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原本和善的眼神一子犀利起來,和尚微微一歎。說道:“晚輩現下心緒不寧,就算勉強提筆。恐怕其中也諸多冗雜俗念。”


    他慢慢放下鉛筆,把白紙鉛筆都堆到一邊。坦然的看著唐老。


    他麵不改色神態自若,隻是眼神堅決。


    這還是唐老見到和尚以來第一次見他這麽從容淡定,他不由得打從心底欣賞和尚,那種氣質是沒辦法偽裝的,他這一生見過的精英不知道有多少,但極少有人能達到和尚這種境界,這是一種真正的豁達,一種已經超越了一種界限後對還困在界限裏的事物表現出的客觀冷靜。


    他像是徹底忘記了他此行的目的,也全然不顧唐老的身份,隻是兩個剝掉所有枷鎖束縛後的白發漁樵。


    唐老自然更心如止水,他當然知道和尚到目前為止都隻是在打擦邊球,真正目的還沒有表露出來。既然和尚還沒打算開誠布公,他當然樂得清閑,他相信和尚聽得出來他的弦外之音。隻要他不傻,讓和尚從麒麟閣全身而退他還是有能力辦得到的。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唐老是在給和尚考慮的時間。而和尚是在想怎麽把話題引到唐老對麒麟閣的態度上,他第一次見到唐老的時候就看出來他和老爺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他對麒麟閣並沒有深厚的感情,似乎讓麒麟閣安於現狀就是最好的狀態。如果僅僅如此,那麽夢拓也不會專門讓和尚來這一趟了。


    和尚陷入了一種病態偏執的情緒裏,逍遙的死讓他很難在客觀冷靜的把自己從麒麟閣摘除出來在分析麒麟閣。他已經做不到再像以前那樣獨善其身,這種情緒驅使著和尚,使他有些歇斯底裏,甚至是不擇手段。


    和尚突然麵露歉色,說道:“叨擾您這麽久,晚輩就先告辭了。”


    他說完就起身恭敬鞠躬,打算走。


    沒有得到消息就已經是最壞的消息了,在留下難免節外生枝。他還是盡快趕迴碧閣,逍遙的後事應該也在近日結束,他要趕迴去見他最後一麵。


    “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唐老含笑看著他,態度模棱兩可。


    “晚輩臨行前得知家師突遭橫禍不幸罹難,家師在世時對我頗為照顧,晚輩要趕迴閣內見他最後一麵。”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緊盯著唐老,這是極為放肆極不尊重的視線,和尚已經顧不得其他,他要看到唐老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沒有一絲異常!


    如果有,他極可能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唐老並沒有一丁點反常的舉動,和尚心裏暗自鬆了口氣,唐老說道:“小夥子,明人不說暗話。有些話我就不藏著掖著了,你還年輕,還有大好前途,為什麽非要把自己困在那個圈子裏呢?我不瞞你,我的確很欣賞你,不光是因為小嫻喜歡你的緣故,你這個小夥子很踏實。我很看好你,如果我說我能讓你幹幹淨淨的重新做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在那裏隻會埋沒你,你也不想一輩子就這樣默默無聞吧,連個名字都沒有,整日裏提心吊膽。何必呢?為了什麽?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惜,你這種人才不該自甘墮落。你好好考慮考慮,任何時候你要是想重新做人,我都會盡我可能幫你。”


    和尚站在那裏整個人都僵硬了,他臉上還很平靜,但是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就撲到了頭頂,後背到脖子就像有一條毒蛇吐著信子在虎視眈眈隨時會一口咬下來一樣。


    他一動不敢動,看似在醞釀思考實際已經震驚的無話可說。唐老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他不是應該像老爺子那樣維護麒麟閣,起碼也該告誡和尚或者警告麒麟閣不可以逾距。


    他已經堂而皇之的讓和尚從麒麟閣抽身,這就意味著他並不認可麒麟閣的存在!他可是接替老爺子主管麒麟閣的啊,要是連他都徹底放棄麒麟閣,那麽麒麟閣就真的大難臨頭了!


    沒有唐老這層背景,麒麟閣肯定會被連根拔起!


    和尚身子一晃又已經坐倒在沙發上,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打擊太過致命了。他甚至不敢去深究唐老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但不論哪種意思,對麒麟閣而言都有害無益。


    “你不用激動,我既然開了口,就一定有辦法做得到。當然你也不要想著怎麽利用我的背景,我隻會讓你恢複到以前的身份,至於將來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唐老以為和尚是因為自己可以擺脫麒麟閣那種身份才激動的失態,沒錯,正常人任憑誰聽到這種消息都會高興的失去理智吧。


    和尚已經徹底沒有在留下的必要了,如果唐老對麒麟閣的態度都是這樣,那麽他背後所代表的更加不用說了。


    還是先趕迴去見逍遙最後一麵吧。逍遙會不會已經察覺到麒麟閣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卻又不敢麵對所以才甘願赴死?


    和尚腦子裏突然閃過這個可笑的念頭,還是不要這樣想了,那也未免太悲壯了些。


    和尚晃著腦袋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想都甩出去,他看著唐老,說道:“您老人家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晚輩先告辭了。”


    和尚心一直往下沉,上次自己隻是隱約覺得他們可能會針對麒麟閣有些整改,但不會傷筋動骨才是。如果沒辦法改變唐老對麒麟閣的印象,唉,難啊!


    李寒閉著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倒在這裏極力放空自己,就好像已經死了一樣。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摘掉了,靈魂四處遊蕩殘軀守在原地。


    他像是睡著了一樣麵容安詳,偶有汽車經過車輪摩擦地麵的震動才讓他有種還存在的錯覺。


    這種姿勢可能持續了一個時辰,直到天色泛黃,他才猛然睜眼,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視線看著不遠處向他走來的二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扣上了毒牙,手臂肌肉已經繃緊。


    二人越來越近,刺客身邊跟著一個十七八的少年,那少年身材高挑,體形瘦削,兩臂比常人要長兩三寸,和刺客一樣穿著一身極不起眼的衣裳,目光銳利,不善的打量著李寒。


    侵略如火。


    李寒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刺客,不,他隻是不想在這裏遇到刺客!實際上他心知肚明十有八九此行會遇到刺客,所以他才敢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街頭,隻要刺客在附近,有鳳來儀的人斷然不會拿他怎麽樣。


    刺客出現在這裏絕非巧合,能給逍遙那麽迅猛致命一擊的除了他也罕有別人。


    “好久不見。”


    刺客停住,率先開口。


    “你殺了逍遙?”


    李寒已經決定隻要刺客稍有猶豫,不,刺客這種人絕不會有猶豫或者隱瞞。隻要他承認李寒就出手,刺客向來視李寒為莫逆之交,絕不會想到李寒會殺他,李寒隻有那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如果殺不了他,那麽就死在刺客手裏!


    “我不用刀。”


    李寒這一瞬間竟然有些劫後餘生的僥幸,他緊繃的手一下子放鬆下來,雙手又順勢扣到了褲兜裏,刺客是斷然不會說謊的,他說了不是那麽兇手就一定另有其人。


    刺客那雙眼裏竟然有一抹笑意,雖然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木訥呆板,語氣也一樣的生硬冰冷,語句卻是打趣。


    “看來我逃過一命了。”


    他身邊的少年大感意外的看了李寒一眼,能讓刺客破天荒說出這種調侃的話,李寒可是第一個。


    李寒說道:“你出現在這裏,不會是專門為了等我吧。”


    “沒錯,從你離開碧閣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所以專門趕過來的。我也知道你如此招搖過市一定是為了引我出來,現在豈不正好,我就站在這裏。”


    麒麟閣和有鳳來儀互相安插有臥底的事情雙方都心知肚明,刺客直接挑明了倒是有意思。


    李寒不解,問道:“我找你是為了我師父的事情,你找我是為了什麽?”


    “技癢,想彈一曲罷了。”


    李寒說道:“想必我能聽到我想聽到的聲音吧。”


    刺客既然知道李寒來這裏肯定知道李寒是因為逍遙遇害的事情,而他這個時候出現肯定有某些對李寒來說至關重要的線索,而他這種人,如果自己不說出來,這世上恐怕沒人能讓他開口了。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聽出來了。”


    “你就不怕蘇楊不滿?”


    “你就不怕夢拓懷疑消息有假?”


    李寒終年積鬱的麵孔也不禁愁雲退散了兩三步,似乎在刺客這個如神一樣的男人麵前,他也終於洗淨罪惡成了人畜無害的少年。


    李寒再一次打量了刺客身後的少年一眼,這少年給他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刺客看在眼裏卻沒有說任何話,李寒沉默片刻後問道:“那我就洗耳恭聽了,時間,地點?”


    “現在,明雨樓。”


    “有勞。”


    明雨樓就是有鳳來儀在這裏的分處,那一直寂然無聲的少年說道:“好小子,你倒是有種!敢隻身闖有鳳來儀分樓,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李寒含笑看著他,對刺客說道:“在下還記得第一次聽閣下奏曲時似乎也和這少年一般年紀。”


    “故人之子,故人已故,受托把他送至別處。”


    刺客的故人,想必絕非簡單角色了,這少年年紀輕輕卻戾氣頗重,看來是豪門身世不曾嚐過人間疾苦了。隻希望日後莫要打交道才好,與刺客有舊,很棘手啊。


    “你隻三年內莫要殺他就好。這少年家祖當年死於青衣之手,守孝三年後他父親近日又死於青衣之手。他還需三年守孝,三年之後他若再有不敬之處你大可不必顧我情麵。”


    李寒對這些世家舊仇沒有絲毫興趣,他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殺了這少年血親的人是書生,他很難想象書生動殺氣的樣子,印象中書生是六個師父中最和善可親的了。這之後李寒又想起了逍遙。逍遙是北鬥七殺中唯二兩個有後的人,他的兒子今年才九歲,逍遙怎麽舍得讓一個九歲的孩子獨自麵對這險惡的世道。


    師父,你到底為什麽要在這裏結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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