅的寢室中走了出來,她得知下月十七司馬維便會上門迎娶自己,一切都按照正室的習俗操辦。這個消息讓她顯得無動於衷,卻依然擠出一絲微笑敷衍著張玉梅,她曾經理想中的婚禮是要嫁給一位如意郎君,那個人便是徐文書,可現在一切都徹底幻滅,深深的仇恨烙印在錢秀兒的心中,正是這仇恨斬斷了二人之間的情愫。


    她朝著自己的閨房走去,當要閉上門時,身後突然一隻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巴,錢秀兒激烈的開始掙紮,不料那身後之人突然說道:“秀兒,是我,你千萬別出聲!”


    霎時間,錢秀兒身心撼動,這聲音是自己曾經那個朝思牽掛、也是此刻恨意萬分的那個男人——徐文書。錢秀兒情緒忽然之間變得十分激動,她昨日得知徐文書就從大牢中逃獄,現在竟敢跑到自己的家中,難道他還想殺了自己不成?這個想法在錢秀兒的腦中一時產生,不禁感到膽寒,便拚命的掙脫。


    徐文書明白錢秀兒對自己的誤解越發的深信不疑,那夜的場景,換做任何人,也會認為是自己親手殺害了錢進賢,並且企圖殺害司馬維達到殺人滅口的目的。司馬維的這招借刀殺人嫁禍得天衣無縫,讓善良單純的錢秀兒誤以為自己才是殺父仇人,他萬不敢鬆開手,隻是一味的朝錢秀兒解釋:“秀兒,我真的沒有殺害錢伯父,你要相信我!”


    錢秀兒已是對徐文書萬念俱灰,他的說辭是這麽的蒼白無力,自己親眼所見,又叫她如何相信。她靈機一動,拔下頭上的發簪,尖刃深深的插進了徐文書的肩甲,徐文書忍不住巨大的疼痛,捂著傷口一時鬆開了錢秀兒,這時錢秀兒雙手握著發簪,指著徐文書道:“我不會再相信你了!趁我還沒喊人,快告訴我你還來這裏幹什麽,你不是已經逃了嗎?為什麽你不逃,你逃得越遠我就越不會想起昔日的種種,你來這裏,隻會讓我心生恨意,為我爹報仇!”錢秀兒說道這兒,兩眼淌淚,在她的臉上,徐文書看到了絕望。


    “嗚!”徐文書摸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哽咽道:“秀兒,我不求你的諒解,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你都無法相信我,但我逃出大獄是老天爺給我的一次機會,也是一次解脫。我不甘做一具無頭鬼,隻想死在自己心愛之人的手上,若你要為你爹報仇,就用這柄發簪結束我的生命!”


    錢秀兒看著徐文書一步步的朝自己逼來,她痛心疾首的哭著退去幾步,並說道:“你終於承認了,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嗎!”


    徐文書停住腳步,他緩緩的閉上雙眼,幾行淚珠劃過臉頰,透過桌案的燭光照映,仿佛像是一道道紅光鮮豔的血淚;錢秀兒咬著朱唇,她此刻的恨意占據了心頭,索性雙手朝著徐文書的胸脯上一推,那柄發簪連根帶末的插進了徐文書的胸部裏,徐文書哼著咬牙忍住痛聲,一個踉蹌使他跌倒在地,一道道鮮血浸濕了他上身白潔的囚衣。徐文書雙唇發白,他苦笑一聲,繼續說道:“能死在你的手裏,我無怨無悔。”


    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錢秀兒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發生著,她痛徹心扉的搖著腦袋,手中的發簪無力的掉落在地:“你為什麽要迴來,我已經沒有了爹爹,難道,你真的要以死相逼嗎?”


    徐文書心頭一震,秀兒能說出這番話來,證明她的心中還有自己。當他要開口說話時,錢秀兒突然指著大門道:“徐文書從今日起,已在我心中死了,你走吧。從此我們兩不相欠,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秀兒,你……”


    “我很快要嫁給司馬公子,讓他知道定不會繞怒你。你已經是官府緝拿的通緝犯,日後是生是死,與我沒有任何幹係,今日從這裏出去,不要再迴來了!”不等徐文書把話說完,錢秀兒搶先說道,目的還是希望徐文書尚且苟活。她曾試想著徐文書人頭落地的那日,便是仇恨的終結,卻沒想自己的仇人此刻站在眼前,因為昔日往念,還是無法痛下殺手。


    徐文書忽然失心瘋般的大笑,他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出大門,此時夜空黑雲密布,似乎一場大雨即將到來,他背對著錢秀兒緩緩說道:“原來你喜歡上了司馬維,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說著,他拖著狼狽不堪的身軀,宛如一隻喪家之犬漸漸的消失在錢秀兒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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